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野抓著散開的皮帶，軟軟地對他說：“幫我勒一下噻?！?/br>
    原來星醬上完廁所后不會系皮帶。

    惠思特的皮帶沒有因為是兒童用就簡化設計，一年級好多男孩子出門前是大人幫忙穿衣服，在學校上完廁所后就忘了怎么再系回去，干脆把皮帶抽了，反正褲子掉不下來，最多就是松了點。

    但是星醬好面子，堅持著裝整齊，在隔間里鎖了好長一會兒。

    兩個小朋友在隔間里面對面。

    承渡舟彎著腰，把皮帶送進環扣里，說：“你的新朋友也不會嗎？”

    “蔣斯祁會?！倍涡且暗皖^看著，認真觀摩學習，說，“但如果知道我不會，如果他說出去，別人要笑的?！?/br>
    承渡舟低著頭認真系皮帶，角度原因，烏黑的發絲有些遮在眼皮上：“你就不怕我笑你了?！?/br>
    段星野立即皺眉，抬起頭，小臉奶兇：“承渡舟你會笑我嗎！”

    承渡舟搖頭：“不會?！?/br>
    段星野嬌氣地哼唧兩聲：“你敢笑我，我就跟你不共戴天?！?/br>
    在星醬的人際觀，承渡舟是住在他家的小朋友，是他家的，最丟臉的一面不可以讓別人看見，但是承渡舟可以看，并且承渡舟不應該為此笑話他。

    承渡舟細心地幫段星野把襯衫邊緣整理好，說：“好了，我沒有要笑你?！?/br>
    段星野的朋友分很多種，他好像是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的那一種。

    *

    “他不是段星野的親戚?！?/br>
    “聽說他住在段星野家里的……”

    “他的衣服也是段星野的吧?！?/br>
    “……小跟班?！?/br>
    承渡舟跟小學部人氣最高的學生每天一起上下學，難免要接受議論，那些聲音中有羨慕，也有嫉妒，時間久了，閑言碎語就鉆進了承渡舟的耳朵里。

    承渡舟沒有解釋，他跟段星野不一樣，從小就知道要規矩，不要惹麻煩，養成了逆天性的沉默內斂。

    十月的時候，學校門口的小賣部上新了一款火爆的干脆面，叫魔法士。

    段星野跟蔣斯祁他們是班里第一批嘗鮮的人。

    放學的小賣部旁，幾個小小闊公子拆開袋子，空氣里立即蔓延開一股濃郁的燒烤味，接著他們拆開粉末包，倒進包裝袋里，把袋子捏得嘎嘣脆響，一手捏緊袋子口，瘋狂搖晃一陣，再打開時，那香味，絕了。

    在零食選擇不是那么多的零幾年，干脆面對小學生有著致命吸引力。

    惠思特的學生不差錢，但班里不少同學家教嚴，家長怕他們晚上回家不好好吃飯，所以不給零花錢，于是有些人湊到段星野周圍，想要蹭一口。

    段星野很大方，給伸來的每只小手上都倒出小山堆一樣的碎面。

    承渡舟要等段星野一起坐車回家，就站在不遠處，也能聞見鮮香中帶點辛辣的氣味，口中自發地分泌唾液。

    他是有零花錢的，而且承賢給的還不少，但他從來不在身上帶錢，都存在了小豬罐子里，留著每周讓家里阿姨去菜場幫他帶一只老母雞。

    就在這個時候，段星野突然想到承渡舟，回過頭。

    他們最后一節課是體育課，段星野運動后，烏黑柔軟的額發濕潤，小臉上熱出兩團緋紅，大眼睛明亮：“你要吃嗎？”

    承渡舟看著圍繞在段星野身邊的小朋友，各個都腆著笑臉，他有點小自尊，搖頭，清透無波的目光移向別處，又轉過身背對人群，假裝看爸爸的車有沒有來，實則悄悄咽了下口水。

    *

    過了沒兩天，魔法士的風波越來越熱。

    周五放學，同桌小敦實也買了一包，他看到承渡舟，一邊拆包裝袋一邊搖搖晃晃走過去。

    小敦實把干脆面捏碎了，袋子口敞開遞上前：“你來一點?！?/br>
    香味似乎有顏色，從包裝袋里冒出來。

    承渡舟知道吃同桌的干脆面不會被說成“小跟班”，就是有點不好意思，但平時都是他教同桌錯題糾正，于是沒能忍住誘惑，正欲伸手。

    段星野這時扭頭，恰好看到有同學要請承渡舟吃魔法士。

    他連忙一舔掌心的粉末，走過去把承渡舟拉到身后，脆生生地對小敦實道：“他不吃，他要吃的話我有?！?/br>
    承渡舟：“……”

    小敦實看到段星野，哦一聲，收回魔法士，走開了。

    段星野回過身對承渡舟認真道：“不喜歡就要拒絕，外公說了，每個人都得學會對別人說不?！?/br>
    “……”

