“娘！”小丫鬟咬著唇，眼眶一哭就紅。

    秋mama就一個?女兒?，說這話自然知道要?傷她的?心，但女兒?漸漸長大，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她今日狠下心來，也不管她如何可憐，狠心就將人推出去。

    小丫鬟在院里哭哭啼啼抹眼淚，正逢上陳太太從外?禮佛歸來，見狀，好心關懷了一句。

    “金霜，這是怎么了？你娘罵你了？”

    叫金霜的?小丫鬟搖搖頭，扎頭發的?兩根紅綢隨之晃了晃，她一張白凈的?臉上眼眸濕漉漉的?，啞聲道：“剛剛去看屋里那個?jiejie，有些害怕?！?/br>
    “傻孩子，這有什么好害怕的??！标愄嗣?腦袋笑道。

    “她這樣標致的?人，又這樣年輕，不知怎么流落至此，我一想便忍不住難過，又怕她熬不過去死了，白費了少爺跟太太一番好心?！?/br>
    陳太太聽罷，微微嘆息。

    她走到屋里，床上的?女子昏睡不醒，秋mama見她嘴唇干的?厲害，潤了些茶水在上。

    陳太太低頭看了眼，簡單問過兩句，倒也沒有多留。

    是夜，西廂里的?女子醒了片刻，秋mama見狀，趁著太太沒睡覺，趕緊告訴了她一聲。

    主仆兩個?人進到西廂，就見她呆呆看著周圍，瑟瑟發抖，仿佛湖上那夜的?寒意滲入骨髓。

    陳太太小心走近，柔聲問她是誰，身上有何遭遇，為何那日倒在石灘上。

    她摸著頭，一時竟有些癡傻狀，一雙霧沉沉的?眼眸盯著跳躍的?燭光，聲音低啞。

    “我叫何平安，我記得娘帶我看五猖廟會……”

    陳太太一頭霧水，坐在床沿邊上，又耐心詢問一遍，奈何她只說自己叫何平安，不記得事了。

    主仆兩個?對視一眼，陳太太出來后小聲道：“這是撞到頭還是怎么，好好一個?姑娘，癡癡傻傻的??！?/br>
    秋mama道：“她現下剛醒，定然防備咱們，咱們且看看，明?日再叫大夫診治?！?/br>
    陳太太點點頭：“在理??！?/br>
    第二日，大夫再來，若是一般毛病望聞問切不在話下，只是這腦子里的?病，到底有些棘手。

    他?言辭含糊不敢下準確定論，陳太太聽了，心下有幾分明?白。秋mama問她該如何處置這個?叫何平安的?，陳太太猶豫片刻，只說先讓她住在西廂，家里正好要?賣糧，可叫老爺在外?打聽打聽，若有了消息，再將她送走。

    “若是沒有消息呢？”

    陳太太為難道：“那咱們也不能?一直養著她，實在不濟，就找個?人家，把她嫁了罷?！?/br>
    “不可，嫁人咱們可不能?替她做主，她現下癡傻，咱們不知她底細，若是已經嫁人，日后夫君尋上門，咱們保不齊要?吃大虧?！鼻飉ama道。

    “那依你看，要?如何才算妥帖？”

    秋mama思忖片刻，正要?開口，那一頭卻?傳話，說是少爺從城里回來了。

    第33章 三十三章

    夕陽閑淡, 輕煙老樹寒鴉，臨到田舍，穿著青色圓領襴衫的生員勒住馬韁, 翻身下?馬。

    日光醺醺，但見?不?遠處的門首有個小丫鬟正在倚門張望。

    “金霜, 怎么又候在這里吹冷風？”

    他走近后瞧了眼門首栽種的那棵銀杏樹, 說話間伸手?自女孩的鬢發上摘下一片黃葉。

    金霜愁眉苦臉, 拍了拍他身后那匹小馬，埋怨道：“入秋后天黑的早，少爺若再晚些天就黑透了，太太還在等?你吃飯，你就忍心讓太太等?久了？”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早些出城，免得你不?耐煩, 又在我耳邊叨叨, 沒個清靜時候?！?/br>
    他聲音帶笑，鴉翎般的鬢角似如刀裁, 豐姿極佳。

    陳太太在正房擺好了飯, 如今老爺在外?與人談生意不?回來, 家?里就他們娘兩個，吃的很簡單, 丫鬟在檐下?點燈, 見?少爺到了院子, 將簾櫳掀開。

    陳俊卿到了屋里，陳太太高興地讓他坐下?, 一面給他遞熱湯，一面笑道：“我還以?為你今日不?回來了, 不?是說有個同窗到了潯陽么，晚上就沒想給他設宴接風洗塵？”

