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周招眼睛雖然遮著,腦子卻不含糊,獲救之后——尤其又喝過了女人遞來的水,很快收拾好腦中混亂的思緒,他悶悶地答到:“噢,你是簡旌的兒子,我記得在我被關進去之前,好像就連甘小栗也成了簡旌的兒子?!?/br> 甘小栗支支吾吾地回應說“是”。 “我記得那塊地的事?!?/br> 意料之外,周招的語氣格外地平淡。他臉孔朝上,雙手交叉握在胸前,很像簡行嚴在留洋期間見過的一種離死亡很近的神圣姿勢。 “我是為了那塊地專門來找你的?!?/br> “謝謝你們救我?!?/br> “不客氣,大概是我運氣好,隨便聽來的話也能成為真事?!?/br> “是從我弟弟口中聽來的嗎?” “一半是,還有一半是碰巧從搞印刷社的學生口中聽來的?!?/br> 周招輕聲笑了。 甘小栗覺得此時的周招與他認識的老六無法完全重合,他忍不住要確認一下身份:“你真是六哥嗎?” “我正是姓周橋木屋里的老六,就住在你和老賠的隔壁。我和你以前的頭家娘私奔的時候被我弟抓住的,可惜何氏……不知道她還在不在世上?!?/br> “老賠說她被賣去了炮艇?!?/br> 周招罵了個臟字,他的形象頓時又和甘小栗心中的老六拉近了幾分距離?!拔疫@輩子欠何氏的只能下輩子還了?!?/br> “怎么完全沒聽六哥說過你之前的事?而且你竟然就住在姓周橋,也不怕被周拂他們撞見?!备市±鯁?。 “十幾年前從周家離開的時候我發了瘋,稀里糊涂的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少了周招記憶的我于是成了拉人力車的老六,也就能夠大大方方住在姓周橋。這么多年,多虧周拂那個病秧子從來不往姓周橋去,我才能在那兒一直住著?!?/br> 簡行嚴接過話,“其實周拂剛過世了?!?/br> 周招不語,他的臉被布擋住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一陣沉默之后他說到:“也難怪,要不是他死了,你們也沒那么容易來救我。他是怎么死的?” “呃……說來十分離奇,他是從我家樓梯上不小心跌下來摔死的?!?/br> 又是一陣沉默,任憑誰聽到這種事都得花點時間消化吧。 “以我弟的為人,死亡應該一直在他的計劃之內吧,他從小就是那樣,性子陰沉得很、敏感得很。我跟他其實是一母雙胞,他先天不足,家里人怕他萬一夭折沖撞到我,才將他的年紀改小一歲?!?/br> 一旁的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寺廟中那尊一分為二的佛像,是否佛像正是給這對兄弟的預言? “你和周拂感情怎么樣?” “應該算不錯吧……我不知道周拂的心里怎么想?!?/br> 簡行嚴吐掉嘴里的草莖,說:“周拂的死是意外,我們家也不能說沒有一丁點責任,可即使這樣我還是有事相求——我就照直說吧,我想賣掉我父親在你那塊地上的火柴廠,因為土地的所有人至今還寫著你的名字,所以可以請你幫助我把火柴廠賣掉嗎?” “啊,那塊土地我已經沒有任何好惦記的了?!敝苷邢胍膊幌刖驼f:“你們救了我,作為報答讓我做一點事也是應該的?!?/br> 第161章 升旗山的嘆息(五) 可是簡行嚴若是想將化工廠順利賣掉還面臨重重困難,首先他救出的這個周招說到底也沒有足以證明他身份的文件,其次就算土地權屬沒有了瑕疵,老簡也未必肯同意簡行嚴的做法,最重要的一點是,得有買家才行。簡行嚴對賣掉火柴廠的事表現出十分堅決的態度,他不止不想在父親的基礎上擴大生意,甚至千方百計要縮小規模。旌發商行的訂單減少了五成,他也不著急,說日本鬼子的訂單不接也罷。 甘小栗問:“怎么突然就愛國起來?你找到你說的那個什么……’國族認同’的東西啦?” 簡行嚴不置可否,他辯解到:“要是日本的軍艦開到檳榔嶼,你覺得英國人打得過他們嗎?” 甘小栗盲目地說:“英國人會贏吧?” 簡行嚴兩手一攤腳一伸,從椅子上站起來不表態就走了。 他們從升旗山救回了周招,把人放在簡家養身體,揚州阿姐每日送去一日三餐外加補品茶點和水果,簡行嚴遠遠看著阿姐腦后長長的麻花辮,發梢都飄蕩著愉快。 “我怎么會比不上那個家伙?” “六哥身上有一種生命的力量?!备市±跞缡钦f。 簡行嚴嘆了口氣,這次搖搖頭還是一言不發就走了。 甘小栗想,他到底還是心事變多了些…… 周拂在簡府意外身亡之后,簡家正式成了南拓的棄子,這件事早有伏筆在前,從東鄉被殺開始大概就已經在南拓株式會社的廣田部長計劃之中了,后來發生的事情有一部分雖然是偶然,但和他的目標大致相同,廣田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不過周拂的死令他有些可惜,周拂的家族作為從清代就來南洋謀生的一支華人家族,深耕南洋,對島上大的華人家庭和背后的盤根錯節了若指掌,他對于廣田不止有生意上的相互扶持,更是廣田看清華人社會的一扇窗戶,這不是簡旌那種新來的暴發戶可以做到。 就像簡行嚴說的,周拂的死他們家不能說沒有一點責任,所以就因為這點責任,廣田既然選擇了周家,自然沒有辦法對簡家寬容。 聽說廣田開始積極的干預姓周橋的下一任宗主人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