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55節
“具體內情不知,反正打聽下來,就是大伯母和孟雅欣在西市逛鋪子,不知怎么的,一眨眼的功夫,那孟雅欣就不見了,憑空消失一般,隨行的丫鬟小廝誰也沒看著她是怎么不見的。大伯母急紅了眼,又不敢聲張,我回來時她們還在西市找著呢?!泵系A潤幸災樂禍。 孟允棠忽然問道:“真不是你和你朋友做下的?” 孟礎潤忙澄清道:“當然不是,我和我朋友可沒這本事讓她嗖的一聲就不見?!?/br> “行了,這一天天的都做什么去了?竟日一身臭汗地回來,快回去擦洗擦洗,待你阿爺回來就開飯?!敝苁蠑f他。 孟礎潤心情甚好地出去了。 周氏在孟允棠身邊坐下來,道:“不是你弟弟做的就好,你別多想了?!?/br> “阿娘,不知道為何,聽說她被綁,我心里并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反而,還有些為她難過?!泵显侍恼f著,又想起了賀臨鋒,若是他聽到這話,怕不是又要嘲諷她是坐廟的菩薩了。 也不知他現在在牢中情況如何? 周氏撫著她的肩道:“咱們都是女子,聽聞這般可怕的事,自然比他們男子更難接受??蓢@你大伯母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讓鄭家沒有休掉孟雅欣,經此一遭,怕是神仙難保了?!?/br> 這時雪蘭進來急切道:“夫人,阿郎身邊的秦?;貋砹?,說有急事稟報?!?/br> 周氏道:“讓他進來?!?/br> 雪蘭剛一傳話,那小廝便連滾帶爬地進來,滿臉塵汗地跪地稟道:“不好了夫人,阿郎讓大理寺的官差給帶走了!” 周氏與孟允棠都嚇得站了起來。 “因為何事?”周氏問。 “說是差事上出了岔子?!鼻厣?拗?。 “阿娘,怎么辦?”孟允棠小臉煞白,若是尋常岔子,那只會是長安縣去拿人。大理寺直接去拿人,定然是大岔子了,阿爺辦差會出什么大岔子呢? 周氏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心中顫顫不安,但孟扶楹不在,家里都是小的,她這個當家主母必須得穩住。 “知道了,下去吧,把嘴閉緊,別到處聲張?!彼谅暤?。 小廝退下后,周氏安撫惶恐不安的孟允棠:“馬上要閉坊了,來不及去大理寺探望你阿爺。明日我們一早去,問明你阿爺到底發生了何事,再想法子。你阿爺現在才被帶走,總不見得會連夜審訊他?!?/br> 孟允棠點點頭,用帕子掖了下眼睛,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哭出來,免得讓阿娘更加煩心。 孟礎潤換完衣裳回來聽聞阿爺被抓的消息,也是驚愕不已。三人默默吃過晚飯,周氏打發他們姐弟回房睡覺。 躲到床帳中后,孟允棠就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枕上眼淚直流。 她想起那日賀臨鋒對她說,旁人一時心血來潮就能叫她家破人亡,當時她有些害怕,但是并未真正放在心上,還僥幸地想,家里只有阿爺一人做官,又是個小小的西市署丞,誰會閑著沒事來為難她家呢? 他又說,他能保護她的家人??墒撬约含F在也入了獄。 他會怎樣?她阿爺會怎樣? 外祖家那么遠,沒有人在長安做官。阿爺這邊,大伯他們又靠不著,到底該怎么辦? 孟允棠長到這么大,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以往的想法錯得有多離譜。她竟然一直以留在家里靠著爺娘生活為目標在行事,卻從未想過,她所幻想的美好生活能夠存在的前提是,她的阿爺阿娘都好好的,不會犯錯也沒人來害。 而一旦犯錯或是被人陷害,她保護不了他們,那她所期冀留戀的美好生活,就會在瞬間轟然崩塌,片瓦不存。 這樣不行。 可是,她到底又能為阿爺阿娘,為這個家,做些什么呢? 大理寺監牢中,孟扶楹心煩氣躁地在牢房內不停徘徊,獄卒送來的晚飯也沒吃。 賀礪來到靠近他牢房的這一邊,隔著牢柱問道:“孟公,所犯何事?” 孟扶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這才發現隔壁關著的居然是賀礪。 他驚訝了一瞬,臉就放了下來,心中還記恨賀礪將孟允棠扣了一夜的事,道:“不勞賀大將軍垂問?!?/br> “孟公若如此想,只怕你很難出去了。因為旁人將你關到此處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看見你。如若不然,憑你的官位,除非犯的是謀反叛國之罪,否則,還不夠資格關到此處來?!辟R礪道。 孟扶楹一呆,下意識地看向賀礪的另一側牢房。 牢中昏暗,他哪里看得清? 賀礪為他解惑:“那是童廉童相公?!?/br> 孟扶楹不解:“為何要讓你看見我?” 這時獄卒來了,將孟扶楹的牢門打開,說上頭要提審他。 賀礪看著他被獄卒帶走,慢慢回到石床邊坐下。 隔壁童廉沙啞著嗓音開口:“你也被人捏住要害了?” 賀礪沒吱聲。 