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張靖蘇怎么說也是簡行嚴的老師,還是簡旌親自為兒子選擇的人才,甘小栗聽簡旌說得何其淡漠,心中十分難受。他雖然對張靖蘇的身份心存芥蒂,但是自己能夠來到檳榔嶼,可以說和這個人脫不了關系,況且他不止是幫助過自己,更對自己抱有一份的復雜感情……甘小栗到底沒辦法只當他是個毫無干系的人。 加上簡旌對日本人的那套說法讓甘小栗不能茍同,他只好把不滿埋在心里。 “好的,老爺,我明白了?!?/br> 簡旌在甘小栗的膝頭輕拍了一下算是作為鼓勵:“拜過祖宗之后就要改口叫爸爸了?!?/br> 甘小栗點點頭,別過頭望車窗外。汽車從圣喬治教堂前經過,他看見教堂門口站了好些英國人,從衣著上看應該是普通居民,他們攜家帶口,帶著大小行李,一副準備踏上旅途的樣子。這下他明白剛剛簡旌話里的意思,日軍一旦打來南洋,英國人是要丟下他們的。 “我看你很聰明,教給你的東西一學就會,以后去學校里頭也要用功學習,你再也不是住在姓周橋的甘小栗了,你是我簡家的養子,就是行嚴的弟弟,將來行嚴要是繼承了家里的生意,你是要當他左右手的!” 聽簡旌提到簡行嚴,甘小栗的肩膀立刻矮了半寸,自他從姓周橋回到簡家、簡旌和夫人將他叫到書房去之后,簡行嚴已經好幾天沒跟他說過話了。 甘小栗記得當自己跟著簡旌和簡夫人從書房走出來,簡行嚴帶著迷惑的表情問他們怎么回事的時候,簡旌說了一句:“我們已經談完了,我和你母親決定收甘小栗為養子?!蹦且豢毯喰袊赖难劬镩W過的光像是飛刀一樣。 這些天里,甘小栗被安排住進了二樓的客房,在走廊遙遠的另一頭。房里的擺設雖不及簡行嚴房中的奢華,卻比甘小栗住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好上太多。如今他早上醒來的地方,不是在鄞縣隔離病院的棺材里,也不是在姓周橋小木屋的行軍床上,而是一個干凈寬敞的房間里,床頭掛了副西洋畫,上面的花瓶跟真的一樣,鳥叫聲從敞開的窗戶傳過來,一同傳進來了還有天井廚房里傭人們做飯的聲音。這樣的生活他從前想都不敢想,可真的實現之后,伴隨他的卻是噩夢纏身。每天晚上他都在夢境中陷入深深的自責,meimei小桃和西服店的人輪番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罵: “為什么你還不來救我!” “為什么唯獨你能活著離開隔離病院?” “為什么你不替我們找日本人報仇?” 有時候阿爸也會跑出來,阿爸的臉還是年輕時的樣子,修眉俊眼,笑微微的搓著雙手,他穿一件灰藍色的布褂子,蹲下來撫摸著甘小栗的頭,仿佛甘小栗還是小時候。阿爸說:“兇手就是簡旌,快去殺了他全家!”說著他瞬間變臉,五官四分五裂在面部游移,手也變作老鼠的爪子。 直到陽光照進房間,將甘小栗喚醒,渾身大汗淋淋也不知是熱還是夢中受驚。 回到簡府,汽車穿過花園,簡行嚴正在那里捏了份報紙喝下午茶,自從宣布甘小栗即將成為他的“弟弟”之后,他又回到了以前沒有甘小栗在身邊的生活,商行也不去了,整天招貓逗狗,和張眠花李宿柳的往來又漸漸的多了。甘小栗從車上下來,他眼皮也不抬一下的繼續盯著手中的八卦小報,報上正在報道一場“交際花”的選美活動,上面寫著“蔡詠詩一舉奪魁,當選首屆’花國女王’”。 簡旌見兒子進來退步不少,知道他是在用行動向自己提出抗議,便視而不見地快步從旁穿過去。 見沒有其他人,甘小栗便在簡行嚴面前停下,他湊的非常近,影子投到簡行嚴面前的報紙上,一陣風吹起了報紙的頁面,甘小栗的影子隨之滾動。簡行嚴低著頭將這副景象看到眼里,強忍著要抬頭的沖動把腦袋埋得更低,像只鴕鳥一樣,他對自己說:不聽不看不存在。 一墻之隔的外面正在醞釀一場混亂,他倆之間,似乎還是可貴的少年時光和茶杯里的風暴。 “你怎么不和我說話了?”甘小栗問。 簡行嚴有苦難言,令他困擾的可是“我的爸爸間接害死了你的爸爸,現在我的爸爸還居心不良地要讓你當我的弟弟”這樣亂七八糟的事,他一直以為甘小栗還不知道闞榮的死和自己父親有關,當然他也不知道甘小栗聽說的那個版本和父親告訴自己的不同。 甘小栗又問:“是因為我要變成你弟弟了嗎?” 簡行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把報紙放在腳邊,低頭去看地上一群螞蟻在搬家。 甘小栗在簡府里一直假裝沒事人,內心也憋著一把火,見簡行嚴這樣孩子氣,只當他是在無聲的挑釁,不想留在此處受氣,剛要離開,忽然被簡行嚴一把擒住了手腕。 “你知道我的心意……”簡行嚴滿臉糾結,他搞不清楚要用什么表情來面對甘小栗。 “那和你父親要收我當養子有什么關系?”甘小栗質問。 “他那種唯利是圖的人肯收你當養子,肯定有什么圖謀?!?/br> “我,一個寧波來的新客,一個住在姓周橋的窮小子,能給他帶來什么好處?”甘小栗激動起來:“讓你困擾的是我要成為你弟弟的事,不為別的,只因為我們原本的身份地位有差距,你對我的喜歡皆是建立在這個差距上。就像你說過的,我把一個你從前接觸不到的世界帶到你的面前,正是因為我來自那個世界,你才能在我身上找到的新鮮感,你從來沒想過要我變成和你相似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