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15節
好在這嚇人眼神沒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一兩息后,就順著她粉白衣衫拂下,落到她身旁——那個牽握著她胳膊把人往里領的老鴇身上。 像薄極的冰刃,一眼,就削去了老鴇臉上紅艷的笑。 老鴇僵了表情,握著時琉的手仍沒松開:“這位公子,有何見教?” 酆業垂眸,肩上大氅被風輕輕一拂。他走近了步,停在階下,聲音就和夜色一道,低低的,慢條斯理地籠上這描金紅樓外的璀璨華盈。 “我的人,誰讓你碰的……嗯?” 他身后忽然只剩了無邊的夜,黑夜里像跟著無形無盡的影。它們如潮水般沒過大地,月華被侵蝕,吞噬,而那無邊漆黑迫近,直欲覆上這樓臺高閣。 濃重陰翳里涌動著,撕扯著,看得見血骨累累,聽得見萬鬼凄厲悲泣。 “——!” 老鴇臉上血色一下褪了個干凈。 她嚇得驚叫一聲就松了手,一屁股坐到臺階上,摔得不輕,可她好像完全忘了疼,只慘白著臉滿額頭汗地駭然地盯著酆業。 可已然沒了。 就仿佛方才只是她一場幻覺,眼前仍是熟悉的滿目繁華的長街,人來人往的夜市。 哪來什么血骨萬鬼,什么潑天大口似的無邊黑影。 “你,你……” 老鴇卻已然嚇得說不出話來,一兩息后,竟是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旁邊龜公見了全程,這會把腰低得快到地了,一邊賠禮一邊拿袖擦著汗:“這位貴人,她不識抬舉,得罪了您,您別見怪——您的人,您隨意,隨意?!?/br> “……” 酆業沒答什么,仍是冷漠垂著眸子,大氅下手腕一翻,隨手丟了塊靈珠過去。 “別來打擾?!?/br> 一顆靈珠能抵千金,壓得龜公膝蓋一軟,立刻就跪將下去。 一塊袖珍木牌被他舉過頭頂—— “樓上空房請貴人隨意。只有七層,是我們閣主的地方,非請不能入,還請您見諒?!?/br> “……” 袖珍木牌被酆業隨手收了,他握住身旁無聲看著的女孩的手腕,輕輕一拂,像抹掉了什么。 然后酆業垂了手,側顏漠然地把人帶進樓去。 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樓內的衣香鬢影間。 地上低頭跪著的龜公擦了擦汗,不緊不慢地爬起來,然后伸腳一踹地上暈著的老鴇。 “走了,別裝了?!?/br> “暈”了的老鴇睜開一只褶子眼,確定沒事了,低低咒罵著爬起來:“老娘這是犯了哪路的閻王太歲,碰上這么個要命的大殺星?!?/br> 龜公把靈珠亮出來,在袖口擦了又擦:“幽冥什么時候少過殺星,有錢就行?!?/br> 老鴇卻沒顧上,眼里藏著深恐,后怕地看了眼樓內方向:“這個不一樣,不一樣……” “哪不一樣?” 老鴇卻死死閉上嘴,不肯言說了。 龜公沒見她見的那一幕,自然也不懂她越想越侵上心頭的大恐怖。他捏著靈珠,越看越喜不自禁,順口接了自己的話—— “是不一樣。來青樓還自備美人,這貴人果真癖好獨特?!?/br> “……” 樓內。 穿過紅袖拂招的一層,時琉被拎上了樓里最偏的樓梯,像拎只惹了禍事的小貓。 木梯上,雖然也有上下的客人,但比別處清靜得多。 時琉終于慢慢反應過來:“剛剛在門口,她是不是給我施什么法術了?” 酆業冷淡瞥她:“我以為你要等被賣了才能察覺?!?/br> 時琉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懂修煉,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對了,”她想起什么,轉了轉身,“這里是酒樓嗎?