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哭泣和眼淚并非獨獨是為了自己……而是自己所代表的‘泰拉文明’。

    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死后，泰拉文明，就將會成為‘泰拉前紀元文明’。對于后世的泰拉文明來說，前紀元固然發達先進，創造了璀璨輝煌的文明，但他們終究沒有扛過天墜之災，那些骸骨是自己的先祖，但卻并非是他們。

    不過是……一群徘徊在廢墟與遺跡間，在空寂與歷史中回蕩的‘回音’。

    “回音！”

    而就在此時，老人猛地抬起頭，淚水還在他的皺紋間流淌，但他卻已經不再悲傷。

    一種烈火在老人的雙眸中燃起，那已經變成金屬鐵灰的眸子中亮起了宛如太陽般的火焰：“是了——還有回音！”

    “即便我終將逝去，泰拉文明也注定要被埋入墳塋，但在最后的最后……”

    “我們至少也可以留下回音！”

    ——即便不能永生，即便不能留下靈魂，即便不能將自己的一切都復刻在文字與數據之中……但我至少還可以留下回音，留下那與我相似，但終究不同的偽物！

    ——固然虛假，固然不同，固然有著缺憾……但卻比遺忘要好，比失落要好，比被埋入墳墓要好！

    而就在此刻，伊恩也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震驚地注視著眼前古老歷史中的幻象，重復著對方道出的詞匯。

    “回音？！”

    第787章 我允許你用伊恩的臉抱我

    回音。

    千百年來所有不同的回音都在耳畔震蕩。

    最開始的是雷鳴。以及不可思議的巨大震蕩。那是大陸在搖晃，海洋沸騰的聲音。風暴席卷天地，即便是整個研究院都沉入地底，也無法阻止海嘯拍打山岳而激發的雷鳴，絕大部分人都在茫然與絕望中迎來死亡，這或許是一種憐憫，因為這樣迅捷的死亡毫無痛苦，也無需面對末日后窒息一般的現實。

    緊接著便是抽泣。幸存者們在突兀而來的災難面前僥幸保存了生命，但他們還有太多東西沒有保存下來，親人朋友，長輩后輩，上司下屬，街道邊行人的談話聲，路邊景觀樹搖曳的枝干，還有與友人約好在街邊的相會。那些構成生活的所有平凡都已遠去，剩下的只有毀滅后在狂風中零落的嗚咽與抽泣。

    然后就是質問。為什么是我們？為什么災難會降臨？為什么這一切會發生？為什么死的是那些最優秀的人？為什么我這樣無能的人能活下來？

    存活下來的人除卻自己幸存的僥幸外，偶爾也會從心底深處涌現出這樣茫然亦或是憤怒的質問，他們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活著，因為他們明白，僅僅是他們絕對無法迎來故事中絕處逢生后的美好結局，文明一定會在他們的手中失落，他們將率先邁入悲劇，故而寧肯讓其他人代替自己幸存。

    但最后，便是沉默。

    無論再怎么憤怒與痛苦，絕望與茫然，現實不會因為哭泣而更改。

    泰拉文明已經毀滅了，它最后的一絲氣息被一個人，一個將行就木的老者強行用智慧維持。

    只要他還活著，文明便還有復蘇的可能性——因為他腦中有著一個能夠記錄所有資料的禮物，一枚閃耀著銀色光輝，宛如群星璀璨的芯片。

    有著這樣不可思議的饋贈，以及那超越時代的智慧，即便是一個人也能承載文明。

    于災后，他沒有放棄努力，老者仍然在殘存的研究院中，與一些幸存的研究員進行實驗，開拓升華之道的諸多可能性，并一個一個將那些繼承了他一部分知識的傳承者送走，送去泰拉各地的諸多避難所。

    他敏銳地察覺到毀滅之后泰拉即將迎來的苦難與折磨——星神的飛船隕落，真龍的計劃失效，但千星的火種仍然會如約而至，而這一次，能夠迎接他們的便不再是完整的泰拉文明，而是一顆動蕩但卻仍然能孕育生命的星球。

    一個可以讓‘祂們’扎根，重新復蘇的土地。

    祂們將不會被泰拉收納，而是自由地成長，在所有適宜的地方成長為自己的完全體，在人類的故鄉肆虐。

    ——必須要擊潰祂們。

    這是老者為自己定下的唯一目標。

    最少最少，人類至少要為自己留下一片屬于他們的墳地。

    ——至于究竟要怎么做……

    空曠的實驗室中唯有腳步的回音回蕩，在最后一位研究員都被送走后，整個研究院內就一片寂靜，只剩下智能仆從在走廊中移動。

    先行者就是在這樣的寂靜中停止了呼吸。

    生命究竟是什么時候，從那rou體中離去的？

    得到了榮耀，有受人崇敬的地位，被所有人信任乃至于崇拜，開創了一個嶄新時代，他毫無疑問是位于星球頂點的個體……這樣的人，即便是死去也應該是驚天動地，震撼整個文明世界的大事吧。

