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8節
菱角跳下馬車,快快去了。 天色擦黑,顧青安頓好和鎮玉他們一道回來的人,正回院子的路上經過后院,瞥見里頭馬車亮著光,隱隱還有動靜傳來。 顧青和鎮玉對視一眼,換了方向,他們沒遮掩腳步,里頭倒也是一點反應沒有。 “天絲云錦、逢花蜀繡各三匹?!?/br> “玉璜、玉珩、玉雁各六件?!?/br> “綠松石珠、朱色瑪瑙各十六顆?!?/br> “懸頸壁瓶一件?!?/br> “唾壺一個?!?/br> “……” 顧青聽了一會兒,鎮玉才開口:“誰在那?” 只聽里頭聲音一頓,須臾,車簾邊探出半個頭來,看清來人,瞬間又躲了回去。緊接著,馬車震蕩,下來了兩個丫鬟。 顧青認得這兩人:“大晚上的,你們在這里做甚?” 菱書菱角一般不和顧青打照面,要見,也是遠遠跟在夫人身后,可夫人從沒說將軍這么嚇人啊……高是真的高,個頭遮掉了半邊燭光,氣勢迫人,連聲音都和平時聽到的不同——威嚴和冷漠敲著人腦殼,深邃凌厲的目光一凝,就叫人想跪下。 菱書掐了自己一把,顫微微開口:“回將軍,奴婢在寫明日回門的禮單?!?/br> 鎮玉接過來,遞到顧青面前,顧青看了一會兒:“你們先回去,這東西我叫人寫?!?/br> 兩個丫鬟不敢遲疑,連忙把紙筆和燈籠都交到鎮玉手里,欠身跑了。 這夜直到沐浴出來,季卿語才瞧見顧青。 進了內室,顧青跟在季卿語后頭更衣,就要上榻,季卿語打量了他兩眼,總覺得哪里不對,目光向下,見他衣擺上沾著墨跡:“……將軍這身衣裳不是昨日穿過的嗎?” 顧青也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坦然道:“是啊?!?/br> “……” “將軍不換衣裳嗎?” 顧青不在意道:“如今天氣涼快,也不出汗,里衣干凈著呢?!?/br> “可今日早時,將軍打了一會兒拳……” “那哪是打拳,活動筋骨而已?!?/br> 那便也穿的這一身了,季卿語在那兒站了一會,想著待會兒還要同他睡在一張榻上,不忍頭疼,委婉道:“將軍不沐浴,只怕夜里睡得不舒服……” 顧青剛想說沒事,習慣了,轉頭就見季卿語坐在了榻上。 一旁的燈火盈盈落在她臉上,仿若香腮映雪,眉眼顧盼間,欲語還休的勾人若隱若現,顧青今日降過的旗差點就地起立,下一瞬,就見季卿語的指頭悄悄動了動,然后不動聲色的把他的枕頭往外推了推……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嫌棄他或是威脅,幾乎要將他的枕頭推到地上去了! 顧青蹙起眉,看著那枕頭,只覺得不好,嘴里說著:“規矩真多?!辈阶訁s走向衣桁,單手從上頭扯過那身大紅的褻衣,悻悻進了凈室。 第9章 聊贈余春 因著回門,季卿語今日沒去請安。 梳洗罷妝遲,青綠蓮紋紗,黛眉薄胭脂,玉梅替蘭花。 正院門前,五輛馬車縱列成隊,經幡領首,俊馬星馳。 菱角跟在季卿語身后,悄悄同菱書說:“昨夜你忙著寫字沒看全,后頭三輛馬車里具是府里備的回門禮,我聽老夫人院兒里的丫鬟說,夫人還沒進門,這些東西就開始備下了,挑的還都是最金貴的,可見顧家看重夫人?!?/br> 菱書也高興:“季夫人和三小姐一直擔心夫人被姑爺欺負,大婚前哭了一整夜,三小姐的眼睛第二日都還是腫的!今日回去咱們定要好好寬一寬季夫人的心,就說,顧將軍其實不兇……”菱書想起昨日,頓了頓,這話自己都不信,“呃,兇是兇了點,但待夫人還是很好的,老夫人也喜歡夫人,后宅清凈,沒有妯娌,沒有妾室,和和美美……” 季卿語在一旁同顧祖母道別,還不知菱書她們已經把她在顧家的兩日光景描繪成了世外桃源,直等顧青來,季卿語才上馬車。 