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有一次祥仔叼著一根煙一臉放松的樣子,突然看到了甘小栗,向他示好說:“怎么,要不要來一口?” 甘小栗看著他把卷煙從嘴里抽出來的時候還粘著唾液,又從卷煙想到了在卷煙廠工作的姨夫王有蘆,一陣反感,果斷大搖其頭。 和甘小栗同坐一趟船的大叔稍晚些時候同船上的其他男人一起,也被關進了同一間觀察室,船上的女人們則去了另外一間。大叔一看到甘小栗便湊了過來:“后生家,你還活著?” 甘小栗正猴子一樣蹲在地上給自己捉虱子,聽見大叔的話停下手中的活兒,笑瞇瞇地回答:“也不知托了哪路大仙的福,還沒死呢,阿伯您怎么樣?” “還好還好。下船的時候你可把我給嚇壞了,還以為你真的得了瘋病?!?/br> “是怕我傳染給你吧?!备市±跽酒饋?,被大叔在頭上拍了一下。 “這一路還沒發現,你這后生才多大年紀就一個人下南洋?” “十七了?!?/br> 大叔和祥仔皆是一臉吃驚,大叔說:“十七?我看你最多十四!” “您老的眼神可不太行?!备市±醴瘩g。 “你讓他看看,是不是十四?”大叔指著甘小栗的臉問祥仔。 祥仔本來躺在自己的鋪位上,這時候坐起身來貼近仔細打量了好一會,才終于緩緩道:“老伯你別說,還真長得細皮嫩rou,只可惜沒能生成個女人。喂,你有姐妹嗎?” 甘小栗假裝沒聽懂話中的含義,回答:“我妹十歲,被拍花子賣了?!?/br> 祥仔聽了眉頭一皺,閉上嘴,翻了個身重新躺下去。 大叔倒見怪不怪地說:“她們女人就這個命,我要是帶著一家子人……也沒法來南洋?!?/br> 一聽也是有故事的人,甘小栗想,故事就交給以后再聽吧。 后來得知大叔姓“裴”且好賭,甘小栗和祥仔便故意喊他“老賠”。 這間觀察室沒過兩天住滿了男人,以青壯年為主,這樣的人一聚集起來,氣氛就發生了奇妙的變化,白天大家聚眾圍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隨身不忘帶上牌九和骰子,一時吆五喝六弄得房間好像賭場;到了晚上,所有人分兩列躺在大通鋪上,屁聲鼾聲不絕于耳,有時候突然有人開始擼動下半身,隨即引得不少人效仿起來,哼哼唧唧,有年長些的起身罵“沒嘗過女人味的狗雜種,影響老子睡覺”,有人反駁“怕是你不能再起,所以嫉妒老子”,這種動靜一直鬧到后半夜。 甘小栗不知為何,對“賭”和“性”都不感興趣,雖然白天會站在一邊看大家扔骰子,但是到了夜里,誓不加入sao動大軍。他常常是僵硬地平躺在鋪位上,雙手放在胸口,不管兩邊的人怎樣輾轉反側,他都一動不動,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在噩夢中醒來。 某一個深夜他如此醒來,起身繞開左右沉睡的男人們。來到窗前,借著月光他看到院子外面一座三層小樓的陽臺上,密斯特簡站在一群洋人當中,與眾不同的膚色被燈管一照,泛出黃玉色的光澤,格外顯眼,被襯衣領口束緊的脖頸修長而優美——甘小栗看不清密斯特簡的五官,但他又似乎在夜色中看得一清二楚,那雙眼窩略陷的眼睛又濕潤又深情。 他們的第一次碰面的時候,甘小栗被人從船艙拖到岸上,他對當時碰巧路過密斯特簡的印象奇差。在他看來,密斯特簡的行為不亞于一個狗漢jian,可這一次透過窗戶、隔著這么大老遠的望見對方,見對方那么泰然自若地跟身旁的西洋女人講話,而自己身后的無數具軀體集體迷茫的睡著,他不禁又產生了卑微樸實的近乎于折服的心理。 陽臺上的洋人們直到后半夜也沒有歇息,喝酒聊天,還有樂師拉琴,密斯特簡也一直呆到后半夜,他并不知道檢疫站里面有過一個少年曾偷偷地看著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檢疫站的馬來亞守衛將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觀察室里的人們爭相扒在窗戶前想看個究竟,只見院子中間站了一排穿制服、背著槍、站姿筆挺的警衛,站在前頭的白人少女甘小栗曾在抵達那天在海灘上見過,是幾個英國小崽子當中的一個。 少女身材高挑、一身清涼利落的衣褲,綁著馬尾辮,兩顆藍眼珠在深深的眼窩里透著得意的光芒,她的手正挽在密斯特簡的胳膊上。密斯特簡穿著一件墨綠到發黑的短袖襯衫,腳上不嫌熱地蹬了一雙長筒靴,十分享受少女對他的親昵。 幾位穿著白大褂、白布蒙面、穿黑色膠鞋的醫生跑出來迎接,及時遞上口罩,請少女一行人遮住口鼻。 甘小栗擠在窗戶前也瞅了那么一兩眼,他注意到蒙面之前密斯特簡那張懶洋洋的臉,跟昨夜遠遠瞧見的樣子大相徑庭:薄薄的眼皮半閉著,容長臉,顴骨到下頜的線條相當的柔和,過了下頜又突然尖銳地收緊,最后刻畫出一個傲慢的尖下巴,一張紅潤的、養尊處優的嘴緊緊地抿著,只要那位白人少女看向他,這張嘴的嘴角就會朝上展開一段溫柔的弧線。 觀察室的門打開來,進來的兩個馬來亞守衛,用別扭的中國話命令里面的人統統出去。 “小栗,別看了,快走!”老賠晃著一對大眼袋喊。 甘小栗對守衛腳上的黑膠鞋仍心有戚戚,不過他現在已經知道——檢疫站的人,只要是進出觀察室,統統會穿著同款的黑膠鞋,一種隔水效果很棒的長筒鞋子,和這些人蒙著面的白布一樣,好像是防護工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