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73節
司馬銀朱便不多問,仍舊禮送她出去。 回來坐在廳上問了幾樁閑事,聽幾個嬤嬤嚷嚷,要拿名帖請太醫,忙走出來問怎么了。 豆蔻滿面喜色,“我們公子說——郡主有孕了!” 司馬銀朱呀了聲,提步往正房走。 “小日子錯了么?” “是遲了有二十日,然去年也錯過一回,郡主叫不急?!?/br> “這能一樣?難怪她們說你老實,去年是未嫁的姑娘,自是不急?!?/br> 一腳踏進門檻,便見武崇訓滿頭水漬撞出來,見了她面目臊紅,抿著唇后退半步,燈下整理衣衫鄭重請托。 “請女史也把把,便有準了?!?/br> “郡馬要連喜脈都能把錯,便該挨揍?!?/br> 司馬銀朱笑盈盈向他道喜。 “將好開春落地,滿月了進宮謝恩,不冷不熱?!?/br> 武崇訓心里定準八分,不過是要人復核的意思,聞言也是一笑,抬手擦拭頜下水珠,定了定心事,戀戀走回房去,便倚著床圍與瑟瑟絮語。 司馬銀朱回身吩咐杏蕊。 “你去東宮,仔細說給太子妃并永泰郡主,大家樂樂?!?/br> 又叫嬤嬤,“請個太醫來記一筆,玉牒上好記錄?!?/br> 豆蔻跟在邊上躍躍欲試,插口道。 “我們郎主那兒,也請女史說一聲,頭一個孫子吶?!?/br> 司馬銀朱連聲道是,又安排人往梁王府報信。 進屋難得見瑟瑟安閑躺著,換了榴紅寢衣,武崇訓拿白布捋她頭上的水。 “你少cao些心罷,女史和我,加起來頂你一個總夠?!?/br> 瑟瑟嚶嚶嗚嗚只不肯。 武崇訓又道,“大不了我去兜攬相王,做個后手,如何?” 不知瑟瑟說了什么,武崇訓無奈俯身到她頸窩,低低發誓,才換她笑了聲。 司馬銀朱站遠兩步,候著小兩口鬧夠了方開口。 “郡馬這話,圣人可聽不得,她老人家懷孕八次,生下六個,養活五個,間中有造反有打仗,有水患有旱災,樣樣事體,可沒少管?!?/br> “就是??!” 瑟瑟得了撐腰的,抹開白布,麻溜地坐起來。 “我累了自然歇著,現下什么事沒有,干嘛躺下?” 把女皇比在前頭,武崇訓就不好啰嗦了,想了一轉,索性道。 “總之我答應你,竭盡全力,盡你心愿?!?/br> 瑟瑟咬唇把他一瞥,低聲道。 “你行三,我可讓你兒子行一啦!” 分明指他方才所言。 武崇訓歡喜極了,有妻有兒,哪還計較其他? 礙著司馬銀朱不走,把手藏在帳子后面緊緊握住,瑟瑟也是調皮,她那米珠雙梅花的戒指才松了齒,尚未及送去箍緊,便拿那翹起的尖銳戳在他掌心,又碾又壓,劃拉得他輕輕嘶聲喊痛。 瑟瑟怕熱,窗帳子是頂好的夏布,清透如紗。 料絲燈就擺在床尾,明光一照,這點小花槍看得清清楚楚,但司馬銀朱視若不見,只把手負在身后,耐心等他們交纏的目光解開。 良久,武崇訓心滿意足了,才抬起頭問,“什么事著急?” “大大好事!” 第158章 司馬銀朱喜氣洋洋。 “奴婢下午隨太孫去御苑, 瞧了瞧張將軍帶回來的馬,真真兒開了眼界!頭先十來年跟著圣人見識過的好馬,竟都不如它!這回這個, 不獨高大魁偉,頭小臀肥,且腿骨勁挺, 撒蹄子跑起來,騰躍摧鋒,所向皆捷, 竟是品種奇佳!” 武崇訓聽她連篇溢美之詞,心動,又有些不信。 “張仁愿哪里掏摸來的?” 司馬銀朱說在興頭上, 仿似未聽見, 滔滔道。 “太孫趕緊回去請圣人示下,她老人家聽說,也極動心,趕著親去瞧了,直道, 與太宗六駿當中那匹颯露紫差相仿佛!圣人喜歡極了,原要逐一賜名,遍賞親貴??商珜O說, 玩賞浪費,關中就有馬場,不如留下做種子,五年十年, 裝配府兵不夠,至少把羽林的換下來?!?/br> 頓一頓, 輕聲道,“圣人愛馬,這禮,可算默啜送到圣人心坎兒里了?!?/br> “是默啜送的?” 武崇訓急急追問,“不年不節,又不朝賀,默啜怎么想起來?” 司馬銀朱瞥了眼瑟瑟,瞧她色厲內荏,不敢出聲兒的樣兒,便有數。 平鋪直敘道。 “這個品種,突厥亦是培育良久,剛剛成功,默啜命名為娑勒色訶,確是與太宗那匹同源同種,且愈加勇健精良,乃是大宛馬中最優。