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4節
多個單獨出來溜達的時間,每個牢房的囚犯頭子都有這個特殊待遇。瘦猴不是那個牢房里最強壯的,但好勇斗狠,總拼死拼活打架,得了頭位就耀武揚威的,像只插了孔雀毛的山雞。 瘦猴大概不知道,他牢房里的囚犯少年們總在背后笑話他,喊他“裝山大王的瘦猴”。 時琉正在空地擺弄自己僅有的幾株藥草。其中一株開了朵白得細碎的小花,她看著很喜歡,就當沒聽見瘦猴的話。 可瘦猴不依不饒:“問你話呢丑八怪,不要裝聾子啊?!?/br> 時琉微微矜直了眉,這是她心情不太好的表現,很少有,但藏在兜帽下,也沒人看得見。 于是瘦猴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聽見黑色兜帽下的少女開了口:“我救你,救他們,是一樣的?!?/br> “……” 瘦猴無聲地呲了呲牙。 時琉不知道他信不信,但她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這就夠了。 事實上,她覺著瘦猴是無理取鬧。至于原因。 藏在兜帽里,女孩細白的眉心打了個褶。 應該是嫉妒那個少年…… 長得漂亮吧? 時琉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那樣好看的少年。 而且她想不是自己少見多怪,那天他第一次洗去面上的血污出現在地牢牢房里的時候,不止在給別人治傷的她,整個牢房里的少年人們全都是安靜的。 原本滿牢房胡咧咧的噪聲里,鬧騰得跟山野猴子似的年輕囚犯們忽然都成了啞雀,他們望著那個一身血污長衣也藏不住風華的冷漠少年,就像山村土狗頭一回見著世外仙境里雍容華貴鬃毛凜冽的獸王,在本能里夾起尾巴低下了頭。 連瘦猴都呲牙咧嘴翻白眼,卻說不出挑刺的話。 像白玉無瑕,是挑不出。 那個白衣少年的漂亮是種不沾風雪的貴氣,不必刻意也透著張揚和壓迫的美感。 這樣的少年,為什么會出現在幽冥,還可能殺了…… “哦呦!出大事了丑八怪!” 剛消失一會的瘦猴又突然跳到她眼前,語氣里帶著幸災樂禍的賤兮。 “你看上的那個小白臉,竟然得罪符元那頭黑狗熊了!你現在過去,估計還來得及給他收個全尸?” “……!” 兜帽下的少女恍回神,臉色微變。 白衣少年雖然神秘莫測,但也確實傷重難愈,這會落到符元手里—— 時琉臉頰微白。 鬼獄禁制非修者不能破,白衣少年是她目前看到的最大的離開鬼獄的希望,她不能讓他死。 地上的少女僵蹲了幾秒,提起旁邊的藥草盒子就起身,她拖著累贅又沉重的腳鏈,快步匆匆往天井口外走。 連身后的藥草圃都沒顧上。 瘦猴呲著牙站在原地,笑容僵了會兒,他懊喪地撓了撓頭,又帶著怨氣,彎下腰去,一把薅斷了那幾株可憐的藥草里唯一開起來的小碎花。 他冷哼哼地:“小白臉有什么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將來上榻都得扶著墻……” 盡管念著,瘦猴還是把小碎花往兜里一揣,調頭就跟上去了。 時琉匆匆趕到最里面的牢房。 興奮得像野獸似的叫罵響徹地牢,囚犯們在這個陰暗的地底從不憚盡情發泄自己的負面情緒,以及獸類一樣殘暴的野性。 而符元是他們中最惡劣的那個。 就如此刻,他正像個山野走獸似的怒笑咆哮,粗壯如象腿的腿高抬,又重重踢下—— 砰! 砰! 砰—— 一聲重過一聲,兇惡落在那個病態孱弱的少年的胸腹,他的身影就被一下下踢到墻根。 