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深淵里甘小栗正和其他被關進來的人坐在一起,昨天也有幾個人也是這么被點到名字帶了出去,然后遠遠傳來幾聲槍響。牢房里剩下的人哆嗦著,每一次牢門上鎖鏈叮當作響的時候都會帶給他們超常的恐懼,下一個是不是自己,這個念頭就像緊鎖牢門的鐵鏈一樣緊鎖住他們的咽喉。 然而在寂靜又黑暗的深淵里,他們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 “甘小栗!” 被叫了兩遍的甘小栗麻木的從地上站起來,和坐在他身旁的那些人不一樣,他死水一般的眼睛里一絲恐懼也看不到。他佝僂著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出去,牢門重新被鎖上,深淵里的人仍舊哆嗦著,直到下一次叮呤咣啷。 日本兵端在步槍在后面不斷地驅趕甘小栗往前走,甘小栗赤著腳,腳上流著膿,還有大片跳蚤咬過留下的丘疹,反復結痂反復撓。他走在一條又長又冷的走廊,在檳榔嶼這一年多里從來沒有經受過這么低的溫度。他身上穿的還是和簡行嚴分別那天所穿的一身衣服,只是看不出成色,也沒有一處完整的邊緣,他把腦袋深深的縮在肩膀當中,朝自己的胸口哈著熱氣,可半點作用沒有。手腕的麻繩嵌進了rou里,鮮血浸濕了繩索又滴落到腳面,他突然覺得腳上那一丁點沾到血的地方無比的溫暖。 他被帶到審訊室,負責押送的日本兵退了出去,甘小栗原本還在抱怨“都要死了還走什么流程”,見到房間里木桌旁坐著的人時,突然吃了一驚,停轉很久的感覺又運轉了起來。 一把槍摔在了桌上。 周招嘆了一口氣,又嚯嚯的苦笑起來,他的聲音嘶啞的就像一個裝著谷子的麻袋:“甘小栗啊,該怎么說你呢?我借你這把槍,以為你是鏟jian除——”說到這里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外,門外必定是有人在監視他倆,“呃……你呢,看看你干了什么,你用來開槍打了簡行嚴?!?/br> 甘小栗不像周招有凳子坐,他站在桌子旁,一開始是一言不發,接著兩只被捆綁的手緩緩伸到頭頂,臉藏在手臂后不想見光,躲了一會兒他索性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肩頭輕微顫動。 甘小栗哭了。 這是他被關進大牢之后第一次哭泣。 哭了半天,他問:“六哥怎么來了?” 周招無奈地說:“周家選擇和廣田合作,我沒有別的辦法?!?/br> “六哥來有什么事?” “帶你出去。南拓的廣田賣了天大的面子給我,他的哥哥就在海軍里頭當軍官,但是你不要誤會,周家和廣田的合作是在生意上,還沒有到要殺人放火的地步?!?/br> “和日本人合作?簡旌做過的示范,六哥千萬不要忘記了?!?/br> 周招沒有接話,他看著蹲在地上的甘小栗。 1941年12月8日,日軍轟炸檳榔嶼,正好是甘小栗他們和林育政在升旗山上你死我活的那一天,那天周家暗道里的小小火焰因為燃燒彈的關系變成了熊熊烈火,整片山林化成一片火海,最終林育政和那個日本醫生葬身其中,而關于寧波鼠疫的那份實驗報告正本也成了火中漫舞的灰燼。 救出了張靖蘇的兩個人奔回城里,城里的街道上到處是無助的百姓。這時候飛機已經返航,他們輪流背著傷員,筋疲力盡地走在瓦礫當中。到了富豪街的路口,看見簡家的房子還完好無損地挺立在原地,簡行嚴的膝蓋霎時就跪到了地上。 簡夫人和家里的其他人都還好好的活著。 審訊室里的電燈輕輕晃了晃,屋子里的人影也跟著晃動。見周招陷入沉默,甘小栗反倒又問了一個問題:“張老師怎么樣了?” “你們的張老師——”周招壓低聲音說,“聽說仍然留在南洋,在某個我不可能知道的島上繼續他之前的工作,一個姓肖的記者和他一起去的?!?/br> “肖記者?”甘小栗明知故問。 “憲警隊長親手放出來的,那個憲警隊長也算是個過得去的人。那十天里頭他為了讓城里這些人能躲避轟炸他還是做了不少工作,希望他能順利地撤到新加坡去?!?/br> 是啊,日軍對檳榔嶼的轟炸一直持續到12月17日,這時甘小栗后來才知道的確切時間,因為他在轟炸開始不久就被關在仙蘭街。 “那……簡行嚴怎么樣?”甘小栗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他的眼睛從手臂中間露出來,清亮清亮地閃著光。 他對那個人朝思暮想,想到心如死灰,那個人后來怎么樣了呢?明明自己在訣別的時候只想趕緊劃清界限永遠不要往來才好啊。 周招這才又重新把視線聚到桌上那把手槍上,槍身上雕著藤蔓花紋,既是殺人兇器又是工藝品?!耙苍S是我不該把我弟的槍借給你,我弟的東西,不吉利。簡行嚴被你打了一槍,我們都知道你是為了救他才開槍的,但是他還是受了點傷?!?/br> “然后呢?” “然后他們一家上了英國人的船,走了?!?/br> 空氣中彌漫著一點尷尬氣氛。 旋即甘小栗蹲在地上笑了起來,他邊笑邊喘,輕聲說到:“走了就好,走了就好?!?/br> 他回想起和簡行嚴的最后一面,就是南拓的武藤帶人直接到簡家抓人,因為繼東鄉被殺之后,他們再度懷疑兩名日本公民的死和簡家有關。當時甘小栗和簡行嚴正在餐室旁的小房間商量離開檳榔嶼的事,得知武藤來了,兩人火急火燎不知該如何應對。還是甘小栗先一步拉住簡行嚴說:“我們絕對不能一起被抓走,得有人留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