    但可惜的是，文明先他一步而逝了。

    所以留給無盡回聲的，只有沉默。

    光影消逝，所有影像崩毀。

    伊恩仿佛醒悟一般，將手從計算芯片的碎片上挪走。

    “伊恩？”

    一旁，安法注意到伊恩的不對勁，她開頭詢問，而少年回過神來：“嗯？嗯……沒事?！?/br>
    他對友人露出一個平和的微笑：“只是……看到了一些不一般的東西?！?/br>
    的確是不一般，甚至可以說是非同凡響的過去。

    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伊恩可以篤定，自己看見的，正是銀色芯片最初的主人，‘先行者’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時光。

    但是，這段時光并不完整。只有他茫然自己的知識無法傳承下去的那段記憶比較清晰，其他時間段的記憶都只是片段，一閃而逝，一掠而過，根本無法看清。

    而在這段記憶中，伊恩感受最深的，其實并非是絕望，恐懼與茫然。

    而是一種深深的孤獨。

    作為地球的穿越者，另一個文明的來客，伊恩和先行者一樣孤獨。

    他們都同樣位于一個落后于自己生活時代的世界，周圍的人都無法理解他們的智慧，而他們極難改變自己所處的時代……他們都很清楚，自己如若死去，那么改變這個世界的可能性，最后的一點希望都將消逝。

    唯一不同點在于，先行者垂垂老矣，而伊恩才剛剛十七。先行者已經沒有時間去扭轉未來，而伊恩不僅有，甚至還是先知，可以從未來的預測中得到更多的時光。

    但實際上，先行者所處的環境，其實是優越于伊恩的。他那個時代的避難所人類都是泰拉前紀元文明的遺民，他們記憶中還有那個輝煌的黃金年代，每個人都有大同時代的道德與見識……最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他們都知道星辰——并且向往星辰。

    只要再給先行者十年的時間，如今的泰拉文明或許就遠不是今天這樣吧。

    （只是可惜沒有如果）

    伊恩心中想到。無論如何，先行者最后都沒有成功挽救前紀元文明，他死了，前紀元文明消逝，諸多避難所成為了如今泰拉諸國的原形。

    當然，他并沒有完全失敗。最少，星神之禮，也就是銀色芯片的確被他成功轉移出去，而銀色芯片甚至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轉移，培養出包括伊奈迦二世在內的諸多人杰，一點一點去改變這個世界。

    現在，這份權柄就落在了伊恩手中。

    而他就正準備前往異種研究院……回到銀色芯片最初主人的埋骨之地。

    “我覺得?！?/br>
    定了定神，伊恩轉過頭，對一旁的安法道：“源質計算芯片之所以如此重要……或許就是因為它的完整本體中，蘊含了異種研究院中所有的資料?！?/br>
    “換而言之，源質計算芯片就是異種研究院的核心，而我們手中已經有了一塊碎片，這在探索的過程中有著優勢?！?/br>
    伊恩并沒有對安法說完全的實話，源質計算芯片的功能或許的確有上述內容在內，但它真正的功能……伊恩猜測，很可能與先行者的回聲有關。

    回聲。切哈洛爾沃家族受貶于南嶺的原因，是永生之法，也是如今守土者阿克塞爾正在研究的技術。

    它真正的本質，是使用某種方法，記載下一個人的人格與記憶，在原主死去的時候，這復刻下來的人格與記憶可以代替他存活下去，繼續他的工作。

    就像是山谷中的回聲。

    但也正因為是回聲，所以它會不斷劣化，因為經歷不同，也沒有相同的靈魂，回聲終究會變得與原主不一樣，甚至截然相反也說不定……這便與理論上真正意義上的永生之法‘鏡面’差的太遠了。

    前紀元文明時期的技術還沒有到可以完美復刻靈魂的地步，所以只能退而求次，使用回聲。

    換而言之……

    （異種研究院中，說不定還有先行者殘存的‘回聲’存在？）

    伊恩沒有將這個可能說出，告訴安法，只是心中提高了警惕：（甚至，那頭暗金巨龍……那頭一出現就直飛囚星天獄之外的暗金巨龍，就是先行者的回聲？）

    這不是沒可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雖然搞不清楚，為什么回聲會變成巨龍，也搞不清楚為什么這個巨龍會一門心思前往天外虛空，天獄之外……但伊恩卻很清楚，先行者的回聲絕對知曉無數最為珍貴的知識！

