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不養閑人,咸魚可以 第51節
司吉月看到同樣有著銀白色頭發的父母,他們的面貌在記憶里模糊不清,她只記得母親嘴角下有顆痣,笑起來時會隨著嘴唇微微起伏。 父親笑起來的樣子很溫和,他懷里抱著一個剛生出一層薄薄短發的小嬰兒,那孩子不哭也不惱,咧著嘴沖司吉月笑。 他烏黑的眼睛清澈得就像黑寶石一樣,嫣紅的嘴巴,還有小嬰兒特有的潔白柔軟的臉頰。 司吉月木楞楞地想,這個就是……長晝,自己的哥哥。 從那個愛笑的孩子烏黑的眼眸的倒影中,司吉月看到“自己”正在張著嘴哭泣,娘抱著她,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脊背。 司吉月還想起一歲的、兩歲的,很多很多的長晝一點點不斷長大的身影,正是因為記憶被封存得太過完好,此時此刻才會顯得這樣清晰。 司吉月眼里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一滴一滴,金豆子一樣重重地砸到地上。 壟軾瑾就那么看著她哭泣,他從小就不會安慰別人,更別說一個掉著眼淚的小姑娘。 于是壟軾瑾只是對她說:“不過……今天我們就可以報仇了,讓這五個冠冕堂皇的名門正派,也好好嘗嘗我們的痛苦?!?/br> 司吉月抬起一雙淚眼朦朧的眼睛,問:“你們要干什么?” “當然是讓他們殺人償命啊,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正常的事嗎?”壟軾瑾愉悅地瞇眼笑著,像是小孩子在對朋友炫耀自己滿意的杰作一樣。 司吉月愣了愣,“你們不是要拿走望心鏡嗎?” “啊,”壟軾瑾不怎么在意地聳聳肩,“這個也是目標之一,但是只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而已?!?/br> “可是,可是……”司吉月猶豫再三,還是說,“你們不能殺人?!?/br> “為什么?”聽到跟自己意見相左的話語時,壟軾瑾的臉色就會一點點冷下來。 司吉月想起單安平在師弟死后強撐出來的笑容,想起衛承興的師姐提起自己哥哥時溫柔的表情,還有李七莊說出“自我之后,千千萬萬人”時亮晶晶的眼睛。 司吉月胡亂抹去眼淚,通紅的眼眶望著壟軾瑾,她的眼神一點點堅定下來,“因為人的命,不是這么輕賤的東西?!?/br> 壟軾瑾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就想起同樣倔得要死的壟鈺城,他忽然來了脾氣,再次用力地掐住司吉月的臉頰對她說:“你們一個兩個的,說得輕巧!那你父母的仇呢?!不管了嗎?!他們的命又算什么?!” “冤有頭債有主,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是不對的?!彼炯卵凵耠y過地看著他,她一寸一寸掰開壟軾瑾的手,另一只手拔出腰間的示君。 “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我必須阻止他?!?/br> 司吉月此時清醒的意識到:既然長晝能利用白鶴山充沛的靈氣,那就說明自己同樣也可以做到。 她沉吸一口去,感受著山脈下洶涌磅礴浩蕩的靈氣,然后不惜代價地吸收它們。她以前從未試過這樣焚林而田式的修煉方法,身體好似被靈氣塞滿,下一刻整個rou身就要本崩離析。 壟軾瑾冷笑一聲,金丹期的修為在他面前就如同蚍蜉撼樹,況且元嬰期以下的修士很難通過自己的力量破開鏡花水月,這小孩嘴上說得再好聽,也只是徒勞掙扎罷了。 司吉月朦朦朧朧中看到一個境界,rou身與元嬰可分可合,她眼中的世界,一分為二。一層是rou/體的真實存在,一層是精神的三魂七魄。