興奮的嘶嚎將地牢門內變成一個斗獸場,瘋子們在里面狂歡。 時琉的瞳孔顫栗得抖。 “符元——” 她聽見自己微弱的呼聲被埋沒進那些興奮的咆叫里。 墻角的少年似乎昏過去了,生死難辨,黑熊似的囚犯還覺得不夠盡興,在一眾助威的呼喝聲里,竟是抬起麻繩編織的草鞋,就要狠狠踏上少年的手。 那是足夠碾碎指骨的力度。 隔著鐵質的牢欄,驚慌欲退的時琉看見倚地的少年抬起了眼。 和那天一模一樣。 冷漠,死寂,睥睨嘲弄,多冷清沁骨的一雙漆目。他看眼前這一場盛戲,像個漠然路過的旁觀。 可如果連這樣的苦痛加諸己身也能視若無睹,那他還經歷過怎樣的地獄? 時琉攥著的手指松開。 兜帽下,少女低頭,摸出了腰側掛著的一串鑰環。 …… 酆業半闔著眸,一動未動側躺在地,等這場由他故意挑起的施暴結束。 臟得很,但得忍忍。 肯忍這幾只覆手就能碾死的螻蟻跳梁,酆業只為了等那個負責善后的醫者少女之后再來他身旁驗傷——帶著她身上沒人聞到的,無上仙丹一樣的清香。 沒想她提前到了。 膽子那么小,可別嚇跑,不然白費了他的忍耐布置。 酆業無聲睜開眼。 穿過那些骯臟的塵土與螻蟻們,他看見了鐵柵欄外低著頭的少女。 她緊收著下頜,兜帽下只漏著雪白的頸。 幽冥不得見的雪白,白得像段膩人指腹的羊脂玉,不知道是避光,還是天生的。 盯著那截纖弱身影,酆業眼底劃過一絲冷漠又貪饜的情緒。 九竅琉璃心,即便放到萬年以前,也是只存在于傳聞里沒人見過的東西。 多少大妖翻遍幽冥穢土,都求不得這“一口成仙”。 —— 三界第一大補的靈物。 才不枉他準備了幾日的漂亮吃法。 酆業正想著,耳旁忽起一聲輕響。 他眼皮意外地掀起,視線掠向陰暗濕潮的牢門外—— “咔嗒?!?/br> 酆業一怔,牢門緩緩打開。 在一眾兇神惡煞的囚犯的注視下,少女低垂著兜帽,竟主動踏了進來。 作者有話說: 石榴來救你,你卻想扒皮吃石榴子兒。 傳下去,酆業沒心。 第3章 豐州鬼蜮(三) ◎一只蠢狗?!?/br> 纖細雪白的腳踝被鐐銬鎖著,丁當拖過地面,聲音在地牢里回蕩。 回過頭的囚犯們詭異地安靜著,兇狠嗜血的眼神也古怪起來。 他們看她像看羔羊走近群狼。 短短幾步路,時琉走了很久。和面上的沉默安靜不一樣,她心里其實很慌,越慌也就走得越慢——鐵鏈笨重,她得小心別摔著。 那個單薄瘦弱的小姑娘就這樣垂著兜帽,很慢,但一步也沒有停下地走到符元身旁。 墻根前。 所有人都在看著少女,以至于沒人注意到,酆業不知什么時候懶支起身,斜側靠在墻角。 這個距離下,“人形仙丹”已經算入了套。 酆業手掌下,此刻就虛扣著他專為她準備了幾日的術法——確保這顆萬年難見的仙丹即便從殼子里取出,也不會有氣息外逸,生出異象而招致覬覦。 這個術法是酆業早年自創,名一葉界,未施放時是一片小葉子虛影。這【一葉界】看著簡單,禁絕的卻是天地造化——窮盡三界上數五帝也未必有人能像他這樣輕易拈來。 可惜要近身施為,以他剛蘇醒就重傷后的實力,準備起來還是要費些工夫。 能換回一顆完整的九竅琉璃心,怎么也不虧了。 只消一彈指,這一葉界就能強行將時琉拉入其中,到那時候,三界僅此一顆的無上仙丹,就可以由他獨自一人盡情享用了。 酆業卻未動。 虛握的玉白指骨懶懶蜷著,搭在血染的白衣上,少年人就靠在墻角,眸如沉淵,漠然又奇異地仰頭望著身前女孩單薄背影。 他實在好奇,這只最弱小的螻蟻是要做什么。 ……怎么做。 時琉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