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68節
◎何為,九竅琉璃心?◎ 身為玄門近代長老兼小師叔祖的擁躉,袁滄浪的第一反應實是—— ‘大膽魘魔,入了玄門猶死不悔改,竟還敢妄施魘魅手段試圖撥弄人心,可笑!天門之下第一人又怎是你能蠱惑的???’ 袁滄浪可以對著袁家列祖列宗以及玄門師祖們的排位發誓,他心里確實是這樣想的。 但不知為何,沒出口,反倒是腦袋下意識扭向了藺清河。 小師叔祖不愧是小師叔祖。 被一個上古大魔這般穢語污蔑,他竟然還是和進來時一般無二的神情,分不出是漠然還是從容。 一定要說,也只有眼簾垂下些。 他似乎很輕地嘆了聲。 “擒你回來,非我本意?!碧A清河說。 魘魔嬌戾笑了:“那你要如何,放了我嗎?” “你為惡無數,終究難容于世。我放得,玄門也放不得?!?/br> “那你倒是一劍斬了我、為你的天下蒼生除害??!”女人終于撐不住笑,神色戾然而咬牙切齒。 藺清河沉默。 袁滄浪回過神,就已不自覺聽了兩個來回了。 他有些懵。 雖說無情道講究太上忘情,萬般私事不值掛心……但都被魘魔污蔑奪了元陽,就算為了玄門清譽,小師叔祖第一句是不是也不該先說這個? 袁滄浪想了想,還是委婉而艱澀地用傳音表了諫言。 藺清河很坦蕩。 他沒有回以傳音,而是當著封天石牢內的魘魔的面,側過身,只平靜地對袁滄浪說了一句: “她所言屬實,未有污蔑?!?/br> 袁滄浪:“……?” 想來飛升成仙的雷劫當頭劈下來也不過如此了。 見袁滄浪太過震驚,一副要神魂離竅的模樣,藺清河自身雖不在意,但畢竟顧念這是后輩子弟,便多添了句:“我從未做過愧對宗門之事,你無須憂心?!?/br> 袁滄浪的胡子都抽了抽:“弟子,不是擔心這個……” 藺清河抬眼。 那雙清遠如天河的眸子與袁滄浪略作對視,他便了然搖頭:“不必多思。我已入無情道,前塵盡斷,再無瓜葛?!?/br> “哈,哈哈哈……” 這句終于惹得牢獄內的女人一步跨至玄鐵欄桿前,她眉目狠眥,恨意滔滔洶涌在她眼底,猙獰不絕: “藺清河!你那無情道就是狗屁天道!憑什么你說斷便斷?是,你了不起,玄門一劍定天下,不負宗門不負蒼生——可你敢說、你也不負我嗎???!” “……” 封天石牢內,歇斯底里的聲響回蕩不休。 藺清河自始至終無一字辯詞。 回神后的袁滄浪忍不下氣,他冷聲怒喝:“魘魔!這里是玄門水牢,豈容你囂張妄言?縱使當年真有什么,那也是數千年的舊事,早作云煙!你少扯來混淆視聽,妄想借此逃過你滔天罪行!” 話聲落時,他神識作鞭,隔空抽出破風嗚咽,穿過玄鐵落在了那歇斯底里的女子身上。 “啪?!?/br> 一聲清響。 素紗紅衣雪肩半露的女子摔將出去,砸在地上。 藺清河的睫毛輕顫了下。 魘魔緩了數息,才艱難撐起身,無聲而含恨地望向牢獄外。 袁滄浪迫著自己吐出了一口長氣,也排除雜念,冷聲問:“說,天檀木究竟現在何處!” “……” 牢里女子一聲不吭,仍是惡狠狠盯著那道如山水青霧似的遼遠淡泊的身影。 袁滄浪:“我勸你不要執迷不悟,你既入玄門水牢,就別想妄作掙扎。若肯交出天檀木,我門尚可念你——” 不等袁滄浪說完,魘魔冷然嘲笑:“念我什么?死在我手底下的倀鬼之數萬萬,即便你們得了天檀木,恐怕也連我一絲神魂都不會留,只會除惡務盡斷我輪回!——小東西,jiejie為禍三界的時候,你祖宗還在娘胎里呢,跟我耍什么心機?” “你!” 袁滄浪氣得面紅耳赤。 