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門口老傅樂呵呵地跟他說到:“張教授,以后我們就是同事啦!” 這樣一次會面,讓張靖蘇心中不管是對報社工作,還是暗中的組織工作,都一點底也沒有。 兩天之后的傍晚,張靖蘇和老傅在報社門口見面,相約一起前往章亭會館。兩人步行在十二月依舊溫暖的街道上,茂密的熱帶植物在街道兩旁肆意伸展,鮮綠的顏色奪人眼球。受英國殖民的影響,喬治市的生活方式十分西化,街頭甚至能找到供應當地特產白咖啡的廉價咖啡店,不少穿著樸素的青壯年勞力出入其中。同時這里又保留著早期中國人下南洋的痕跡,低矮的中式祠堂毗鄰著華人商店,商店門臉窄小,里頭昏暗一片看不分明。 老傅邊走邊問:“張主編,來這邊生活過得習慣嗎?” “還行,跟國內生活差別不太大?!?/br> “你哪里人?”老傅又問。 “富陽?!睆埦柑K補充到,“噢,浙江富陽?!?/br> “哈哈,原來如此,天下文章屬三江,果然是才子輩出?!崩细悼滟澋?。 張靖蘇個性剛直,不擅長逢場作戲,受到上司夸獎拿捏不住回應的分寸,索性點點頭不做聲,過了一會兒反問到:“總編哪里人?” 老傅擺擺手,他的手就跟臉一樣圓潤光滑,又生得小,像是一雙精心保養的女人手?!皠e看我這樣,其實我和許先生一樣是出生在馬來亞的華人,父母老家也是福建。你知道嗎,在南洋,我這樣的被稱為’僑生’,倘若父母之中有一位是馬來亞當地土著的,男子被稱為’荅荅’,女子則被稱為’娘惹’?!?/br> “荅荅和娘惹多嗎?” “多,我想應該是很多的,不過他們不一定會說中文,倒是一般會說英文。章亭會館里頭,有幾位富商的夫人就是娘惹?!?/br> 張靖蘇道:“煩請您將章亭會館的事情介紹一二,我只知道這是一所宗鄉會館,其他的事可謂是一無所知?!?/br> 老傅笑著回答:“章亭會館是整個檳城州最大的福建宗鄉會館,從上個世紀組建開始,到現在差不多有六七十年歷史。會館主要接納華商和一些幫會,跟同業會不一樣的是,這里依靠的是地緣和血緣,搞的不是行業互助那一套。這幾年局勢復雜,會館里各自為政的人很多,有聽命英國人的,也有一心想回國抗日救亡的,現在差不多有不到四十號公司和商鋪在會館登記。今天晚上的小聚會只邀請了頭面人物,估計到場的不多,你初來乍到,聽我介紹就行,頂多稍微敷衍兩句,不必擔心?!?/br> 張靖蘇謹慎地問:“聽許先生說,今天談的是換屆?” “哎,誰是下一屆會館主席那是早就鐵板釘釘的事,你待會兒可看好了,名鎮檳榔嶼的大人物要出現的?!?/br> 老傅說完這話,就把話題扯回張靖蘇的衣食住行上,表現得毫無架子,甚至有一點討好下屬的樣子。張靖蘇心中是不太喜歡這位老傅的,他察覺到對方身上的圓滑虛偽,何況尚且不知老傅跟許先生關系如何,是敵是友。他不禁想到泉州的余管家,老情報販子余保瑞同志也有料事不周的時候——他可沒跟自己提到過,自己進了許文彪的報社會有個名叫“傅黎蕎”的頂頭上司。 事已如此,張靖蘇只能化主動為被動,靜靜地等著看章亭會館里面的都是什么神仙妖怪。 章亭會館位于喬治市本頭公巷,占去六間鋪面,會館內設有一間神廟,供奉著“本頭公”。神廟雕梁畫柱,建得很是精美,只是漆得色彩斑斕,不夠莊重。神廟門口有一片空地,停著幾輛人力車,車夫躲在不遠處的樹蔭里。挨著神廟的是一幢兩層的白色洋房,門上一塊大匾寫著“章亭會館”四個字,筆力雄渾。往里走穿過門廳,幾進幾出,來到一個好似劇場的地方,幾張八仙桌拱著一個空舞臺,天花板足有兩層樓高,上面垂著兩排、共六盞吊燈,室內裝飾中西混雜,集中了中式家具、英式地磚和蘇格蘭鐵藝。 兩人來到舞臺后頭一個間會議室,房子里按“回”字形放了幾把中式靠背椅,用邊幾隔開,正中央的墻壁上掛了一副書法,寫的是邵雍的《戒子孫》。張靖蘇看出這幅和會館門口匾額上的字跡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會議室里坐了幾個人,正彼此聊著天,見到他倆進來,有人招呼到:“傅總編,好久不見!” 張靖蘇看見一個不起眼的男人站起來,估摸著跟許先生差不多年紀,敞開前襟穿著一件黑灰色的中山裝,頭發剃得幾乎看見頭皮,說起話來五官擠到一起。 “好久不見,周老板,您進來可好?”老傅一邊拱手一邊向那人走過去。 那人看了一眼老傅身后的張靖蘇,說到:“哎,還是老樣子,生意不好做,哪像你們許老板,分號越開越多,又開起報社來了。這位是?” 老傅讓了一讓,介紹到:“這位是鄙社新上任的主編,張靖蘇、張主編,是許先生親自從國內聘請來的,曾是上海xx大學最年輕的教授,文筆了得,還翻譯了不少外國著作,是了不起的大才子?!?/br> 見周老板滿臉陌生,張靖蘇暗想看來自己的事還沒有在這里傳開,不由得如釋重負,名聲對他來說實在是一種負擔——尤其這種名聲并不是他本人真正向往的。他向周老板伸出右手,周老板很受用的也伸手握了握。 周老板又拉著他倆坐下來,邊幾上放著茶盤瓜子,大家邊吃邊聊,聊到檳城的救亡募捐活動,也談到這邊的學生活動,只不過都停留在談論“社會新聞”的層面,張靖蘇陪在一旁不插嘴。老傅雖然是“僑生”,對國內情況也十分了解,因此兩人又講了一些戰事相關的事情,說得多了兩個人都愁眉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