丹田處的金丹慢慢孵化成個嬰兒形狀的元神,經歷了起起伏伏跌跌蕩蕩,最后司吉月心中所余只有平靜。 司吉月突破金丹巔峰,邁步元嬰了。 她是近百年來,除清虛仙尊以外,第一個以“責任”入道的修士。 *** 鏡花水月之外,裴倨帶著大祭司的尸體走出望心鏡中的世界,在他們出來的一瞬間,清虛仙尊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當他遠遠望到大祭司的尸體時,清虛仙尊看向小徒弟的目光復雜難言。 他眼中有自責,但是更多的還是拿定主意要清理門戶的決心。 一直守在原地的壟軾瑾也睜開眼,冷冷看向裴倨,周身氛圍陰沉偏執,他收起手里的鞭子,隨手撿了一把地上的劍,以渡劫期的速度飛快接近裴倨,劍尖刺穿皮rou,從腹部貫穿了裴倨的身體。 “敬酒不吃吃罰酒!”壟軾瑾臉上一派陰鷙之色,在裴倨耳邊狠厲地說出這句話。 裴倨因為疼痛下意識閉上眼睛,他的視線墜向壟軾瑾拎在腰間的司吉月,艱難地對壟軾瑾說:“司吉月是長晝的meimei,你如果殺了她……” 壟軾瑾帶點慍怒,冷冽地說:“不用你說我當然也知道,老實點!” 裴倨稍稍放心下來,任由身上的沉重感拉著自己的意識深深陷下黑暗。 壟軾瑾用另一只手隨意地接住他,打算帶著兩個小孩一起先一步離開。 另一邊,逆著人潮飛向高臺的李星火毫不猶豫地將眼前的衛承興三人踹下去,“哪來的小孩?礙事兒!找你們掌門避險去,金丹期擱這兒湊什么熱鬧???” 桓葉沉默地拍拍身上沾的灰塵,再次舉起石箭,瞄向李星火腦袋。 單安平和衛承興連忙攔下她:“葉姐葉姐,算了算了!那是小月亮(組長)的師兄?。?!” 還沒等李星火握著手中的黑金長刀追上壟軾瑾,就有一道裹挾著恐怖力道的劍意擦著他的臉頰而過,直直飛向壟軾瑾。 李星火憤怒地扭頭看回去,他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這是來自清虛的攻擊,畢竟這種翻江倒海的威勢,也就是仙域第一人才能使得出來。只是這道蘊含著清虛仙尊十成修為的全力攻擊,目標顯然不僅僅是壟軾瑾——他是打算連同壟軾瑾手中的人質一起,斬草除根! “%……&*,清虛你個傻*!老子師妹還在里面呢?。?!” 李星火轉身,暴怒地罵了一句臟話,接著就顧不上去追壟軾瑾,扭頭跟清虛仙尊打了起來。 而另一邊的壟鈺城看到壟軾瑾與清虛仙尊的攻擊擦身而過時,更是心臟都停止跳動了一瞬,他神情異常冷肅,在高大身形的襯托下,陰沉得有些嚇人。 壟軾瑾再也沒辦法保持理智,像是訓斥不聽話的熊孩子一樣,爆呵一聲:“壟軾瑾!” 他的身上忽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威壓,直逼渡劫期的清虛仙尊。 壟軾瑾居高臨下地望著壟鈺城,反而更暢快地笑起來,他眼里有股野蠻生長的瘋勁兒,眼神亮得嚇人,興奮地說:“果然!壟鈺城……你果然還有以前的修為!” 第70章 走劇情 玄陰會的功法其實跟五大門派所傳授給弟子的修煉方式截然不同, 所以一眼就能辨別:一個講究靈氣運轉,化渡天元,另一個則是損耗壽元的歪門邪道。 而其中的關竅就在于, 魔修們修煉所消耗的壽元不一定必須是自己的壽元,這就導致不少魔修走上了一條殺戮之路,同樣也正是他們能掠奪別的修士的壽元, 才會讓眾人如此避之不及。 壟鈺誠在人生的前幾十年中,修煉的一直是玄陰會的功法,他天資卓越,天生就適合走這條路,因此現在壟鈺城的體內其實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修煉體系, 兩種修為高低不同, 表面上壟軾瑾是個元嬰期修士,但是按照玄陰會的功法來看,他的修為境界其實已經能夠追上清虛仙尊。 壟軾瑾對壟鈺城的天賦有股強烈的嫉妒, 小時候的壟軾瑾總是落在壟鈺城身后,不管怎么追趕,修為總是慢他一步。越是這種得不到的東西,就越像野火一樣燒灼著人的五臟六腑。 