魘魔慢慢坐直腰身,她又回到那種慵懶模樣,這會兒甚至垂了眼,慢條斯理地輕攏凌亂又沾了血污的長發,像個妝鏡前顧影自憐的美人。 只是那低抑著的笑容,卻屬實瘋戾。 袁滄浪都看得微凜。 捋好了長發,滑落半肩的衣襟未拉起,魘魔終于抬回眸子:“想知道天檀木的下落,好啊?!?/br> 她一瞟藺清河,“他進來,你出去。我就說?!?/br> 袁滄浪臉色頓變:“小師叔祖,不可!” “哈哈哈哈,”魘魔捂嘴笑了,“藺清河,你的小后輩好像很怕我吃了你呀?” 藺清河抬眸,聲清而冷:“我不會進去,你死心吧?!?/br> “!” 魘魔笑容驟變得獰然。 封天石牢內一片死寂,空氣猶如一根無形的弦緊緊繃著。 半晌。 藺清河垂眸轉身:“罷了?!?/br> 袁滄浪臉色頓時更難看:“小師叔祖,這件事事關——” 有外人在,余聲終究未竟。 可也用不著說完了。 魘魔靠回冷冰冰的石壁上,不知是冷漠還是快意地笑著:“你的天人五衰,已經開始了吧?” “——?” 袁滄浪震驚回身,死死瞪住魘魔。 那一息他差點忍不住出手殺了對方——在玄門也只有長老和最重要的核心弟子們才能知道的驚天大事,竟然被一個大魔輕輕松松點破了。 此事若傳出去,三界必起波瀾! 大約感受到他的驚駭,魘魔譏諷歪了歪頭,又故意玩弄似的拿眼神掠過青色長袍側影:“有什么好意外的?你們小師叔祖的身體,每一個地方,可沒人比我更清楚了?!?/br> “…無恥魔頭!”袁滄浪氣得老臉通紅。 魘魔盯著的那道身影,那個人,卻從頭到尾沒有為她的話動過一絲波瀾。 女人垂了眼,懶洋洋拽上了自己落下肩的薄紗。 無情道啊,不愧是無情道。 她魘魅之術的天命克星,她求不得的苦果,她命中注定的劫數。 一點自嘲剔過眼眸。 可魘魔的語氣依舊是不屑的嘲笑:“天門之下第一人又如何,不破天門、不飛升成仙,終究是凡俗。而凡俗,皆有命數!” 女人垂了手,冷笑:“臨死想起我這兒的天檀木了?怎么,打算用天檀木,重塑一具rou體凡胎嗎?” 袁滄浪終于還是動了心氣:“你……天檀木當真在你這里?” “它在我手里留了萬年呢,你們小師叔祖最清楚不過,否則又怎么會叫你們下幽冥去擒我?” “你若不想,”藺清河望進牢內,“便不必給?!?/br> “師叔祖?!痹瑴胬思鼻械锰こ霭氩?。 藺清河視若未聞:“你說得對。無論給與不給,你為禍無數,作惡多端,玄門都注定會斬你神魂,斷你輪回?!?/br> “——” 魘魔眸子一顫,跟著也顫聲笑了:“你們修無情道的,都這般冷血且無恥嗎?” “或許吧?!碧A清河低聲。 “好,那我就告訴你,”魘魔恨得啞聲,“天檀木已經不在我這兒,被人拿走了?!?/br> 袁滄浪幾步跨到牢欄前:“是誰?” “哈哈哈哈,我不想說,你猜???” “…魔頭??!”自覺被戲耍的袁滄浪氣得快瘋了,神識再度成鞭,只是這次再無之前半點容情留手,惡狠狠就要甩在牢中女子身上。 “滄浪?!?/br> 終究沒能落下。 袁滄浪的手腕被一段無形氣機輕輕拿住。 “藺清河,你做這副虛情假意給誰看,嗯?” 封天石牢內,女人微笑,輕笑,大笑,然后瘋癲地笑: “你猜啊,被誰拿了?你真猜不到嗎?——我說過他終會來的!這玄門,這三界,這蕓蕓眾生,哪一個不是背著他的血債活到今日?!我早便說過,縱使化作惡鬼,他也會回來的??!” “……” 半間吵鬧,女人瘋癲大笑。 半間死寂,男人沉默不語。 這死寂令袁滄浪頭一回感到如此的不安,他小心回身,換作神識傳音:“師叔祖,她說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