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敲了敲酒瓶，酒瓶中剩下來的一點點酒液從瓶口噴涌而出，漂浮在半空中，變成了一團金色的霧氣，宛如海洋般的霧氣。

    “世人常說，虛境是一面鏡子。人的善惡都會在鏡子中倒映并被升華，善的成為天使，惡的成為惡魔——這是傳說，我們都知道，虛境中沒有天使，只有機神。但機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天使別無二致，只是它們并不是由人類的善構成，而是人們對秩序的渴望，故而主動用技術，智慧與公理塑造而出的靈質機械?！?/br>
    “惡魔，其實也是同理?！?/br>
    卡洛斯對兩人面前的酒霧之海打了個響指，登時酒液中那些比較透明的泡沫便浮起，凝聚成了一個個機神的模樣。

    這些機神每一個都大不相同，可卻都有一種獨有的美感，這顯然不是卡洛斯隨意塑造，而是他昔日曾經見過的諸多機神的倒映。

    然后很快，酒霧中比較渾濁的那些泡沫便開始下墜，逐漸凝聚成一群群不可名狀，不知道說是猙獰可怖，還是說難以被人類的幾何學辨識的混沌之物。

    “惡魔其實原本并不存在?！贝蠡首幽曋切┗煦缰锏溃骸霸谶h古之時，前紀元文明時期，這些東西就是純粹的想象。它們只是零星在亞空間中存在的惡念，一些人死后的怨靈，一些詛咒的夢想構成的黑霧……它們會污染潛入虛境的靈能者，讓這些靈能者扭曲，性情大變，染上心魔，所以才有惡魔魔鬼的傳說出現。虛境機神就是掃除這些污染的‘清潔工’，它們會從千百個角度來掃滅這些污染，就像是清理家中的垃圾?！?/br>
    “但有著具體形象的惡魔，原本是不存在的?！?/br>
    “可天墜之災后，惡魔就真的出現了。就像是人類創造出機神那樣，有什么存在在虛境中創造出了惡魔?！?/br>
    如此說道，卡洛斯神情肅然：“虛境不是鏡子。虛境是大海。無論是機神還是惡魔，是天使還是魔鬼，都是人夢想的水泡從心之底升起，漂浮在海面上匯聚而成的大泡沫的一部分?！?/br>
    “但就像是人類塑造出機神那樣，惡魔背后的塑造者才是最重要的?！?/br>
    “伊恩，你探求惡魔知識時，一定要注意這一點……和我們人類與龍島為敵的存在，并非是那些陰影，而是隱藏在陰影之后的，真正的黑暗本身?！?/br>
    “……我明白?！?/br>
    伊恩也同樣一臉肅穆，這并不是偽裝，而是發自真心。

    而他也明白了，惡魔這種存在的真正本質。

    ——這不就是某種天外靈能文明的個體本身，亦或是祂們制造的火種造物嗎？！

    在第一時間，伊恩就想到了卡琳之花。

    扎根于夢境虛境，人類靈魂之海中，汲取眾生靈魂化作自己，并且將萬物相連的神木，卡琳之花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就是惡魔——它是最邪惡的惡魔母樹，是吞噬人靈魂制造出虛偽之物的極惡存在。

    同樣，祂也是一個靈能文明制造的火種。

    而其他的惡魔，不管種類，其背后恐怕也都是類似的起源？甚至，就像是虛境機神都已經開始在虛境中衍生出自己的生態，變成可以自發產生，自發進化的一種現象與種族……

    當惡魔出現在泰拉的虛境中時，它們也就徹底改變了這片虛境的規則，成為了虛境中的一種現象與種族……

    一種，遠比實體火種要更容易‘延續’的虛境火種。

    就像是伊恩所持有的‘血河武裝’那樣，它可以在使用者死去并復活的過程中，逐漸將使用者轉變成血魔——這就是一種近乎于現象的轉換，將其他生物的怨念與憎恨變成自己這邊的‘虛境惡魔’。

    而血河武裝，這次就被伊恩帶在身旁，準備給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幽谷騎士馬赫迪’使用。