但是讓壟軾瑾心里最恨的, 不是壟鈺城無人能敵的天賦,而是他將玄陰會少主的位置、驚人的天分、父親的期望……這些自己做夢都想要得到的東西,全部棄之如敝屣,拼了命地想要甩開它。 在壟軾瑾眼中, 壟鈺城是個感情用事、婦人之仁的瑕疵品,明明可以在修為上平步青云, 卻因為“無法對普通人下手”這種可笑的理由,浪費自己的天分和光陰。 壟軾瑾嗤笑一聲:“壟鈺城, 你說得好聽,到頭來還不是要用這種……你向來避之不及的魔功?” 壟鈺城顧不上會不會被各宗掌門和長老注意到,他向著壟軾瑾御劍飛去,蹙起眉頭,神情嚴肅地說道:“小瑾,我再說最后一次,放開他們!” 另一邊的李星火還在跟清虛仙尊纏斗著,李星火這幾個月里剛剛突破了渡劫期,但是與渡劫期巔峰的清虛仙尊相比,還遠遠沒辦法勝利。盡管如此,李星火臉上卻是一片亢奮至極的戰意,眼眸中燃燒著狂熱的斗志和暢快。 長晝握著一人高的鐮刀法器,憑借磅礴的靈氣,一次次攻向清虛。盡管修為上占有優勢,清虛仙尊在兩人的圍攻之下,漸漸也落了下風。 清虛眉頭一皺,銳利視線向著地面掃去,他比白鶴山在場的幾位長老更快地意識到白鶴山靈脈中的靈氣在慢慢減少。 司吉月終于刺破了鏡花水月當中壟軾瑾的影子,她緩緩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被壟軾瑾抱著腰穿梭在刀光劍影當中,他兩只手都不得空,于是就祭出高約百尺的元神來跟壟鈺城打斗。 司吉月聽到壟鈺城擔心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她一邊用力地掰著壟軾瑾的手,另一邊環顧四周身處的環境,當司吉月注意到壟軾瑾另一邊的裴倨時,她瞳孔猛地一縮,定定地注視著那柄貫穿了裴倨整個腹部的長劍。 “裴倨——”司吉月呼吸都暫停了一瞬,顧不上掙扎,伸長手拼命去夠他的身體,“裴倨!”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耗費的精力太多,裴倨仍然處于一種昏迷不醒的狀態,聽到司吉月的聲音也只是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你這個瘋子!”司吉月雙眼通紅地望向壟軾瑾,攥著他衣領的手指太過用力,以至于微微泛白,她怒不可遏地問:“是不是你干的?你想殺了他?!” 壟軾瑾扯著嘴角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樣?” 司吉月死死地盯著他,像是要一寸寸把他的長相記到腦海里,“那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壟軾瑾笑得很開心,“好??!那就來試試吧!” 他說完,將司吉月朝著壟鈺城用力扔下,司吉月竭盡全力地伸出手,但是還沒等她觸碰到裴倨垂落下來的指尖,就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司吉月烏黑的眼眸里一片破碎的神情,她的意識一陣陣昏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讓她分不清周圍的一切,司吉月眼里只能看到昏迷的裴倨,她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司吉月忽然有了種直覺——自己好像要失去裴倨了。 她周身靈氣倏然暴動,和長晝爭奪著層層山脈下流動的濃郁靈氣。 壟軾瑾也察覺到司吉月的異常,她紊亂的氣息簡直帶著整個白鶴山靈氣暴走,他見勢頭不對,扭頭朝長晝遙遙喊了一聲:“結束了沒???” 司吉月從壟鈺城懷里掙扎著跳下,帶著股不顧一切地偏執御劍飛向裴倨,像從前千千萬萬次一樣,緊緊地攥住他的手。 