默啜將它贈給淮陽郡王做新婚賀禮,郡王再轉贈圣人?!?/br> “——哈?!” 這話直如往武崇訓肺管子里撒辣椒面兒,嗆的他氣都喘亂了。 瑟瑟坐直了替他拍背,手臂才一抬,便被武崇訓抹了。 “老六人走了,伏筆埋下不少!” 武崇訓順順氣兒,冷聲不知道呵斥誰。 “這頭掛著太孫,那頭牽上張仁愿……可是儲君結交邊將,是忌諱!” 他只管說的痛快,不知瑟瑟的目光從司馬銀朱挪到他身上。 她不該在這時候說話,引起他煩惱注意,可又想化解他的誤會。 “這哪能算結交邊將?安西四鎮無論廢立,那三萬人要養活,要調遣,于國朝財政是重負,二哥想查知詳情,難免與張仁愿打交道?!?/br> “這話,郡主認真相信?” 武崇訓嗤之以鼻,半是賭氣道。 “可說服不了圣人,老六的事,我勸太孫還是別沾手的好!” 瑟瑟不肯跟他慪氣,只拿閑話來打岔。 司馬銀朱也是點到為止,折身出了房門,就站在院子里,悠然瞧水缸子上蓬著一窩螢火蟲,綠瑩瑩的,時聚時散。 瑟瑟嬌嗔作喜,哄得武崇訓把飯吃了,原說商量孩子乳名云云,他到底累得狠了,飯食下肚便犯瞌睡,再灌了盞酒,閉眼就倒。 瑟瑟放下他走到院中,神采奕奕,精神十足。 杳杳一星如豆,點亮在芍藥叢中。 司馬銀朱果然還沒走,見她來,便拿袖子抹凈了石凳上落花。 “郡王打通了太孫的關系,連魏侍郎與我阿娘處也過了明路,所以這馬場半是官辦,正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張仁愿人還沒進京,許子春已來向奴婢報過喜,一盤小帳算得明明白白,是要大發其財。那時奴婢以為他想的太美,今兒,親眼見了才相信!” 瑟瑟含笑不語,武延秀的本事,她當初并不相信,但能送馬進京,實是不得不信了。 司馬銀朱興致高昂,又恭喜瑟瑟。 “隴右監馬羸弱,十匹當不得大宛馬一匹,戰場上捉襟見肘,實是短板,補上這一環,騎兵戰力大增,無論對突厥、對吐蕃、對契丹,都添幾分勝算。此節不必事先張揚,只待陣前取勝時再提起,到時龍顏大悅,推恩下來,郡主提一級爵位至公主,是題中應有之意!就連太子,也能沾沾光!” “爵位高低不要緊?!?/br> 瑟瑟這一向老覺得胸口上帶子勒得太緊,既是夜里,便自松了松。 “叫二哥并朝臣瞧見我的本事,就得了?!?/br> 有武崇訓的支持,她在司馬銀朱面前便坦然告知。 “明年九月,第一批馬駒滿三歲,便可離群馴養,二哥必要來瞧,那時我便一鼓作氣,把兩樁事都對他提提?!?/br> 司馬銀朱有點吃驚。 瑟瑟歪著頭道。 “我與六叔合股做買賣,光明正大,事無不可對人言。況且這種生意,當真落在武家手里,年產百匹還好,待千匹、萬匹時,阿耶放心么?二哥放心么?但若為著忌憚武家,打壓限制,就白白糟踐了這來之不易的好馬?!?/br> 這話說得很巧妙。 其實皇帝不放心,直接沒收亦可,但瑟瑟把它抬到了李武和睦的高度,再說沒收,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這件事是我欠六叔人情,往后他在那邊如有為難,請女史幫我周全?!?/br> 司馬銀朱頗欣賞她丁是丁卯是卯的態度,一口答應了。 瑟瑟又道,“二則,女官上朝……” 司馬銀朱瞥了她一眼,輕輕嗤笑了聲。 “奴婢原是打小兒的志愿,要做這開天辟地頭一人,您倒好,紆尊降貴,與奴婢爭搶起來了?!?/br> 瑟瑟噘嘴道。 “誰叫女史情愿舍了二姐來侍奉我呢?” 每每她問到這里,司馬銀朱便是回避,所以她壓根兒也沒停,繼續道。 “二姐在石淙,連黃蔽膝,玄色上衣都嫌難看,更加不肯束發上朝,手捧笏板了。不過那衣裳也真是難看,憑我這樣顏色,穿上還像個爛木頭樁子?!?/br> 司馬銀朱聽她口沒遮攔,蹙眉道。 “那是禮服,皇權的象征,若非圣人御宇登極,咱們女人別說穿戴,連典儀上摸一摸,都不成?!?/br>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