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不養閑人,咸魚可以 第62節
“你是指哪方面?”李星火沒有立刻回答,慎重反問。 “各種方面……?”司吉月有些猶豫要不要把關于白荷教的事告訴李星火。 李星火纖長的眼睫掀起,“有話就說,猜什么啞謎?” 司吉月吐吐舌頭,忽地抬起頭來問:“前朝覆滅跟你有沒有關系?” 她烏黑的雙眸緊緊盯著李星火,一瞬都不曾閃開,心里很緊張,既渴望聽到一個回答,又隱隱害怕。 “沒有?!崩钚腔鸹卮鸬煤敛华q豫,“看你這心事重重的,就是為了這個?” 司吉月松了一口氣,rou眼可見地輕快起來,“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李星火往她頭上胡亂揉了一把,“有事兒別自己瞎尋思,收拾好東西,中午之前我們在這里碰面?!?/br> 他說完,扶著腰間長刀就走了出去。 司吉月拿著卷軸在窗前站了片刻,對要不要打開卷軸猶豫不決,潛意識里有什么東西讓她隱隱抵觸,而且司吉月想,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裴倨。 有些事,凡是知曉便自然而然地要承擔上責任。 她像塊僵直的木頭一樣在窗邊站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可是最后,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卷軸。 司吉月一字一句地讀,有好幾次因為劇烈起伏的情緒中斷了閱讀。她的雙手死死攥著卷軸,用力到發出吱嘎作響的聲音,手尖上的傷還沒痊愈就再次掙破。 仙域總共有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三百年前曾經沉沒過一次,那時靈氣逐漸枯竭,最后只有問心山谷處的千塔山尚有靈氣留存,五宗修士為了爭奪這一寶地拔刀相向,死傷無數,什么儒雅、斯文的皮囊全都剝了下來,只留下獸性的貪婪和欲望。 這對修仙界而言,是一段恥辱的歷史,故而被稱為“千塔山之亂”。結束那時混亂的一切的人,就是摘星閣的大祭司,現在流傳下來的說法是五宗剩下的大能用龍骨重新構架了陸架,讓仙域得以浮起,靈氣也慢慢煥發……而真相卻是他們以大義和天下蒼生威逼利誘,殺死了所有成年的月族,讓仙域的每一寸土地之下,都掩埋著月族的尸骨。 只有不足歲的稚兒被留了下來,連帶著一片空白的記憶。 司吉月胸膛劇烈地起伏,直到現在,幾個舉世聞名的修仙世家依舊把月族當作豢養在手心里的玩意兒,產生優秀后代的工具,生育的機器。 月族所享受的一切:輕松短暫的人生,漂亮華美的服飾,不需要掙扎就能得到的高出普通修士一頭的生活,這些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每一種都在有意地誘使他們走上一條更為安適的道路。 他們不會被要求有多高的天賦,甚至毫無靈力,不被允許修煉,依舊可以在修仙界被世家庇護著活下去。代代相傳,溫良順從,似乎沒有什么不對。 連司吉月曾經都是這樣想的,因為從小遠離族群的生活,讓她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一樣的,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體的。 甚至此刻,司吉月理解了長晝的選擇。 她久久地佇立著,說不出什么話來,直到春風從窗外吹進來,她才驟然打了個哆嗦,混混沌沌的意識清醒過來。 司吉月先是用力地一把將卷軸摔在地上,靜默片刻后,才沉默不語地蹲下,撿起卷軸。 不破不立,徹底拋下了對仙域的幻想之后,司吉月反而有了一意孤行下去的理由。她晃到熱火朝天的御膳房,跟燒水的小太監要了一壺熱水,順了三個包子,不,應該算搶了。 司吉月在身寬體胖的總管的叫罵聲中大搖大擺離開,因為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所以一點都不在乎行事符不符合宮里的規矩。 司吉月完全沒有“恃強行兇”的愧疚感。 被找來捉拿她的侍衛也認識她的臉,訕訕收手離開,司吉月便一點沒客氣地水拎到御花園,又搶了個木盆洗頭。 一個多月前染的頭發反復揉搓幾遍后就漸漸恢復了從前銀月般的顏色,隨便絞了兩把頭發,司吉月甩甩腦袋就打算這么走出宮去。 一路迎著各色異樣的目光,她的心情和從前卻完全不同,沒有在碎葉城和初入仙域時的賭氣不滿,也沒有在白鶴山時的沮喪低落。 司吉月心里沒有任何波動,坦坦蕩蕩地跟他們的目光相視,風吹過柳葉時,一片瀟瀟聲。 經過尚宮局時她腳步一頓,打了個轉就走進去,熟門熟路地推開門,見到張尚儀就大聲喊了一聲:“姑姑?!?/br> 跟她一起學規矩的那些小宮女們還沒有被分配到各宮,此時此刻看著一頭白發的司吉月不約而同地愣住,忘了手里的活兒。 司吉月清楚地記得每個人的名字,她氣勢洶洶地往她們每個人手里塞了一個辟谷丹,也包括張尚儀。 