菱書替她挽車簾時,輕說了句:“大小姐回來了?!?/br> 季卿語步子沒變,鳳瞳微斂:“姐夫呢?” “大姑爺近日剛好巡察到宜州?!?/br> 難怪大姐會來…… 季卿語心下了然——今日這歸寧,怕是不太平。 季大小姐季卿蘭乃是季云安原配賴氏所出,賴氏一族在江南頗有名望,和季家具是書香門第,算是門當戶對。因此,王氏進門時,季卿蘭雖只有兩歲,卻沒有過繼到名下,而是由賴氏的陪嫁嬤嬤一手帶大。后也因生母不同,季卿蘭與季卿語一直不對付,常年多有齟齬,是三年前季卿蘭出嫁,兩人硝煙才停。但與其說停戰,不如說是季卿蘭沒有機會再刁難季卿語罷了。 值得一提的是,季卿蘭的夫君覃晟,為提刑案察使司正五品僉事。 今年都察院考滿,正是地方各部升遷降調的時候,季卿語知道父親把她嫁給顧青,明著是為避魏家舊事打壓,但究其根本,還是遷官。 季云安任宜州通判已有九年,此番若不調回京里,往后怕是難有際遇;反觀魏碩,調任三載,卻有黃河治理之功。京中位置緊俏,又逢翰林大考、科舉在即,一個是資歷,一個是實績,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怎敵三國周郎赤壁。 今日歸寧,既有覃僉事,又有顧將軍,季云安不會放過這個時機。 他會開口嗎? 他又會跟顧青提什么? 季卿語走神之間,車馬動了,神思像茶壺里的水無措地晃,她被迫地走,被迫地動,如豕囚籠,販攤rou糜,明碼標價。 她忽然想知自己幾斤幾兩,目光流落,才發現顧青不在車上,微微打起車簾一點,問菱角:“將軍呢?” 菱角指著前頭那團光:“將軍在前頭騎馬呢?!?/br> 季卿語遞去目光,看前頭那個高持端厚的背影,想起他過嘴的每一句不著調的輕笑,心底沒由來一慌——定親半載,成親幾日,她只想著自己所嫁非所愿,命途舛且波,卻忘了顧青也是個人,也忘了想,他會如何看她…… 她自以為不把腌臜拿上臺面,就不是臟,可是到頭來,她在別人眼中,或許從來就不干凈。 風從簾底進來,露出外頭斜角的石階,春日晴薄淡淡,浮光片影時有時無,零星碎在地上,影漾隨日,陰云逐波,定睛再看,季府已經到了。 一家人盡在正院候著。 男子聚在前廳,女子圍去后院。 季卿語還未見到娘,便在花園看到了季卿言。 “二姐!”季卿言三兩步跳過來,鬢上珠花晃蕩,她挽上她的手:“你才三日不在家,我便想你了?!?/br> 季卿語掛了點淺笑:“沒惹娘生氣吧?” “我乖著呢,才不會惹娘生氣?!奔厩溲耘伺?,“惹娘生氣的,另有人在?!?/br> 季卿語了然。 兩人進門時,王氏和季卿蘭已經在了。 王氏遠遠看見她來,端秀的臉上閃過動容,再一看,眼底已經蓄上了水花,她看季卿語行完禮,牽著手引到身旁坐下,連說了幾句“回來就好”,又問了幾句體己話:“顧家人待你可好?顧將軍待你可好?” “女兒一切都好,顧將軍也很好,請娘放心?!?/br> 王氏真真切切聽她一句很好,才終是覺得安心,溫溫地拍她的手:“你過得好,娘便放心了?!?/br> 季卿語握好娘的手,問候季卿蘭:“大姐怎么來了?” 季卿蘭看她們母女二人交疊在一起的手,眼里不大痛快,但面上還笑著:“說起來,我也有兩年沒回來了,正好近來覃晟到宜州巡察,我惦記著好久沒回娘家看看,便跟著來了,原是租了個院子住著,這不,一聽你回門,就想來給你撐場面?!?/br> 季卿語謝過她的好意,也關切了句:“小侄兒也來了嗎?” “留在揚州了,如今還不滿一歲,但已經會叫娘親了?!?/br> 季卿言喜歡小孩子,這兩日聽季卿蘭一直在夸兒子,便也忍不住關切:“不知小侄兒身子如何?” 