    承渡舟牢牢地抿上唇。

    *

    誰不喜歡吃上一口香脆可口的魔法士呢。

    *

    晚上吃飯，承渡舟蔫蔫的，扒飯的速度比平時慢了許多。

    段星野在承渡舟房間里做好作業后，決定睡那兒了。

    八點的時候，房間里關了燈。

    承渡舟背對段星野側躺著，沒立即睡著，滿腦子都在想干脆面，周一上學還要等兩天，如果他進小賣部買魔法士，行為前后不一，會不會被別人笑話嘴饞，那他是不是一輩子都吃不上干脆面了。

    承渡舟想著想著，不知怎么就有點傷心，小小的一團酸澀塞在心里，曾經他離干脆面那么近，太好奇那是什么味道了，班里所有人都吃過，就他沒有，聞著就覺得香，如果沒人說他是小跟班就好了……

    突然，“啪”一聲，段星野爬起來，探過大半個身子看承渡舟，果然如猜想的那樣，驚訝道：“你怎么哭啦！”

    承渡舟翻過身，被燈光刺得瞇起眼，憋不住了，用手揉眼睛，帶著哭腔哼哼唧唧：“我想吃魔法士……”

    “……”

    星醬太迷惑了。

    *

    七歲的孩子再懂事，心臟也只是小小的一顆，一包求而不得的魔法士就能打敗他。

    星醬雖然不理解承渡舟對魔法士突然的渴望，但還是跟阿姨撒潑打滾，順利求得阿姨大晚上帶他跟承渡舟出門上超市。

    出發前，承渡舟從小豬罐子里摳下來一枚硬幣捏在手心里。

    *

    一包魔法士五毛錢，承渡舟拿了兩包，自己一包，段星野一包，在阿姨掏錢包前，他眼疾手快把一塊錢擱在柜臺上。

    正好不用找零，再說是小錢，阿姨便作罷了。

    兩個小孩坐在河邊的長椅上。

    承渡舟拆開袋子，按照步驟加入魔法調料，握住袋子搖一搖，再打開。

    他抱著袋子矜持地咬上一口。

    香，脆，鮮，比想象中還要美味。

    愿望得到滿足的時刻，連承渡舟都忍不住晃起了小腿。

    段星野吃慣了，新鮮感大大降低，見承渡舟吃得這么香，狐疑道：“我們換?！?/br>
    承渡舟不理解，兩袋魔法士都是一樣口味的，但還是跟他交換。

    星醬吃了一口承渡舟的那袋，小嘴鼓鼓地咀嚼了一下，點點頭，確實更好吃，于是也滿足地晃起了小腿。

    *

    周六，承渡舟在段星野的房間里，跟段星野一起坐在地板上畫畫。

    電話鈴聲響了，段星野爬過去，按了免提，又爬回來繼續畫。

    蔣斯祁樂觀的聲音傳來：“晚上我媽帶我去看木偶奇遇記，多一張票，你一起吧，晚飯我們去吃牛排?！?/br>
    《木偶奇遇記》是近期在小學生間很火的話劇，老師要求觀看并寫讀后感。

    承渡舟在本子上涂畫，線條歪了。

    他的家長很忙，拜托了阿姨明晚陪他去看，他本來想問段星野要不要一起，但是他和阿姨這一趟不吃牛排。

    “不要?！倍涡且暗椭^畫畫，說，“我要跟承渡舟一起去看?！?/br>
    承渡舟頭埋下去，眼睛靠近素描本，線條歪著歪著又直了，耳朵有些泛紅。

    “啊——”蔣斯祁聲音變得不滿，“你們約好了嗎？”

    星醬趴在地上，上下翹動兩只小腳：“米有?！?/br>
    蔣斯祁咆哮：“那跟我去！我給你買樂高！不要跟他！”

    “不要?！?/br>
    “為什么要跟他一起去！”

    星醬理所當然：“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呀?！?/br>
    “哼！”蔣斯祁生氣，把電話掛斷了。

    段星野壓根不理他。

    房間恢復安靜。

    承渡舟瞥了一眼段星野，說：“明天晚上去看話劇……可以嗎？”

    “好呀?！倍涡且邦^也不抬，爽快答應。

    承渡舟小小的心臟熱熱的。

    別人說他是小跟班好像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段星野說他是最好的朋友。

    ***

    承渡舟頭枕在段星野的肚子上，在手機上刷短視頻，大數據正好給他推送渝市的美食。

    承渡舟看了會兒，道：“寶貝，要不要去南門巷吃宵夜?！?/br>
    段星野暫停撫摸承渡舟的腦袋，記憶里蹦出捆雞、茶油烤鴨、糖油坨坨等一百零八種美食……

    ……手中的狗頭突然就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