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為了省時間,他搭了電車,這是城里唯一一班電車,打市政廳門口經過,電車上看得到幾張白人面孔,看穿著就知道不是上流人物。其中一個水手打扮的人一頭卷發打了結,身上飄出陣陣體臭,這人喝醉了,口里嚷著“會輸、會輸”的胡話。甘小栗下車的時候從他身邊借過,屁股還被捏了一把。 甘小栗飛快的逃離了電車車廂夾雜著酒氣的渾濁空氣。 老遠看見龍宮歌舞廳,昔日金碧輝煌的招牌倒在地上,外墻上貼的佳麗海報也被人用墨汁“毀”了容。周拂死后,周招果然最終成為了周家的宗主,一手掌管起周家的產業和姓周橋,但他沒有繼承龍宮歌舞廳,讓它隨意荒廢,一些無家可歸的人索性住了進去,周招知道了也毫不在意。 甘小栗繼續往前走,走到一座深宅大院前,宅子徹頭徹尾是中式嶺南園林風格,一時叫人不知道是在廣州還是在南洋。甘小栗敲開正門,門里的人有些面熟,他對人講明來意,那人微微鞠躬,以“主人不在家中”的理由回絕了他。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甘小栗一著急,大喇喇地問。 對面的人繃著臉,本來不想回答,忽而看到甘小栗后面有幾個人向這邊走來,于是畢恭畢敬地喊到:“宗主?!?/br> 已經正式成為新人周氏宗主的周招走了過來,他和死去的周拂有幾分相似,穿上同款的衣服之后還以為是周拂又回來了,但是周招不需要拄拐杖。他三兩步過來,對門里的人說:“阿喜,你去忙吧?!?/br> 周拂的心腹阿喜,這才禮數周全地退了下去。 有那么一秒鐘,甘小栗擔心他的“六哥”周招會像周拂一樣一開口陰風陣陣,周招倒是親手將甘小栗拖進大門,用非常稀松平常的語氣問到:“怎么今天才想到來看我?” “我……” 周招拍了拍甘小栗的肩膀,側過臉抿著嘴對他點點頭,那是一副“你別說了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的神情,令甘小栗心中一暖。 “你們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外面傳簡老板通敵賣國的十件事里有九件事應該都是編的,但是他做的事情,性質上不得不說也是名副其實。他倒是病死的是時候,不用理會接下來的責罰,就是你和簡兄弟現在過得一定十分辛苦?!?/br> 甘小栗低頭說:“辛苦的是他,不是我?!?/br> 周招沒聽見似的,又問:“你怎么沒和你這位好朋友一起來?” “他有成堆的公事要處理,實在抽不出空來,而且簡家名譽掃地,他應該也不想連累六哥你傳出不好的流言?!?/br> 兩人邊說邊走到第一進的院子,周招并不著急將甘小栗帶進屋子,而是轉過身招呼著身后的人,那邊的兩個人抬著一個麻布袋子,看形狀像是抬著一個人…… “放地上吧,把袋子打開?!?/br> 甘小栗站在周招身側,地上的袋子離他大約五步之遙,正一頭霧水之際忽見袋口松開,露出一個人晦暗的半張臉,他端詳半晌發現是老賠。 “老賠?老賠這是……” 明顯袋子里的不是活人。 周招眉心微皺,他把甘小栗拉到老賠旁邊蹲下去,腐臭和血腥沖進他倆的鼻子,這一回甘小栗一點想吐的意思都沒有。 那是他熟悉的老賠。 周招說:“這個老家伙,蔡小姐死之后,他就一心求死。原本就病得不成樣子,我回到周家之后去姓周橋看過他,勸也勸了,罵也罵了,錢也救濟給他了,他就是不肯看病吃藥。一個禮拜之前有樁案子,是個賊人去一戶人家里偷東西,結果被主人當場發現,那賊人一時失手將主人殺死,就是這樣一件搶劫殺人的案子,因為被殺的是英國人,很快給犯人判了死刑。結果呢,老賠找犯人家里要了幾個錢拿去賄賂獄卒,他自己給犯人當了替死鬼。唉,老賠那病就算活著大概也活不過今年?!?/br> 甘小栗目瞪口呆。 “你來的正好,見見老家伙最后一面,他最后的心愿,還是把他兜里一點快爛了的錢交給你甘小栗?!?/br> 周招拿出一把錢,油乎乎皺巴巴,里面各國錢幣都有,還有兩塊銀元。 甘小栗不敢伸手,“為什么給我?” “這得下去問老賠自己啊?!敝苷兄噶酥傅孛?。 “這個老家伙,他要不是個人販子就好了?!备市±跷宋亲?,“這怎么是個連壞人也活不下去的世界?!?/br> “什么好人壞人,活不下去就是活不下去。你放心,他和我也有小木屋的情分,又是住在姓周橋的人,我會找地方給他埋了?!敝苷邪牙腺r的遺產塞到他手里,嘟囔到,“你說說吧,來找我做什么?” 甘小栗把錢裝進口袋,頓時口袋沉甸甸的,他一邊回味周招那句“活不下去就是活不下去”,一邊說:“我想向六哥借樣東西?!?/br> “你說?!?/br> “一把槍?!?/br> 第188章 一個人的決定(三) 憲警隊的隊長辦公室又恢復了上一任隊長任職期間的“修車行風格”。墻上貼的世界地圖上,東南亞的新加坡和泰國等幾處被鉛筆圈出,顯然和眼前戰爭局勢息息相關。滿地鞋印和廢紙,吃剩的食物擺了一桌,房間里翻滾著nongnong的煙霧——坎貝爾不是煙民,是對面的簡行嚴正在自我放逐式瘋狂抽煙。 簡行嚴近來總是在家以外的地方和甘小栗不在的場合這般自我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