季卿蘭臉上的笑意頓了頓。 覃晟風流,娶她之前,家中便已有妾氏,還頗得覃晟寵愛,就連孩子,兩人也是前后腳懷上的。雖然是季卿蘭早診出喜脈,月份也更大,但生孩子這事,誰又能說得準?妾氏在正室前頭生孩子,對他們這種人家來說不體面,因此懷孕那會兒,婆母便一直催她快點生,每日請安時,也總要說上幾句,好像說上幾句,孩子就能生下來了。 季卿蘭頭胎本就懷得難受,婆母給她的壓力也不小,孕期心情一直不美,弄得覃晟不愛來她房里,還又納了個妾氏進門。季卿蘭一時氣急,教孩子七月出頭便破了羊水。萬幸母子平安,還在妾氏之前臨盆,但不幸是,因為早產,孩子天生體弱多病,大夫說怕會早夭。 季卿蘭不愛人提兒子體弱的事,一提起,那段日子的苦,就得‘搜腸刮肚’再來一遍。 “在揚州尋了幾個名醫,已經好多了?!奔厩涮m淺淺帶過,說起別的,“如今咱們三姐妹都有了歸宿,卿語已經成親,嫁的還是個魁梧將軍,將軍嘛,想要孩子不是輕而易舉?就是不知離開宜州前,能不能聽到好消息?!?/br> 季卿語沒聽她語氣里的暗指,就聽三姐妹都有了歸宿,驚訝問:“三妹許了人家了?” 王氏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聽季卿蘭悠悠道:“說起來,這事還得謝謝二妹你呢?!?/br> 季家前廳。 季云安看到顧青進門,面上的笑就沒下來過:“這位便是連襟,提刑案察使司的覃僉事?!?/br> 覃晟聞聲,抱拳相迎:“久聞將軍大名,百聞不如一見?!?/br> “虛名?!鳖櫱嘁娺@人一身月白袍,冠木髻,面容清秀,身材瘦削,個頭一般,便知他也是個讀書人,季家還真喜歡讀書人,也夸了句,“覃僉事學問不錯?!?/br> 這話惹得覃晟的笑容一僵。 覃晟算得上季云安半個學生,從前在書院里學問做得一塌糊涂,能當上官,不過是靠家里蔭入國子監,又舍得花錢打點。 季云安知道覃晟不喜歡被人揭短,接了句:“懷謙從前在學,寫過一首頌菊小詩,被曾祖贊過神來之筆?!?/br> 那頌菊小詩是覃晟這輩子的得意之作,不想竟被季淵澤夸過,當即喜上眉梢:“改日拿出來邀顧兄品鑒?!?/br> 顧青擺手:“不必了,我大字也不識幾個,看到詩文就頭疼?!?/br> 他這樣說,覃晟就舒服了,也明白這人真是個粗人。和一個粗人比,他學問如何都算高的,覃晟自得起來,目光里淡淡透了點瞧不起顧青的意思,不過是個拼血拼rou搏名聲的,一身污糟血腥,沒有丁點清貴傲岸的君子氣。 南梁自景帝始,便重文抑武,風氣如此。 “今日備有好酒好菜,兩位賢婿快請上坐?!?/br> 顧青入席,自酌小酒一杯。 覃晟和季云安對視一眼,覃晟道:“久不來宜州,還不知宜州有沒有什么好去處?” 季云安笑道:“宜州雖富庶,但遠沒有揚州景色怡人,目之所及山川湖景,樣樣巧奪天工,去年有幸一睹,便常常夢回揚州?!?/br> “岳父去年到過揚州?怎不叫小婿作陪,瞧他個十萬東風?” 季云安擺手:“當時為參加蘭亭詩會,來去匆匆?!?/br> “可是綏王宅里那個蘭亭詩會?” “只是外圍小坐,未能入得綏王帳中,不過要是能與綏王同席共飲,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季云安摸了摸美須似是在暢想。 如今這話,明眼人一聽便該識趣地接上一句:“這有何難?”,季云安想搭上綏王的心思落到了面上,沒人聽不出來,但偏生他對著的顧青——顧青一直在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