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6節
時琉站在門旁,遲疑望他:“你的傷,好了?” “沒有?!?/br> 酆業抬眸,若有深意地盯著她:“不過興許快了?!?/br> 時琉莫名叫他眼神覷得脊背發涼,蹙著眉躲開他目光:“那符元欺負你,你為什么不還手?” 酆業淡哂。 “為了吃顆仙丹?!?/br> “?” 時琉更加莫名,扭頭:“仙丹?”她思索了下,恍然,“你是在我進去后,找機會吃了仙丹,然后才恢復的?” 酆業沒說話。 時琉只當他是默認,眉心也松開去:“我知道你和我們不同,但符元是個瘋子,也是鬼獄里最可怕的人,你回去以后還是當心些?!?/br> “瘋子?” 少年薄唇一牽,輕勾起個很淡的嘲弄:“一個聞見點血腥味兒,就興奮得像只發情公狗的區區螻蟻,哪里瘋,又哪里可怕?” 時琉被少年簡單粗暴的用詞弄得一愣,等回過神,白皙的面頰頓時羞粉。 “你,你別胡說。他那樣還不夠嚇人嗎?” 酆業倦了神色,靠回去,懶洋洋睨著自己松展開的修長指節,“只有最低等的野獸,沒見過什么世道,才會把逞兇斗狠當做嚇人的資本。血腥和殘殺值得炫耀嗎?殺太多了,只會覺得骯臟和厭煩罷了?!?/br> “……” 時琉啞然失語。 她隱約覺得白衣少年說的是對的,另一面又覺得不可思議—— 殺多少算作太多?尸山血海,浮殍盈野?那又得是怎樣罪惡滔天三界難容的魔頭禍首,才能做出這樣讓生者為之顫栗的惡事? 應當只是玩笑話吧,面前少年望著,也不比她大幾歲的模樣。 時琉正自我安慰著,忽聽見石榻最里面,少年聲懶意洋洋:“為什么進去救我?!?/br> 時琉醒回神,抬眸望去。 白衣少年這話問得松散隨意,像隨口一句,話間他也并未抬頭,依然是翻覆著左手。 牢房里光線昏暗,只盡頭一扇碗口小窗。 漏下來的光像銀色水華披在少年人的肩上。 時琉看見他懶撐著的指間,一片翠綠的,幾乎透明的小尖葉子,像通了靈的活物,在他修長五指間快活地來來回回地繞。 時琉羨慕地看著那片翠綠的小葉子:“你可以修煉,而我想活著出去。這個地牢的禁制陣法是豐州州主親手設立,只有你能破解?!?/br> 酆業指間的葉子驀地停住。 像踩了急剎,葉尖兒還抖了抖。 一兩息過后,他懶撐起睫:“我以為你會說,你是不忍心看我被欺負。這樣更討好我,不是么?” 時琉微微蹙眉,又松開了。 “我想你幫忙,誠心以待,不會與你說謊?!?/br> “我之前可還打算殺你?!?/br> 時琉沒遲疑,認真與他辯解:“你應該是受傷前正與人搏殺,醒來后本能反應,不然你最后怎么會放過我?” “……” 酆業停了兩息,垂眸笑了,“是啊,我怎么會放過你?!?/br> 翠綠葉子在他指間繞過最后一圈,倏地一下,滑進了他手腕里,再找不見了。 玩夠了葉子,白衣少年似乎就失去了最后一絲興致,他從石榻上起身,向外離開。 直到他擦肩過去,時琉才回過神:“你要回去?那邊還鎖著?!?/br> “地牢外禁制難解,但牢門上只是個石鎖?!鄙倌觐^也沒回。 “那你——”時琉猶豫了下,她覺得總你你你的似乎不太禮貌,“你叫什么?我過去找你要有稱呼?!?/br> 酆業停下,袍袖一揮。 時琉面前的石壁上,就隱隱浮現起兩個淡金氣體似的字痕。 “封,鄴?!?/br> 女孩輕聲讀了遍。 等念完,時琉才發現白衣少年已經走出去了,她遲疑探身,輕聲問:“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嗎?” “沒興趣?!?/br> 酆業頭也沒回。 —— 遲早要吃進肚子里,還問什么名。 今天放過她和她的涉險施救又坦然純粹完全無關,不過是幽冥正亂,他懶得出去摻和,先在這里躲幾日清閑。 過幾日再吃,沒什么區別。 隨著三大仙門勢力下了幽冥,這幽冥穢土是一日比一日更動蕩不安。 尤其那兇獸榜上赫赫有名的狡彘,最近忽然出世后,肆虐幽冥,四處作亂。 時琉幫忙做打掃雜活時聽獄卒們說起,幽冥南邊有兩個州主都重傷在它手里,被生生撕碎,活吞了下去。 聽姚義繪聲繪色地講那臟腑肚腸流了一地的場面,時琉臉兒白得一絲血色都沒剩。 顧不得姚義那令她生惡的覬覦眼神,時琉晚飯也沒胃口吃,就倉皇回了自己的牢房。 夜里,雷聲轟鳴,石窗外的暴雨澆醒了淺眠難安的時琉。 她想起自己晾曬在天井口的藥草,慌忙下了地,顧不得穿上麻布鞋子,就赤著細白的足踝快步跑出了牢房,朝天井口跑去。 剛過牢廊拐處,還未進到入口,時琉聽見了天井口里一點奇怪聲響。 女孩心生警覺,立刻停住了。她屏息,放輕腳步,然后扒在入天井口的嶙峋山石上,小心翼翼探出頭去。 然后時琉就愣住了—— 狹窄入口對著豁然開闊的天井,月色清冷如璧,將龐大巨物的猙影投在對面山石上。 一整面石壁都仿佛被那巨大的獸影吞下。 而石壁陰翳之下,一道比之近渺小的修長身影,就站在月華間,白色長袍垂墜如瀑,眉目薄涼昳麗。 時琉下意識近了兩步,終于看清那巨大的影子—— 和它巍峨壯觀的身形完全不同,此刻的巨獸虛影正蜷縮著四肢腳爪,努力佝僂伏地,諂媚地親吻著白衣少年腳前的地面。 時琉驚呆了,連身形都顧不得掩藏:“這是……什么東西?” 早察覺了她靠近,月下那人并沒什么意外:“一只蠢狗?!?/br> “嗚嗚?!?/br> 巨大蠢狗,巨大委屈。 “……” 酆業懶耷著眼皮,靠在石壁上撫笛,隨口答了: “狡彘?!?/br> 作者有話說: 狡彘:大只·委屈·舔狗·但能吃 第4章 豐州鬼蜮(四) ◎你怎么沒氣死?!?/br> “它……就是狡彘?” 時琉呆望著那巨獸虛影,驚得退了一步。 不等酆業眼底那抹嘲色浮起,她卻緊跟著又上前了兩步,幾乎要湊到那狡彘虛影的鼻尖下了。 夜里沒戴兜帽,女孩清麗五官不再遮掩,滿目都是好奇和見獵心喜。 狡彘:“?” 它還是頭一回見到聽了它赫赫威名而不知避退的愚蠢的人類。 酆業也停了兩息。手里墜著片綠葉的青翠長笛拂起,朝狡彘一抬。 “它可是吃人的?!?/br> 時琉顧不得望他,好奇地繞著狡彘轉圈打量:“我知道?!?/br> “那你不怕它?” “它雖然吃人,但是那是獸類本性。使婆奶奶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因為萬物平等,所以仙界五帝也不會偏袒任何一方,是這個道理嗎?” “……” 時琉一門心思,此刻全在研究面前這只她第一回 見到的,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幽冥兇獸。 等隨心說完了,半晌天井幽靜,她才醒神回來。 時琉回眸望去,只見自稱封鄴的白衣少年正立于石壁墨影之下,清峻側顏藏于陰翳,難辨喜怒。 時琉正想出聲。 “誰說仙界五帝也不會偏袒?!臂簶I低著頭,似是無心地把玩著那一尾長笛,“那也不過是五個凡夫俗子,時運最好,枉居三界首位罷了?!?/br> 少年聲線清幽,娓娓如歌。 可他說的,卻是放在凡界隨便哪個仙門都能叫眾人震怒拔劍,要和他生死以論的的大逆不道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