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甚至不會打我罵我，讓我覺得心里好難受】

    伊恩眉頭一扭，他有些古怪道：“拍頭？打你？”

    “希歐，你在說什么喪氣話，你媽是條真龍——瞧瞧你的腦袋，祂老人家要是一巴掌拍下來，你頭頂這些逆生長的鱗片和棘刺豈不是要把你搞的滿頭血淋淋的？更別說打你了，祂肯定不希望你死??！”

    伊恩篤定道：“聽我的，下次用你的人軀過去找你媽聊天，那時候，祂指不定就愿意抱抱你了?！?/br>
    【真的嗎？】

    希歐有些心動了，祂的確沒這么干過——山之王的確也有人形義體，但那僅僅是去和拜龍教的人開會，以及和一些大勢力談合作時所用，希歐從來沒在那時候，用人軀去找自己母親聊天。

    “至少你得試一試?！?/br>
    伊恩笑了笑，他開始理解為什么安法和希歐會是筆友了——這條小龍的性格的確蠻可愛的，對于安法那種顯然有很多秘密，心中有很多事的人，有這樣的朋友確實會心中舒緩不少。

    “先休息吧?！?/br>
    輪到伊恩休息的時間也近了，伊恩準備假裝去睡一覺，而他也催促希歐休眠：“你現在的狀況不太好，不要損耗太多力量，免得到時候我救出去一條靈魂受損的殘龍，搞的大家都不開心啦?！?/br>
    【嗯嗯，那我睡了】

    希歐相當乖巧地去睡了，而伊恩也來到一旁的休息營地，他躺在睡毯上，閉上眼睛。

    他本以為，這只是一次假寐。

    但不知為何，伊恩卻在亞空間迷宮中，陷入了真正的睡眠。

    乃至于……

    與一個靈魂共鳴。

    與許許多多個靈魂共鳴。

    第589章 我們的亡君啊

    許許多多人的聲音響起。

    ——是您嗎？

    ——請問是您嗎？

    ——殺死了靈知院的那些惡魔……為我們復仇的英雄……是您嗎？

    “倒不是為了替你們復仇……”

    夢中，伊恩很快察覺，自己并非是在簡單的做夢，而是在亞空間特殊的環境下，與構成和這個亞空間基石的，那些怨恨的亡魂產生了共鳴。

    而共鳴的原因很簡單——他殺死了靈知院的那些研究員，也就是將諸多實驗體殘害至死的畜生，讓他們大仇得報，亦或是讓那些被控制的亡魂幻影得以解脫。

    但說實話，他并不想居這個功，所以伊恩眉頭微皺，認真地對那個聲音解釋道：“我和靈知院和飛焰地那邊有點……嗯，私仇？反正看他們不爽，肯定是要殺的?！?/br>
    “不是為了你們復仇，這點得搞清楚?！?/br>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您從來不是為了利益而去行動，只是為了心中澎湃的渴望。

    ——但是無論如何，無論什么目的，我們都已死去，都已立下誓言。

    ——您就是我們的救主……

    ——我們的亡君啊……

    共鳴擴大了。

    說來也是奇特，虛境本質上，就是靈魂陷入比睡夢乃至于本能還要深沉之處才能進入的地方，而亞空間正是虛境與現實交錯畸變而成的區域。

    在這地方入夢，幾乎等同于夢中夢了……但卻感覺比現實更現實。

    此時此刻，伊恩聞到了一股非常怪異的味道，這味道仿佛是脂粉，又像是血液，還夾雜著酒精等刺鼻的味道。

    然后，他便聽見了一個女人輕聲的自述。

    【小時候，父親和母親很愛我，會經常舉起我放在肩膀上。父親的肩膀很寬很有力，mama在一旁挽著父親的另一只手，我們一起走過回家的街道。我懷中捧著父親給我做的木娃娃，笑得很開心】

    【我也是一個乖孩子，從小就學習父親的木工手藝，我很會雕木雕，街上的孩子都很喜歡我雕的小動物，我也很高興，總是送一些給他們】

    【家里并不富有，但父親母親都愿意付錢送我去本地的木工大師那里去學習……那時候，父母加起來一個月能賺十五塔勒，而大師的學費是一年一百塔勒，家中很多年的存款也就這么多】

    【我很惶恐，又很期待，很努力學習，雖然不是最厲害的那個，但在大師的學徒中名列前茅，甚至能被大師減免學費，父親母親也很開心，還生了一對弟弟meimei，一切都向好的發展】

    【看著小家伙們可愛的睡臉，我感覺學習都更有動力】

    【大師人很好，他不像是其他地方的大師，會強迫女學徒侍寢，教導我們也算是盡心盡力，雖然藏了不止一手，但誰都很清楚，這已經是很大的恩情】

    【所以……我不清楚，為什么大師這么好的人會死】

    伊恩一開始還想要打斷這個女聲的話語，詢問她究竟是誰，為什么要與自己說這些。

    但很快，他就皺著眉頭聆聽。

    求知者最擅長的就是聆聽，他能聽得出來，這個女子有著靈能，靈魂也相當清晰強大，是諸多與自己共鳴的亡魂中思維最清晰的那一個，所以被選為了亡魂們的代表。

    但仍然是亡魂——她已經是死者，只是依照著執念行事，依照著執念與自己交流。

    所以他聆聽。

    聽一個人一生的故事。

    【大師死于一次前往東邊銹玫城的出差，他接受了一位富商的委托，去打造成套的別墅家具，這是一次大活，大師很興奮地對我們說，這是一次頂級的大生意，之后，他就能在整個大公領打響名氣，到時候，作為他的弟子，我們就有活可接了——而也是時候聊聊分成的時候了】