看著一雙雙茫然、死寂的眼睛,司吉月想了半天,雖然覺得自己說這些話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是還是笨拙地開口:“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只要人活著,就一定能見到不一樣的那一天!” 待到看著她們怔楞地點頭以后,司吉月才御劍朝攝政王府飛去,她還想最后見一見安柏慧。 飛檐走壁對修士來說不是一件難事,司吉月沒花多少功夫就順利找到了常年待在攝政王府的安柏慧,與此同時,她敏銳地意識到王府和街上的巡回守衛好像都變多了。 安柏慧此時正在梳妝,她披散著瀑布般的頭發,詢問的目光安靜地投向司吉月。 司吉月扣著手指跟人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才說到正題:“今天中午我們就要走了,你……你們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因為大梁的女子和月族相似的處境,讓司吉月動了惻隱之心,甚至不在乎會不會犯戒。 安柏慧靜靜地微笑起來,“多謝尊者,不過在今晚的春宴過后,一切就都會結束了?!?/br> 司吉月不明白她的意思,反復確認她真的不需要幫忙以后,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不過她并不是直接走,而是轉個彎去了作為“司姨娘”時住的小院,小丫鬟還在那里,正坐在院子里串槐花,她見到一頭白發的司吉月沒有驚訝地大喊大叫,而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這丫頭果然是攝政王府安排在自己身邊負責監視的人,司吉月對這個結果不意外,但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不是假的,司吉月也不討厭她,于是同樣往丫鬟手里塞了枚丹藥。 然后,在這個春風和煦的日子里,司吉月在榴花之下,咧著燦爛的笑容跟最后一個人揮手告別。 在經歷了白鶴山發生的事以后,司吉月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不告而別,所以每一次分別,都應該好好對待才是。 小丫鬟怔怔地看著她,嘴唇顫抖兩下,忽然喃喃地喊出了一聲:“老大?!?/br> 這一下倒是把司吉月喊懵了,小修士應該對她施了法,讓她忘了那天的事才對啊……? 司吉月“噔噔噔”地跑過去,湊在小丫鬟身邊仔細看了看,仰著臉說:“你不會……可以感受到靈力吧?!” 小丫鬟茫然地看著她,司吉月越來越興奮,劃開自己手指強迫小丫鬟喝了一口血,然后探查她身體里的靈力波動,很快就驚喜地發現,她果真有靈根,而且是木系! 司吉月向天空招招手,叫來隱藏在空中的小修士,問:“你帶仙域的路引了嗎?她有靈根!” 小修士也很驚訝,點點頭,“有倒是有……” 司吉月又一股氣把剩下的辟谷丹塞給小丫鬟,翻翻找找,又給出一把劍,雙手上下搖著小丫鬟的手說:“如果哪天你自由了,一定要去仙域??!希望你加入我們門派,青云派,一定要記得哦!” 小修士在一旁弱弱補充:“還有白鶴山……” 小丫鬟有些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但更多的還是茫然,她小聲地問:“什么……為什么?” 司吉月眼神很亮,像是在一片漆黑中發現了一簇搖晃的火苗一樣興奮,她說:“是命運啊,這是屬于你的命運……” 小丫鬟清澈懵懂的瞳孔里倒映著司吉月的影子,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將以今天為分界點,徹底地偏離原本規規矩矩的路線。 第85章 走劇情 司吉月趕回約好的地點時, 已經是午后了,李星火一個人坐著,像是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 一見面彈了下她的腦門。 司吉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問:“你拿到情報了嗎,師兄?” 李星火點點頭, 心情卻有些復雜,他本來打算用武力硬取,結果那小子卻主動提議跟自己交換。 皇帝提出用李七莊的消息交換裴倨的消息,李星火當然同意,就算把李七莊的消息告訴皇帝, 他也做不了什么, 一個在仙域,一個在大梁,就算是御劍也要日夜不休地趕路也要一天一夜, 兩地之間的差距又何止路程上遙遠。 讓李星火意外的事情是,皇帝始終安靜地聽著他說話,不曾打斷,也不曾盤問什么, 從始至終,他只問了一個問題——李七莊現在過得怎么樣? 臨走時,李星火還是回頭問了一句:“誒,你跟李七莊是什么關系?” 皇帝的回答顯示沉默。 