    “看來你能很好的理解?！?/br>
    卡洛斯也很滿意。

    他之所以告訴伊恩這么多機密的消息，正是因為他已經與伊恩展開合作，他支持伊恩的教派是他的投資，那么伊恩的教派自然也要為他提供一些幫助。

    虛境與惡魔相關的信息，是必要的一環，伊恩終究要接觸這些信息，與其讓懷光亦或是溯冥過來，不如他來賣這個人情。

    而且，看樣子，伊恩似乎對虛境并非是一無所知……

    “是妖精吧？”

    大皇子張開口，將半空中的酒霧全部吞入，他將酒瓶放下：“妖精告訴了你虛境的真理對嗎？這對發展教派很有用處，即便是那些小國的地方教派，乃至于邪教，都可以憑借人心的夢想和教義培育出自己的虛境機神……在黑暗山脈那邊，似乎是叫做圖騰祖靈什么的？反正那種人工塑造出來的原始機神雖然不如前紀元文明遺留繁衍下來的強大，但卻別有自己的靈性?！?/br>
    “也正是憑借這些虛境機神的力量，他們才有教派獨有的特殊傳承與靈能。雖然代價很大，但那也的確是一條路，可以讓我們更好地改良自己的升華之道?！?/br>
    “殿下說的是?！?/br>
    這又是一個提點。伊恩認真地低頭感謝，他雖然之前就有推斷，但卻沒想到，教派憑借教義和引導人心，在虛境中塑造出對應的虛境機神。

    這種過程……不就是原始人利用開源的虛境ai制造程序，硬生生地敲打出了一個為他們服務的靈能r人工智能嗎！

    ——太離譜了，泰拉。

    伊恩心中深深嘆了口氣。

    酒喝完了，私人會晤的時間已經過去，接下來聊的就是正事。

    “歌賽大師與我那外甥會和你們一同行動，這點沒問題，你們為帝國爭取了更多的探索人數，這是你們應得的特權——而且有依森在，也方便我們互相聯系，有意外也好出手救你們?！?/br>
    卡洛斯大皇子手中拿著人員卷宗沉吟道：“亞摩克諾斯迪爾（山之王）是你們的庇護者，強是強，但未必勝得過我，而且祂速度在迷宮中肯定會變慢，到時候可別見外，也別給祂面子，叫我就好?！?/br>
    “當然不會?！?/br>
    伊恩道，此刻他是真的有點好奇：“您與山之王關系似乎不錯，我記得真龍不會隨便告訴其他人真名……”

    “畢竟并肩戰斗過一段時間，多少有點情分?！?/br>
    卡洛斯笑了笑：“說起來，你有第二能級，到時候亞摩帶你去龍島也方便，可別在真龍們面前丟我們帝國人的臉?！?/br>
    “不需要手續嗎？”伊恩抬起眉頭，他還以為自己得向帝國報備：“我一直在想到時候找誰備案呢?！?/br>
    “不用?！笨逅箵]了揮手，無所謂道：“龍島那種地方，對全人類，全智慧生物開放……只是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罷了?！?/br>
    “歸根結底，那可是位于天上，比山巔都還要高的地方啊?！?/br>
    “原來如此……”

    伊恩若有所思地點頭，他的確想要旁敲側擊，從大皇子口中得到帝國方面對真龍陣營的視角，但目前看來，似乎非常友善？

    嗯。的確，假如說，真龍真的是文明看守者，而且是星神的造物……那祂們就的確是萬物眾生，所有文明生物之友了。

    “說起這個?！?/br>
    又和伊恩交流了一下接下來的合作手續與相關事宜，一切都快結束的時候，卡洛斯在告別前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笑著對伊恩道：“你的先知預言能力，究竟是怎么個預言法？原諒我的好奇，就算是我也沒遇到過幾個先知，實在是想要知道?！?/br>
    ——看來你還是遇到過其他先知的是吧？

    伊恩默不作聲地將這個情報收下，然后緩緩道：“我能看見某人針對某事時，可能出現的‘未來征兆’?！?/br>
    “嗯？很具體又很寬松的先知靈能……難怪結果只是征兆這么模糊，很強??！”

    卡洛斯顯然知道一些先知靈能相關的標準，推斷來看，應該是越具體的條件，結果越寬松模糊——的確符合預知視界基本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是一團霧氣朦朧的情況。