    “他這些天有要?緊事須先處理，跟我們幾個人說過了，只等?他閑暇，再請他一場?！?/br>
    陳太太給兒子夾菜，看著他吃，自己嘆息道：“你前幾天撿回的那個姑娘，今日醒了，只是……”

    她指了指腦袋：“這兒有些癡傻?！?/br>
    “可曾打聽到她家?在何處？姓什么？”

    陳太太搖了搖頭：“只知道她叫何平安，旁的都不?記得了，嘴里一直念叨她親娘，聽著有些可憐。娘現下?不?知該如何是好。若要?讓她漂泊在外?，實在不?忍心。但這樣來歷不?明的女人，擱在家?里，只怕會?招來禍事?！?/br>
    “她的來歷，或許與近來城里發生的一件大事有關聯?！标惪∏涞?。

    “什么事？”

    “三天前知府老爺在鄱陽湖上抓到一群水匪，這些水匪趁夜燒搶了一艘往岳州去的商船，船上胡姓客商身死，一眾家?小仆從所存無幾。那石灘離沉船的地方不?是很遠，想來她可能是船上的人，夜里慌不?擇路跳下?船，隨浪漂到此地?！?/br>
    “難怪，這就說得過去了?！标愄p手?合十，一臉心疼道，“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忽然?就癡癡傻傻，原是碰上了殺人不?眨眼的水匪?！?/br>
    “等?她身上病好全了，若能說幾句話，知道回家?了，我們為她備好盤纏，找兩個信得過的家?人，將她送回去?！标惪∏涞?，“若是一輩子癡癡傻傻，姑且就先養著，他日因緣際會?，有家?人尋來，便放她走?！?/br>
    陳太太覷他臉色，為難道：“這樣的女人，留在家?里長久下?來恐怕村里人會?說閑話?！?/br>
    陳俊卿笑道：“誰人背后不?說他人閑話的，且等?她有幾分清醒了，再看看?！?/br>
    他在陳太太這里用完飯，先回了書房，不?曾多留。

    光陰荏苒，展眼過去一個月。

    何平安在陳家?吃得好穿得暖，元氣漸漸恢復，偶爾也會?趁著院里人少，出來曬一曬太陽。

    陳太太詢問她的底細，何平安不?敢透露，好在她平日沉默寡言，又作癡傻之?狀，旁人都以?為她受過莫大的刺激，她說了幾個字后便閉口不?談，陳太太也沒有繼續追問。

    何平安看得出來，這個陳太太確實是個良善之?人，只是有時軟弱無主，她身邊那個秋mama才?是厲害的。秋mama每日都會?來看她，身后時常跟著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喊她jiejie，嬌俏頑皮，聽說叫金霜，是陳少爺的貼身丫鬟。何平安最討厭她捏自己的臉，這樣輕佻的動作叫她記起了顧蘭因、朱娘子。她明明已經?逃了出來，誰想這天下?竟如此之?小，轉頭就是他設下?的羅網。何平安也不?知道在這里的平靜日子能過幾天，經?歷過命懸一線的危機，她心力交瘁，現下?只渾渾噩噩躺在西廂里，等?著她們將自己趕出去。

    有一天秋mama沒來，進門的是金霜，沒了親娘看著，她一張嘴說出的話簡直能氣死人。若是擱在以?往，何平安早就動手?了，不?想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心境，她躺在床上，任由這小丫鬟說破嘴皮，也呆呆的毫無動靜。

    金霜說的口干舌燥，漸漸火氣更大了，她擼起袖子站到她的床邊，想了一下?，卻用哄小孩的語氣道：

    “喂，我知道你不?傻，你說句話，只要?跟我說句話，我就把?我娘給我茯苓膏分你吃?！?/br>
    何平安在顧家?的時候什么好吃的沒吃過，哪里稀罕她的茯苓膏，見?她又靠近幾寸，忍不?住把?眼睛閉上，圖個眼不?見?為凈。

    而金霜見?狀，怒道：“你這人，怎么好話歹話都不?聽，非要?你金霜姑奶奶動手?才?聽話？”

    何平安大被?蒙過頭。

    金霜撲上床就扯被?子，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最后將她一腳踹下?去。

    何平安撞到了頭，她摸著腦袋，見?小丫鬟張狂得意，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腿，死也不?松。

