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對手不是你?！?/br>
    莫澤院長看向依森嘉德身后，在那光與火焰中，有一只宛如鳳凰般的妖精悄無聲息地與他對視。

    這位已經十分蒼老，經歷了三代或許即將四代皇帝的老學者淡淡道：“我只是想要問一下——既然你認為陛下的大業是一種暴行，那么你能找到更好的方法，讓帝國走的更遠，亦或是讓人類走的更遠嗎？”

    “唯有后世之人才能置喙我等如今的所作所為，無論是非對錯，我想要知道的你愿望?！?/br>
    “我的愿望?！?/br>
    依森嘉德與莫澤院長對視，他開口，本想要說‘履行奧法道途’就是他的夢想，但是還未出口，他便停下，思索。

    “奧法道途是伊恩的道路，而且也并非他的夢想，而是實現他夢想的工具?！?/br>
    依森嘉德緩緩自語，他認真思索：“而我想要的，也并非是什么變得強大亦或是世界和平?！?/br>
    “莫澤，我只是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br>
    “毫無意義？”

    “無論是生是死，終究都毫無意義，我并不認為我會永恒不朽，也不認為帝國乃至于人類能長存不滅。無論是掙扎求存，亦或是為了實現夢想而瘋狂，終究都將歸于虛無?！?/br>
    老人沉聲回應：“一切都是虛無……包括你？包括陛下的一切所作所為，伊恩·銀峰的一切所作所為？包括你的生命？”

    “外祖父的狂行是超越世人想象的宏大和瘋狂，但說到底，也就不過如此而已，哪怕是最終成功，最后也不過是重造一個大同社會，更不用說其他第五能級強者未必會坐視這一切，他們能為了自己的夢想改變世界，自然愿意為了自己的夢想去洗腦其他人，祖父開了一個壞頭，除卻幫滿足他的欲望外，并不能創造更好的未來?！?/br>
    “伊恩……所有人認為，伊恩是想要成為最強者，想要創造一個全新的社會，解決我們文明和整個星域內的一切問題。但我卻知道，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他早就知道，在星域內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毫無意義，他想要走向更遠方，無盡的遠方，走向無限與永恒的方向。他并非是無意義，但對于我們來說，跟不上伊恩的步伐，就終究會被拋下，可如果只是為了追逐一個人的背影，就算不得所謂的夢想?！?/br>
    “而我……”

    “我的誕生是父母的愛，而我父母的愛是一個陰謀與一個謊言。我是試驗品，也是備用的鑰匙，我經由設計而誕生于世，好似我從誕生就擁有意義，我無論是活下去還是死亡都有其意義，總是有人想要圍繞我做一些文章，就好像我是一件活著的器物?！?/br>
    “但這一切都是虛空，這一切終將逝去，我本質和灰塵并無不同。千萬年后，我們的文明，史詩，歷史，愛憎與歌謠，終究與星間的灰塵混同，你我如今的執著，在那時不過是灰塵的自述?！?/br>
    “但是……”

    閉上眼睛，依森嘉德輕聲道：“你們這些人，無論是外祖父還是曾外祖父，都太渴求‘人類的好結局’了。我說實話是有點不太理解的，為什么一定要讓人類有好結局呢？洗腦眾生，將人民視作棋子玩弄，將自己的心意強加于所有人之上——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未來?！?/br>
    “但為什么一定要更好的呢？”

    睜開眼睛，依森嘉德看向沉默的莫澤。

    他誠懇地說道：“如果人類要消亡，那么請讓它消亡吧，就像是風吹過，蠟燭就會熄滅那樣?！?/br>
    “……那你為什么會站在這里？”

    沉默了一會，莫澤院長語氣有些復雜地說道：“如果依你所說，一切都毫無意義，我們的所作所為，在千萬年后也不過是灰塵的自述，那你為何要行動？”

    “何苦冒著生命危險，來到此地，為阻止陛下而行動？”