時家的長老來這里做什么?” “酒樓?” 酆業嘲諷地睨了她一眼,確定她已經脫離那種低級的幻術,恢復清明,他也松了她手腕,垂手上樓。 只余聲音懶散飄進她耳中。 “你見誰家酒樓,是摸著胸坐著懷嘴對嘴喂酒?” “?” 遮蔽時琉五感神識的法術被酆業一收,時琉眼前一切恢復樓內光景。 酆業領她上的是男客這邊。 站在木梯上,她放眼下去,單一樓樓下正對著,就有好幾對男女在酒桌案后,坐著滾著抱著親著,弄得一桌瓜果狼藉,衣難蔽體。 “!” 時琉懵完,驚啊一聲,捂著薄皮泛粉的臉慌不擇路就往樓梯上跑。 “砰?!?/br> 酆業停在二層木梯口,被她撞在后背上。 像只小飛螢撞到龍尾巴上,連片鱗片都撼不動,自己倒是差點彈跌下去。 一點松散笑意被撞得潰散眼底,酆業薄唇勾了勾,伸手把沒見過世面的傻貓崽又拎住了。 視感重新給她封上。 時琉這才稍稍心安,攀著酆業袍袖下的手臂,像是摸著柄凌厲的劍骨。 兩人一路上到四層。 四層木梯口有兩個攔著的,酆業懶得多說,在樓外收下的袖珍木牌一抬,兩人立刻作禮讓出空隙。 四層有些不同。 一踏上來,耳旁的靡靡之音就化作清樂,空氣中還飄著隱隱墨香,文雅悠揚。 時琉聽得心里一動,扒拉了下酆業的袖子。 酆業淡漠掃過樓中,然后才松了手,撤掉遮蔽她視感的法術。 “這里不一樣哎?!?/br> 時琉驚嘆,稍走前些—— 長垂的紗簾后,影影綽綽的,可見有女子在簾后撫琴的身影,琴曲如訴,撩撥人心。 這樣的簾子在這層偌大的樓中不止一塊,環作半圈,這樣的女子也遠不止一位。 而樓中相對,還掛了兩幅大字—— “風”“雅”。 酆業淡淡掃過幾處空了的簾后,又瞥向另一邊,連排客房中緊閉的房門。 一點冷淡嘲弄掠過他眼底。 恰在這會兒,好奇繞了一圈的小姑娘又通紅著臉頰像被野豬攆了似的飛快跑回來—— 身后正是某扇緊閉的房門。 時琉顯然也看見那兩個大字了,停在酆業身旁后,憋了口氣,半天不知道說什么。 酆業垂睨她,似笑非笑:“聽見什么了?” “……” 時琉繃著紅得欲滴的臉,不肯說話。 停了幾息,她輕蹙著眉看向“風”“雅”兩字,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 酆業挑眉:“不喜歡?” “…別扭?!睍r琉小聲。 “自然別扭?!臂簶I嘲弄抬眼,“拿來賣弄的,是風塵,風sao,唯獨不配風雅?!?/br> “嗯!” 時琉深以為然重重點頭。 然后就見青年懶歪了下頭,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大氅下左手一抬,袍袖垂跌,露出凌厲冷白的腕骨。 修長指節輕輕一捏—— “咔噠?!?/br> 一聲清脆的指響。 兩朵猩紅的火苗忽然憑空跳出,刺破“風”“雅”掛畫前無形結界,燒上字幅一角。 嘩。 火舌凌空躥上。 時琉驚望著劇烈燃燒的字畫,又轉回來,仰頭看了看身側那人。 猩紅的火映在他漆黑瞳底。 灼穿了幽暗guntang的夜色,露出里面一點瘋狂又冷漠的愉悅。 一眨眼功夫,那魔焰似的火就將兩幅字畫付之一炬,燒得灰都沒剩下。 漆黑眸子里的guntang也隨之熄滅。 “走了?!?/br> 酆業又恢復平常那副冷淡懶散的模樣,他淡淡轉身,朝樓梯走去。 時琉回神,驚得左右張望——可偌大四層內,來往稀疏的客人,甚至是樓梯旁的守衛,竟然好像沒有一個人看到酆業方才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