    而且，針對于極端特殊的情感寄宿而發動，條件不明確又極端苛刻的回溯視界，卻又清晰地像是看過去的錄像帶。

    “能預言一下我嗎？就針對這次的異種研究院探索，我知道可能會有反噬，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好奇，不想你真的受傷?！?/br>
    這大概算是每一個遇到先知的人，無論皇子皇帝，學者戰士，都想要做的一件事吧——大皇子卡洛斯一臉好奇地看著伊恩，他笑著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臉。

    他想要讓先知為自己預言。

    “沒有問題，殿下?！?/br>
    伊恩垂下眸光，他輕笑著道：“反噬無非就是眼睛比較疼，預言第四第五能級會出血，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還比較嚴重，對于我這樣第二能級升華者……也無非就是十幾分鐘不太舒服?！?/br>
    “更何況，您是我們安全的后盾，今天又指點了我這么多。為公為私，我都得幫忙看看?！?/br>
    話畢，伊恩抬起雙眸，淡薄的水色靈光環繞著少年的瞳孔閃動，釋放出清亮如溪河的光。

    然后，他就看見了。

    漆黑的霧氣，如同濃密的雨云，環繞在卡洛斯大皇子的周邊！

    “這……”

    此刻，伊恩是真的震驚了，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卡洛斯。

    黑色的霧氣，代表的是必死之局——可這么怎么可能？究竟有什么東西，什么怪物，什么敵人，可以讓太陽神鳥傳承的卡洛斯大皇子陷入必死之局？！

    而卡洛斯也注意到了伊恩表情的涵義，神情也從輕松變得慎重起來。

    “哦？”

    他瞇起眼睛，看著自己的手，喃喃道：“看來……居然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就連我，都會死？”

    他沉默了一會，反而露出笑容：“不。我已經知道了?！?/br>
    “只要做好準備，死亡就不會找上我……欺瞞之術，就連我也會中招嗎？”

    “伊恩?！?/br>
    卡洛斯抬起頭，他看向伊恩，目光炯炯：“還有力量再看一次嗎？”

    “當然?！?/br>
    伊恩揉了揉眼睛，他也凝重地再次啟動預知視界，看向大皇子。

    但，令人驚愕是。

    漆黑的霧氣，正在迅速地變淡。

    黑色消退，就如同暗夜被光芒照亮；血色退卻，就如同陰影在正午的太陽面前不斷地退縮。

    當卡洛斯正座在伊恩身前，宛如莊嚴雕像時，他的身上就沒有任何黑色的霧氣纏繞……只剩下一點淡紅色的血光縈繞。

    “還是有危險?！?/br>
    伊恩發自內心地贊嘆道：“但就像是奇跡一樣——死亡退卻了！”

    “傷痕，破壞，可能流血亦或是戰敗……最多最多就是如此，僅僅是一瞬間，殿下您就從必死之地來到了生之場所！”

    卡洛斯沒有回話，他只是站立起身，來到伊恩身前，重重地擁抱了白發少年。

    “你救了我一條命，小先知?！?/br>
    他真摯地說道，半點也不懷疑伊恩之前是在夸大其詞，故意裝出一副危險的模樣來欺騙：“假如我是阿萊格里婭老妹，肯定要好好多擁抱你，狠狠地親你一口——但我就算了?！?/br>
    放開手，他哈哈大笑，拍了拍伊恩的肩膀，然后走向會客廳的門口，頗為出神道：“真有趣啊，果然，不能一直待在帝都，人會生銹的。就連我也會因為種種意外身死，泰拉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呀！”

    ——你這意思是阿萊格里婭大皇女會占我便宜？而且又試探！

    伊恩被拍的有點肩骨疼，好在他主動撤掉了自己肩膀上的大部分防御源質，不然的話，鋼之先驅的力量可就要被發現了！

    和這些高能級交流，真的是半點都不能大意！

    “伊恩，記??！”

    打開門前，卡洛斯留下最后一段話：“只要做好準備，死亡就不會找上你……作為先知，你一定得牢記這點！”

    “而且，既然人已經到齊，那么我們后天就出發?！?/br>
    “依森嘉德明天大概就會準備進階第二能級，他會追上你的，也好好指導對方——我能看中的外甥可沒幾個?！?/br>
    話畢，大皇子卡洛斯就離開了。他走的并不匆忙，但顯然，知曉探索之行危險的他，需要立刻去做一些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