    “喂！你要?干什么！”

    金霜皺眉叫她滾，何平安偏就不?松手?。

    那正房里幾個灑掃的丫鬟聽見?這邊的叫喊，趕忙過來看個究竟，不?想一推開門，是何平安咬金霜的畫面。

    “各位好jiejie，快別愣著了，她牙尖嘴利，只怕要?咬下?一塊rou來才?松口！”扎雙鬟的小丫頭疼的流眼淚。

    眾丫鬟一起使力，費了好大工夫才?把?兩人分開。這邊動靜傳到秋mama耳里，她馬上就過來了，也不?顧自己女兒哭哭啼啼，目光先就落在了何平安身上。

    鬢發散亂的少女癡看一枚銅錢，仿佛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其他人給金霜包扎傷口，沒看到她頭上撞出來的包，而她不?哭不?鬧就坐在地上，不?知腦子里想的是什么。

    “平安?！鼻飉ama半蹲在她身邊，伸手?小心地替她揉了揉傷處，關心道，“是不?是金霜這丫頭欺負你？你頭疼不?疼？”

    何平安捏著那枚從金霜身上掉落的銅錢，一言不?發。

    秋mama見?狀，從袖囊里取出一枚新?銅錢在她眼前晃了晃。平日看似癡傻的少女一錯不?錯地盯著錢，眼中漸漸有了神彩。

    秋mama心下?有些詫異。

    陳太太事后得知此事，忍不?笑道：“看不?出來，她是個傻子，也只道錢是好東西?！?/br>
    “太太，我看她不?傻，只是心里只認錢罷了。不?若這樣……”秋mama小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陳太太聽罷，贊許地看了秋mama一眼。

    “那就先按你說的這樣做，只是不?許別人欺負她?！?/br>
    秋mama笑道：“您放心，我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有分寸?！?/br>
    過了幾天，何平安在屋外?曬太陽，院里安靜，秋mama不?知從哪回來，手?臂上搭著一件衣裳，滿面愁容。

    她進正房找了一圈，再出來時罵罵咧咧，何平安投去目光，秋mama仿佛想起了什么，走過去朝她抱怨道：“你瞧瞧這些瘋丫頭，干活不?盡心，將太太的衣裳都燙破了，現下?我來找她們，竟一個人都不?在。

    “平安，你每天都在這里，也不?出去，可知道她們干什么去了？”

    見?她跟往常一樣不?言不?語，秋mama便拿銅錢出來，嘴里哄道：“你告訴我，我就把?這個給你?！?/br>
    何平安伸手?做吃飯的動作，而后將那一文錢搶過來。

    她過慣了窮日子，縱是蒼蠅腿蚊子rou，也不?嫌少。

    秋mama深深瞧了她一眼，聲音和藹道：

    “你聽得懂我說話，也不?全然?是個傻姑娘。你整日在這兒悶不?悶？”

    何平安點了點頭，秋mama又給她一文錢。

    “已經?快到晌午，太太從外?頭回來，尚未用飯，你去廚房知會?她們一聲，叫把?飯送來?！?/br>
    何平安遲遲不?動，秋mama想了想，道：“你不?知道廚房在哪？”

    見?她嗯了一聲，秋mama笑著將她一把?拉住，嘴里道：“那我帶你去?！?/br>
    這是何平安第一回 出內院，一路上丫鬟多不?認得她，卻聽說過她，她面無表情跟著秋mama，直到了地方，方才?表現的有幾分局促不?安。

    秋mama跟廚房里人打了聲招呼，竟就將她留在了那里。何平安心里知道秋mama的心思，不?過人生地不?熟的，裝傻充愣反倒對她更好。

    而廚房里眾人見?她在那比比劃劃，最后吐出太太兩個字，一時都猜出了她的意思。

    “你說太太要?吃飯？”

    何平安呆看房梁半晌，一言不?發，聽到周圍有說笑聲，這才?轉身離去。

    自此，秋mama隔三差五就會?拿錢讓她去辦事，一件事一文錢，先從簡單開始，何平安從不?拒絕，簡單的事就辦好，事情稍微難一點，她就故意辦砸。

    不?知不?覺秋去冬來，何平安在陳家?待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里眾人都認得了她，紛紛喊她平安，因她傻，就有那壞心的人平日故意為難她。秋mama都看在眼里，卻從不?阻止。

    這一日天大雪，冷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