一個多時辰后,孟扶楹被兩名獄卒架了回來,仆倒在牢房中的稻草堆上,半晌都不動一動。 童廉瞧見了,道:“被人拿捏要害的感覺很不好受吧?!?/br> “他們此舉,目標是你,你確定要守口如瓶一直到死?”賀礪望著他的背影。 “人有的時候看起來仿佛有選擇,其實是沒的選的?!蓖⑽⑵?,問他:“賀大將軍,你有的選嗎?” 賀礪看向另一邊的孟扶楹,眉頭緊蹙。 不用想,就算不知道她阿爺已經被用刑,此刻她也一定已經哭成個淚人了。 牢里審訊用刑,輕重都是有門道的,孟扶楹侯府嫡子出身,沒習過武,沒受過苦,被故意針對的話,能熬過幾次刑? 賀礪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他也沒猶豫太久。 來到牢柱邊上,他伸手到對面,摸了摸孟扶楹的額頭,還沒開始發燒,但身上既有了傷口,在這牢中,發燒是早晚的事。 孟扶楹呻i吟一聲,睜開眼。 “所犯何事?”賀礪再一次問他。 孟扶楹長這么大第一次遭這種罪,可能會沒命回家與妻兒團聚的恐慌讓他顧不上顏面自尊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虛弱道:“他們抓到一個在西市打著燈籠鋪子的旗號私賣弩箭的人,那人交代,弩箭所需的零件,是經由我的手運入西市的?!?/br> “實情為何?” “前陣子,我應我兄長所請,放了兩車夾帶香料茶葉的貨物過關?!?/br> “你可有交代此事?” 孟扶楹皺了皺眉頭,忍痛道:“沒有,我兄長不會故意害我,留他在外面,許是還能替我想想辦法?!?/br> 賀礪無語,想著原來孟允棠的心軟和天真,還是家學淵源。 “明日一早我會出去,在我回來之前,若他們再提審你,你需老實交代。你此時入獄絕非偶然,你們兄弟二人只怕一早就在旁人彀中了?!辟R礪道。 孟扶楹不明白,掙扎著抬起頭來,問道:“誰會害我?” “總要查過才知道?!彼焐线@般說,心里其實明白,多半是受他牽連了。 次日一早,獄卒來送飯時,賀礪說要出去。 他的事一早就查明了,早就可以出去,還留在牢里純屬自愿。裴丁他們正為此事發愁,怕他在牢中出點什么事,如今他主動說要出去,獄卒自然十分殷勤地開門恭送。 晨光熹微,拂面而來的晨風已不見了初春時的微涼。 賀礪大步走出大理寺正門,遠遠就看到周氏與孟家姐弟被一個小吏攔在大理寺門外。 “……犯的是重罪,上頭不準探視?!泵鎸λ麄兊目嗲?,那小吏不耐煩地說。 周氏驚得呆了,孟允棠用帕子捂著嘴,雙眼紅腫面色蒼白,幾日不見,瘦了一圈。孟礎潤急得上前與那小吏理論。 牽著兩匹馬站在門外另一側的鹿聞笙本來正看著那邊,眼角余光瞄見大理寺中有人出來,轉頭一看,忙迎了上去。 他這一動,那小吏也察覺了,扭頭看是賀礪,忙上前打招呼巴結。 孟家人自然也都看到了賀礪。 “阿郎?!甭孤勼仙锨跋蛸R礪行了個叉手禮,遞上馬鞭。 賀礪深黑的眼睫低垂,伸手接過鹿聞笙遞上來的鞭子,回手就是一鞭子抽在那小吏的臉上。 皮開rou綻,溫熱腥膩的血點子濺到不遠處孟礎潤的臉上。 小吏哀嚎一聲,雙膝一軟就跪在了賀礪面前,不知自己哪里開罪了他。 “重罪?你判的?”賀礪面如寒霜。 “小人失言,請賀大將軍恕罪……”小吏用手掩著鮮血淋漓的嘴巴,口齒不清地賠罪。 賀礪沒再多與他計較,也沒看孟家那邊,翻身上馬便疾馳而去。 周氏見狀,對孟允棠與孟礎潤道:“你們先回家,我去找一下賀大娘子,看她有沒有關系可以幫忙探聽一下你們阿爺的消息?!?/br> 孟允棠道:“阿娘,我跟你一道去?!?/br> 周氏想了想,點頭:“好吧?!?/br> 自賀礪扣了孟允棠之后,孟礎潤就一直不想見他賀家人,可如今阿爺突然下獄,思來想去,能求的也只有他賀家人。 看清這一點后,他心中不免十分苦悶,強行壓抑著陪周氏與孟允棠去找賀令芳。 宣陽坊綏安伯府,孟扶林與吳氏也正焦慮不安。 孟扶林在房中徘徊片刻,停下腳步問吳氏:“你說老三下獄,該不會因為秦五娘那事吧?” 吳氏眼眶紅腫,聞言怒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空管老三?欣兒現在生死都不知道!我可憐的欣兒……”說著又哭起來。 孟扶林煩惱道:“你可別忘了是我去拜托他放那兩車貨物進去的,若老三真是因為這件事進去的,只要他把我供出來,只怕下一個進去的就是我了!” 吳氏呆住。 這時外頭下人匆匆來報:“伯爺,夫人,賀大將軍來了!” 孟氏夫婦驚愣著,還沒反應過來,賀礪已經徑直闖了進來。 孟扶林瞠目:“賀大將軍,你這……” “誰指使你叫你三弟放那兩車貨進去的?”賀礪打斷他,開門見山地問。 “賀大將軍,縱你身份尊貴,也不能這樣直闖進……”吳氏回過神來,騰的站起身子大聲斥責他這種目中無人的行為。 “閉嘴!”賀礪側過臉橫了她一眼,那兇戾的目光讓吳氏瞬間頭皮一炸,到口的話也忘了繼續說下去。 賀礪沒工夫跟他們磨蹭,一把揪過孟扶林的衣襟扯到跟前:“說!” “是秦相公的孫女,秦五娘?!泵戏隽忠娝@般氣勢洶洶找上門來逼問此事,知道事情不妙,張口就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