    “因為人類不想要消亡，因為我命就如浮塵般卑微?！?/br>
    金發的年輕人笑了起來：“但也正因為我是灰塵，而一切都是虛無，所以我現在的所思所想，才如此珍貴?！?/br>
    “正因為人類的靈魂，人類的血脈，人類的夢想與愛，都是浮塵一樣虛無的泡沫，沒有任何神圣與意義可言，所以當它存在之時，才能證明我的存在?！?/br>
    “更不用說，這個世界還有像是伊恩這樣的人，并不追逐什么自己心中的完美，只是為了走的更遠，走向無限遙遠的未來而行動?！?/br>
    “唯有無限，才是意義?！?/br>
    “你呢？莫澤院長，你有堪稱無限的夢想，去超越那注定的虛無嗎？”

    莫澤沒有回話。

    他只是默默讓開了身位。

    人世間的一切，無論是暴君的狂行，亦或是圣人的施為；無論是皇帝心中宏偉的圖景，亦或是乞兒冰寒囈語中的美夢。

    那些幸福，快樂，痛苦，悲傷，那些希望與絕望，傲慢與謙卑，所有一切人類創造的事物與發現的事物，那些人心中最激烈的愛憎，那些輝煌壯闊的歷史與不可預見的未來……

    究竟又有何意義？

    意義就是這個問題本身。

    能問出這個問題，能反問這個問題，就是這一切的意義。

    ——伊恩追求的是一個答案，而我更希望所有人能問出這個問題。

    他行走在自己的問題上。

    他并不知道這一切有何意義，但也正因為如此，依森嘉德選擇思考這個疑問，等待，等待答案出現的那一天。

    所以，在帝都的最深處。

    他看見了那個‘坐在’皇位上，仿佛正在安眠的人影。

    該結束了。

    輝煌的光芒逐漸暗淡了。

    伴隨著帝都行星護盾中那絢麗的虹色光輝逐漸退卻，純粹的行星護盾轉而支持那抵御光之災的護盾，而不是一個巨大的，借助光之災力量共鳴的心靈信標。

    遠方，迦南摩爾，安法也依照之前伊恩與依森嘉德的提議，關閉了世界樹之都中心的共鳴模塊。

    其他各地，隨著帝都共鳴模塊的關閉，超廣域洗腦的效力逐漸消退，由不朽性和帝都支援的思維傳輸能力消失，一部分升華者和精神力較強的普通人心中的伊奈迦人格開始逐漸消退。

    當然，可能會留下永久性的后遺癥，比如說記憶力更好，思維變得更敏銳。

    也正因為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己心中的‘伊奈迦’離開。

    比如說，有些正處于人生困境，自己無力解決也沒有勇氣去解決的人，寧肯自己被伊奈迦二世的人格取代……就像是酗酒的人那樣，他們寧肯自己陷入永恒的迷幻與暈眩，也不愿意面對現實的殘酷。

    歸根結底，人類最大的憤怒和悲哀，就是無能為力，而伊奈迦二世的回聲讓他們變得有力。

    無論是財富的缺失，亦或是勇氣的匱乏，都讓人寸步難行。而更多特定性格無法解決的問題，在這個世界數不勝數。

    譬如說，那些欠債的人，得罪了其他人的人，賭博吸毒導致身體已經半毀的人，家庭感情破裂的人，家庭環境無比糟糕每日都想同歸于盡的人……

    假如說，所有人都是伊奈迦二世，這些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可是隨著伊奈迦二世的離去，這些已經沒有未來的人再也沒有任何挽回自己命運的能力。

    所以，甚至有不少人，自己選擇死亡。

    他們將所有的一切，自己的靈魂，都托付給了自己體內伊奈迦二世的人格，在最后的關頭，讓伊奈迦二世的人格取代他們。

    是的，伊奈迦二世的人格將會因為失去精神信標的共鳴而逐漸消退。

    但是，在此之前，因為他們自己原本的靈魂和rou體人格都已經被消滅了，所以伊奈迦二世的人格還能存活更長一點的時間，留給對方解決問題的余地。

    這就等同于，將自己的一切獻祭，換取一個月左右的天神降臨，為他們解決所有身后事，所有原體遺留的麻煩。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故事，每一次獻祭都是這片大地中陰影的縮影。他們體內的伊奈迦二世不會拒絕這些請求，歸根結底，他都是太陽，哪怕是一個人的黑暗也是黑暗，他也愿意去照徹。