    星神相關的資料，真龍相關的資料，升華之道最核心的提綱，升華者的壽命本質與相關的延壽手術，生命維持系統……太多太多了，僅僅是短短幾十秒的回憶，就蘊含了至少七八種伊恩很感興趣的事物。

    必須。絕對要得到它。得到異種研究院和先行者回聲擁有的資料庫。

    伊恩已經下定決心。

    所以，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他對燼燈家的公主道：“但是，我從這芯片的背后看見了極度的危險……安法，我認為異種研究院的地下，有著第四能級，甚至可能第四能級巔峰的存在?！?/br>
    “我之所以不說是第五能級，是因為我也無法確定，畢竟我還沒有抵達遺跡周邊，倘若抵達，我或許能給出答案。但第四能級巔峰已經非常危險了，各國探索隊有應對那樣敵人的準備嗎？”

    “當然啦?！?/br>
    安法認真地聆聽伊恩的言語，但在聽見這句話后卻笑了起來，仿佛是對伊恩的擔憂感到無謂：“各國探索隊都有第四能級的強者壓陣，更不用說我們迦南摩爾這邊，我姑父雅弗達議長會親自坐鎮……銀門家的傳承‘銀之守門人’在第四能級會具備短距離跨越空間的能力，有他在，探索隊中的所有人就都不會有危險?！?/br>
    “而你們帝國那邊，更是有大皇子卡洛斯帶隊……你肯定也知道的吧？帝國皇室的血脈‘太陽神鳥’的速度超越了其他所有血脈真形的反應速度，沒有一定的預測能力，根本無法針對他們的攻擊進行反擊，而他們想要保護其他人也簡單至極，就算是第五能級都未必能攔得住他?！?/br>
    “至于蒼天王庭的強者，是大可汗的三子，肅月大草原的掌控者貢塔·熙莫爾，他就是單純的很強，可能在保護人方面沒什么優勢，但就算是真的有第五能級的真龍，以他的力量也能擋住幾秒，撐到我們迦南摩爾的強者出手?！?/br>
    安法的語氣很自信，顯然，迦南摩爾，帝國和蒼天王庭三方主持者為了保證探索的順利，早就做好了所有的預案，就算是真的有第五能級（基本不太可能）出現，他們也能應對，救下絕大部分探索隊的成員。

    假如是第四能級，各國強者聯手，也只會被按死在原地。即便是異種研究院這種前紀元文明最頂尖的大型實驗室，也不太可能出現讓他們應對不了的情況。

    “是這樣嗎，那我就放心了?！?/br>
    伊恩表面上微笑著點頭，實際上心中卻有些微妙。

    因為他想起了雅弗達議長給他的發訊器……顯然，迦南摩爾一方的這位議長別有謀劃，他對異種研究院的了解可能比其他所有人想象的都深，而異種研究院中的情況也比其他所有人想象的要復雜，在有回聲和暗金巨龍存在的情況下，這次探索絕對會出大事。

    但也正是因為肯定會出大事，才能有伊恩渾水摸魚，得到更多收獲的機會……所以伊恩也不會去阻止雅弗達議長的計劃，還會幫助他。

    畢竟，不僅僅是為了收獲，單單是為了讓雅弗達議長默許他能帶走‘天梯生命樹的碎片’，伊恩就會與對方合作，這也是議長會相信伊恩的原因，他很清楚這個年輕人的野心與欲望有多大，那是格拉維大師這種淳樸的研究人員看不出來的東西，所以他們才能在寥寥幾語中就達成共識。

    “大概就是這樣?！?/br>
    伊恩微微后退半步，遠離安法手中的匣子：“我建議探索的時候帶上它，這或許是我們找到計算芯片本體時，可以控制它的關鍵?！?/br>
    這不是伊恩無的放矢，而是事實。就在剛才，伊恩已經通過銀色芯片復刻了這一部分計算芯片的結構，稍后他就可以研究其細節，反推其本體結構，然后嘗試制作出針對源質計算芯片的侵入程序乃至于源質病毒。

    說到底，無非就是和塑造人造靈魂差不多的編程罷了，前紀元文明在這方面同樣只是剛剛起步，未必就能比如今泰拉文明的技術更加精妙。

    到那時，他只需要將病毒程序埋藏在這碎片中，再將這碎片送回本體，就可以用最簡單的手段朝著芯片本體鑲嵌病毒了。

    當然，其實伊恩也想過源質芯片本體在見到銀色芯片的時候直接就給予他最高權限這種可能……但什么事情都要做兩手準備嘛，作為先知，伊恩一向謹慎，不留任何破綻。

    “好的。非常感謝，伊恩，這又是幫了一個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