    【那時候，我們滿心希望……分成很正常，在我們正式出師，獨立門戶前，老師都要拿十分之一，這算是相當寬厚的待遇】

    【但老師死了，死于一次魔獸襲擊——后來我們才知道，那是飛焰地的生物戰，在西境平原從來都不會出現的發狂魔獸襲擊老師所在的車隊，我們的幾個師兄師姐都和老師一起死了】

    【老師去世，富商的違約金一樣要付，大師的子女爭奪僅存的家產，工坊徹底垮掉。沒人會扶持，給我們這些沒了老師和師兄師姐的學徒資源，更不會有人找還沒出師的學徒工作——即便有，也賺不到幾個錢】

    【西境根本不缺木匠，誰又會要我們這些不是從小培養的學徒？】

    【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么生活會在短短一瞬變成如此模樣……我明明已經可以開始賺錢，開始幫父親母親承擔家用了??！】

    話語直到這時，才開始激動起來，但很快就變回淡薄的語氣：【而這時，父親又生了一場病。他很快就死了，快到根本不正?！?/br>
    【可我又能做什么？家里沒有錢治病，父親也不愿意治，那就是個無底洞……母親一個人的工作勉強能養活弟弟meimei，但這樣活下來去還有什么未來可言】

    【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嘗試。很多很多，真的很多……】

    【我真的努力做過很多很多事情，酒吧侍女，街頭賣木雕，還有嘗試去幫忙種田……我甚至還嘗試幫飛焰地走私一些東西，冒險跑商打下手……我沒有放棄，沒有干脆地認輸】

    【但最后，我還是當了妓女】

    伊恩沉默地聆聽。

    女子口中父親的惡疾，聽上去和當年發生在南嶺的瘟疫很像……但是南嶺有白霧主教四處巡查，并且及時擊殺了瘟疫傳播者，所以并沒有釀成大禍。

    但倘若是在飛焰地勢力更加龐大的西境，普通人偶得怪病去世這點，只能說是無可奈何。

    【最開始，只是為了點服務費陪酒，然后就自然而然地為了更多的錢賣身……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

    【當了妓女后，其實也沒什么不好……至少家里能給父親換一個好點的墳地，弟弟meimei也能健康長大……母親雖然很難過，但也還是很愛我，只是我能看見她在夜里哭，對父親哭訴，她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我】

    【她沒有對不起我。她本來應該笑才對】

    【客人有的比較粗魯，有的比較溫和，有的還不打算給錢……我也逐漸變成了一個過去自己眼中極其潑辣的人】

    【本來我對這樣的生活沒有什么不滿，等我年老色衰，弟弟meimei也都長大了，他們還有自己的生活，而我也該休息了……無論怎樣的休息】

    【但是有一天，一位客人在結束后本來還在調情，但且突然告訴我他得快點走，他的女兒等他回家】

    【我搞不懂——為什么他有家庭有女兒，還來找我，簡直就是人渣……我的父親比他好多了，我的父親……】

    【……爸爸……】

    【……】

    【我不懂】

    【我曾經在小時候聽大人說過，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活著都很不開心，我原本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這么好的父母，那么可愛的弟弟meimei，這么和善的師傅，還有朋友，師兄師姐，那些友善的街坊鄰居，我應該可以開心才對】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一個意外就能毀掉一群人的一生？】

    【最后又發生了很多事。為了家人，也是因為我得了病，也沒什么可治的，所以我選擇參加了一次可疑的人體試驗，靈知院說他們會付給我家人一筆錢……不多，畢竟染病的實驗體價格不可能高，但至少比我死的毫無意義的好】

    【至少他們會給錢，唯獨這點我心懷感激】

    【直到我在成為實驗體后，知道就是他們在和飛焰地，以及大公合作，展開種種生物研究和瘟疫研究時，我才明白過來】

    【原來……就是他們】

    【就是他們。毀了許多人的一生】

    【我的一生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都是如此】

    【所以我想要復仇——可我沒有力量，即便我在靈知院堪稱殘酷的試驗下覺醒了靈能……但我還是無法復仇，那不是用來戰斗的靈能】

    【或許是因為，相比起復仇，我更想要幸福的生活……有人能陪伴我，理解我】

    【有人……能救救我】

    此時此刻。

    許許多多人的聲音，一同響起。

    ——您能救我們嗎？

    ——您已經為我們復仇了……您就是我們的君王……

    ——但或許……您也可以是我們的救主？

    此時此刻，在內心的世界中。

    伊恩終于看見了這些對自己說話的人。

    他站在一片漆黑的大地之上，環視周圍，而影影綽綽，數百上千螢白色的靈魂凝視著自己，宛如一片搖曳的魂之森林。

    他們環繞在自己身邊，他們注視著自己，目露渴望與期待。

    等待著伊恩的答復。

    而伊恩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數次開口，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但他最后還是回答。

    他說：“我大概知道亡君是怎么誕生了……我也終于明白何為救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