    于是。

    很多悲劇被改變。很多悲劇被定格。

    太多太多的事情不再是原本的模樣。

    無論是敵是友，都必須承認，阿克塞爾這一次，真的改變了整個世界。

    第1023章 白之先知與漆黑太陽

    與此同時。

    星系邊緣，彗星云。

    改變了世界的阿克塞爾，隨著隕日的一劍，也沒入了那一片朦朧的搖籃碎片之中。

    濤濤的引力洪流將整個時空泡都撞擊在了一片半透明的，宛如灰色水晶一般的凝固時空上，它的內部有無數懸浮的顆粒，那是千千萬萬年來無數漂流進入其中的低光速宇宙浮塵，而在其核心處，在預知世界的注視下，有著無盡凝聚的光在其中停駐。

    可現在，卻有一些凝結的光之脈絡來到了碎片的邊緣，宛如被截斷的血管，凝固的光化作濤濤不絕潮汐，釋放著不可思議的能量，襲向泰拉的方向。

    那是火，是熊熊燃燒的光炎，可它卻被冰封，猶如無數凝結的光柵，縱橫交錯，編織成網，既阻擋外來的災厄，又阻止內部的人離去。

    奔騰的引力之潮中，一團光裹挾著另一團光，將自己封入其中，堵住了光之脈絡的泄露，也囚禁了自己與父親。

    而另一個身影則在時空泡破碎之時被彈出。

    伊恩·銀峰已然力竭，在最后，他已無力控制曲率泡直接撞入搖籃碎片中，確保阿克塞爾的封印完整，但米卡埃爾接過了這最后一棒，讓自己成為了這最后的封印。

    而在最后，那熾烈的天之光看向將自己封印的兩個身影。

    他沒有不甘，沒有懊悔，也沒有任何欣慰。

    因為太陽落下，就是天地循環的鐵律，下次升起的太陽又何必是自己，只要人們還在大地之上求索生存，那么總會有太陽升起，將長夜照亮。

    他只是注視。

    注視著最后。

    【在過去曾經有一個人屹立在我的生命里，宛如巍峨的孤山，除他之外都是仰望的平原，山巔處托舉著太陽，指引著我未來的方向】

    【他夜以繼日地向我揭露這世界的真相，告訴我何為正確的道路與我應成為的模樣】

    【可最后山岳崩塌，一如洪流傾瀉，他的光芒就成為我心中深處埋藏的一條湍急暗流，那河流奔流不息的聲音，就是我日夜不忘的指引】

    【我要……】

    【改變這個世界，讓所有人都理解太陽的意義】

    【讓所有在土石和樹蔭下的蟲豸與孩童，都蒙受溫暖的恩惠，他們無從拒絕，因為這就是我的意志，是太陽的光輝】

    【這是光照射在我身上投射而出的陰影，也是我之所求】

    而另一個意志響起。

    【你亦是我的太陽，父親，告訴我未來的道路與我如今的模樣】

    【但太過熾烈的光芒會焚滅一切，既然世人已知曉這一切背后的意義……】

    【那么不如安然沉睡，等待新的光芒】

    灰色的凝固空間深處，亮起了兩道宛如飛鳥一般的光紋印記。

    然后，一道蒼藍色的流光和一道金色的流光從中飛出，朝著泰拉的方向飛去。

    伊恩注視著這一幕。

    阿克塞爾和米卡埃爾都將自己頂座之血分離而出，用最后的力量送出了搖籃碎片封印。

    疲憊的他雖然有力量阻攔兩道頂座之血回歸泰拉，但伊恩卻并不認為這么做是一個好主意——如今米卡埃爾和阿克塞爾都被封印在搖籃碎片中，帝國的第五能級就只剩下第一軍團長和冰風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