裴倨忽然睜開眼睛,他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司吉月的靈力,掙扎著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她。 “小月兒……”裴倨被壟軾瑾壓制著靈力,沒辦法給自己治療傷口,此時此刻連笑容都帶著股虛弱,“聽話?!?/br> 他的手放在司吉月死死抓著自己的那只小手上,一根一根手指地掰開了她的手。 司吉月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長晝駕馭著巨龍,朝壟軾瑾飛去,巨龍盤旋著越過城墻,幾乎有一間房屋那么大的腳掌從壟軾瑾頭顱上面掠過,他甩出長鞭勾上巨龍腳踝,隨之越飛越高。 壟軾瑾伸手不知從懷里掏出了什么,往空白的地面揮灑一下,地面上頓時塵霧漫天,下面的修士誰也看不清誰,多數弟子立馬收起攻擊,轉換出防御姿態,以免誤傷到同伴。 司吉月再次被壟鈺城接住,她的眼神始終追逐著裴倨,但是身體卻像是脫力了一樣,一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能力,動都沒辦法動彈一下。 元嬰期以上的修士因為已經擺脫了□□的束縛,所以可以不被外相阻礙視野,清虛仙尊分出一縷分神前去追捕長晝三人,就算這一縷分神打不過壟軾瑾和長晝二人,它也會在追上他們的那一刻自爆。 這無疑是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稍微想想也知道,清虛仙尊自身所受的反噬必將更深,黎雁銘眼神微動,擋在了清虛仙尊面前。 他拿著軒轅劍攔下清虛仙尊的那縷分神,嘴角帶著輕佻放肆的笑,艷氣橫生,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清虛仙尊不愧是仙域我輩楷模,就一定要把自己的弟子全都趕盡殺絕你才樂意嗎……?” 清虛仙尊微微蹙眉,低聲斥責道:“黎雁銘,讓開!” “要是我說不呢……?”黎雁銘眼神淡淡,“師父既然要殺,就從我這個大徒弟開始吧,殺完了我,再去殺裴倨?!?/br> 這是他自從叛出青云派以來,第一次重新用“師父”這個稱呼來稱呼清虛仙尊,饒是心志堅定如清虛仙尊,也控制不住的顫抖了一下手腕,說到底,他對著個大徒弟心里還是有愧疚的。 于是清醒的一行人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長晝和壟軾瑾掠走裴倨,司吉月愣愣地出神,嘴唇泛白失血,像是兩片凋零花瓣,她兀地咳出一口血,嚇壞了抱著她的壟鈺城和不遠處的李星火。 就在清虛仙尊與黎雁銘二人對峙不下的時候,忽然有修士急匆匆上報,“尊者,不好了!白鶴山……白鶴山的靈氣好像衰竭了?!?/br> 這下,所有人的注意都轉移到關于靈氣的事上,再也沒有人有心情追究剛剛離開的魔修。 李星火冷哼一聲,收起黑金長刀,眼神里冷怒摻半,從壟鈺城手里接過昏迷的司吉月,道:“鈺城,我們先去找醫師?!?/br> 壟鈺城收回視線,低低應了一聲。 他們就這樣穿越人海,在許許多多負傷修士面前經過。當天所見,大多是一群群向南飛的白鶴,靈氣枯竭,群鳥飛徙,再也沒有仙鶴、或燕鷗飛翔劃破白鶴山灰沉沉的天空。 東方轉暗、雪花也漸漸飄散下來。 *** 司吉月醒來的時候,李星火和壟鈺城都守在她身邊,司吉月躺在床上遲鈍地眨眨眼睛,片刻后,才回想起昨天發生了什么。 “師兄,”司吉月愣愣地望著屋頂,忽然說,“我輸了?!?/br> “……說什么呢?”李星火彈了下她額頭,云淡風輕地說:“你們不是贏了嗎?還拿了魁首……很厲害了?!?/br> 他罕見地對人坦率說出了贊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