大梁現在這位掌權者, 因為是傀儡上位,年幼時手中沒有可以依仗的賢臣, 為了奪回應屬于自己的權力,他重用jian佞、宦官, 設立各種機構……一切一開始也只是為了跟攝政王抗衡。 東西廠的宦官一朝得勢,便像餓了三天三夜的野狗一般,敏銳地抓住機會,他們很快學會以皇帝的名義奴役百姓,提拔自己黨派的官員。 于是大梁國勢衰落,朝□□敗。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偏偏錦衣衛糾察極嚴,但凡當眾提起一句朝廷的不是,全家老小必會被投進大牢,無一幸免。全國幾處出了聚眾起義的大亂子,白荷教也是在這時候逐漸壯大起來。 隨著手中權力的擴大,皇帝逐漸不滿于現狀,為壓制國人的不滿,任用更多官員監視口出怨言的人,發現就立即殺死,引得國內各項矛盾愈來愈尖銳。 大梁341年,白荷教多次組織針對皇帝的刺殺活動,但是大多失敗,反而險些暴露出自身?;实垡惨驗殚L期日夜杯弓蛇影,性子變得越發陰翳、古怪多疑,因為白荷教跟前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幾年大梁對女子的管束也就越來越深刻,像是某種程度上的報復一般。 幾年下來,他手里沾的人命越來越多,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死在李伯羽手里的人早就數不清了。 而現在,他卻愣了愣,想起記憶深處那個時常抱著自己哼童謠的身影,她最后留給李伯羽的印象,是兩道滿是恨意、死死盯著父兄的目光。 他聲音晦澀道:“……她是我長姐?!?/br> 李伯羽下意識不去想,當李七莊看到現在的自己,又會有怎樣的目光。 李星火挑了挑眉,嗯了一聲,轉身走了。他已經放心了,畢竟這小子眼里的情緒明明白白地在說,他不會做什么對李七莊有害的事。 …… 李星火收斂思緒,回答司吉月的問題:“有消息了,裴倨在明月山出現過?!?/br> “明月山?!”司吉月猛地抬起頭,“是師父故鄉嗎……?” “走吧,”李星火眼里罕見地帶了點笑意,“替師父回去看看?!?/br> 一路翻山越嶺,當天下午兩人便來到了目的地,司吉月對周圍的一切還滿是好奇,興奮地東張西望著,李星火卻對這里熟悉至極。這里的風景,這里的山和?!磺羞€是他小時候曾經見到過的模樣,只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兩人給鄉長出示了天罰者的令牌,又拿出幾塊靈石,作為外鄉人住了下來。 大抵是同鄉同源的人在長相上難免帶幾分相似,短短幾天,司吉月就見到了許多和沈灼洲氣質極為相仿的人,不論男女,他們身上都透著一股祥和寧靜的從容感。 司吉月很喜歡這里,很快就在村里混成了孩子王,一群嘴里掉牙的小孩子跟在她身后一口一個“老大!”,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司吉月幼稚的虛榮心。 兩人也在鄉長的陪同下,去裴倨出現過的地方調查,從明月山得到的情報和上一處幾乎沒有什么區別,裴倨依舊是以一頭白發的形象出現,村民們也自然而言地認為他是個月族。 只是裴倨似乎在這里多留了幾天,給明月山留下了很多東西,他做了很多事,那段日子里,不管誰來詢問什么問題,裴倨都能給出完美的回答。 這也是為什么這里的人對待司吉月格外友善。 盡管這里的生活輕松恬靜,李星火的臉色卻沒什么好轉的傾向。 人人提起裴倨都是推崇至極的語氣,好似他是大羅金仙下凡,無所不能。 李星火神經越發警惕,司吉月卻不明白這有什么不好。 “你再好好想想,‘全知全能’的究竟是什么?”李星火臉色凝重,“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在……” “造神……?”這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又恰如黑夜里一道驚雷。 “……我們要做點什么嗎?”司吉月抿了抿唇。 “裴倨在這里現身已經是半年前的事,那么他怕是從一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件事了,”李星火眸光微閃,眼里迸發出興味,“好小子……布下這么大一個局,城府倒是不淺?!?/br> 李星火摸著下巴,“哼,現在看來,被玄陰會擄走的事估計也是他自愿的了?!?/br> 司吉月忐忑問:“你不會去揭發他吧,師兄……?” “小傻子,我揭發他干什么?”李星火瞧她一眼,看著小孩臉上欲蓋彌彰的神色,笑了,“而且咱們現在也還是被通緝的人呢?!?/br> 司吉月放心了,也蹲下來,和李星火一起看地上的螞蟻,他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嚼著微微帶點甜意的草根,司吉月也有樣學樣,揪了根狗尾巴草慢慢嚼。 李星火看著自家看上去不怎么聰明的師妹,忽然心情復雜地問:“小寶……卷軸你打開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