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也同樣是這樣一個黑暗的雨夜，帝都電閃雷鳴，接天的觀星高塔將閃電匯入自己的頂端，釋放出平緩風雨的靈能場域。

    他正從一次遙遠的探索中歸來，并沒有人來迎接，這本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母親醉心于數個大迷宮地底的前紀元文明遺跡，每日除卻睡眠外都在整理數據，分析資料，甚至就連吃飯都需要侍從幫忙送入口中。

    但這一次，他卻意外地在開門時聽見了母親激動的呼喚，那是前所未有的，發自內心的澎湃喜悅，而從通訊儀中傳來的慶賀與歡呼聲令普德有些明白，家族應該是又攻破了一個大型遺跡群的秘鑰，可以深入迷宮的核心，求索其中的真理與遺產。

    切哈洛爾沃家族本就是因此而興起，他們是迷宮的專家，遺跡的探求者，他們的背后是靈知學院，皇家煉金協會和觀星高塔，帝國軍方也在暗中給予方便。

    甚至就連那位至高無上，引領帝國走向繁榮鼎盛的‘開拓者’伊奈迦大帝都非常關心他們的研究進度，慷慨地給予大量資源經費。

    背負如此眾多的期望，最終并獲得成功，自然當有如此歡呼。

    “陛下一定會喜歡的！”

    而就在此時，普德聽見了自己母親忘我的自語：“永生——這是永生的開端！”

    永生……

    眨了眨眼，衰老的白之民長老從恍惚中回神，他從夜雨中收回目光，輕輕地撫摸懷中白之民幼童的后背。

    老人很溫柔，似乎是害怕自己粗糙的手將對方驚醒……哈哈，當年年輕時的他根本就不理解為何母親和大家會為這個詞如此興奮，而現在已經衰老的他卻有些明白。

    “永生……”

    他輕聲自語，咀嚼著這個詞匯：“究竟是什么……什么樣的永生呢？”

    “明明說要獻給陛下，作為大壽的賀禮，卻被勃然大怒的陛下斥責為邪惡至極，是錯誤中的錯誤，不可饒恕的罪孽?！?/br>
    “而家族和母親，又為何心甘情愿地認罪，沒有絲毫反抗地被清掃放逐？”

    雖然誰也不可能在那時抵擋陛下的威嚴，反抗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發自內心的認罪……這又是另一回事。

    普德疲憊地閉上眼睛：“那位仁慈的陛下，又為何一定要處死我們家族幾乎所有的升華者，而長老更是誰都無法幸免，哪怕只是普通人亦是如此……”

    “我們當初……究竟犯了什么錯？”

    這一切的回憶都如回音，在他耳畔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而母親之后在通訊中的話，更是隨著雷聲回蕩。

    【這是永生的奧秘！】

    【我們……不能貪求，不能獨占，這是應該獻給陛下的賀禮！】

    【如果是陛下那樣的人，如果是陛下這樣的圣君能夠永生不死……】

    回聲。

    過去的回聲回蕩在耳畔。

    直至暴雨逐漸變小，雷霆逐漸停息。

    普德現在只是普德。

    哈里森港的普德長老。

    沒有姓氏的放逐之民，不允許探求過去的人，喪失所有榮耀者。

    “伊恩，倘若你真的是那一位的弟子……倘若你是真正的先知?！?/br>
    老人閉上眼，疲憊地自語：“你是否能找到答案？”

    星月逐漸黯淡。

    黎明悄然升起。

    閉眼假寐的普德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驚醒。

    就連懷中的埃蘭也因此而醒轉，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雖然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普德的心中卻突然地開始激烈跳動，他能聽出那腳步的所有者，他知道對方是誰。

    他真的回來了……腳步平穩，似乎沒有受傷，他順利且平安地歸來。

    “進來吧?！卑崔嘧〖拥男那?，普德長老開口。

    于是對方便打開門，進來。

    第129章 預見未來者

    “伊恩……等等，你受傷了？！”

    來者進們的瞬間，普德長老便驚愕地想要站起——只是剛剛醒來的埃蘭還在他懷中，所以才沒有真的這么做。

    “還活著?！?/br>
    少年平靜地說道，他此刻的樣子看上去并不好。

    剛剛進門的白發少年身上的衣服被暴雨浸透，袖口與褲腿處有不少破洞，他右手拿著一柄黑色的長劍，而胸口的襯衫下方有血跡流淌，緊緊貼著肌膚。

    伊恩的長發沒有像是原先那樣束起，而是披散開來，貼在臉龐與脖頸處，明亮的瞳孔而有些暗淡，那是顯而易見的靈能過度使用而產生的后遺癥。

    不過相比起這些狼狽的形象，他的神態卻相當鎮定，與此同時，兩位白之民侍衛也來到門口，他們有些困惑地想要向普德長老請示。

    不管伊恩怎么被普德看重，身上似乎還有傷，但這孩子終究帶著一把劍，哪怕是他們都覺得即便是再給伊恩一把劍也不可能對普德長老造成任何威脅，可他們肯定要盡職盡責的。

    “退下吧?！?/br>
    普德長老點了點頭，示意侍衛們退下，而等到下樓的聲音傳來后，他才將還在揉眼睛的埃蘭放在椅子上，自己一個箭步來到伊恩身前，想要檢查他的傷勢。

    “沒事，長老?！?/br>
    伊恩張開手，有些無奈地任由對方施為：“是有點小傷，但已經全部都痊愈了?！?/br>
    “的確沒事，但是這些血……”

    普德長老眉頭緊皺，他檢查完之后，發現伊恩的確沒有什么傷——他胸口的血雖然已經成了血痂，但衣服卻沒破……他心中心思百轉，但最后決定什么都不問。

    沒有必要問。

    假如有什么事情，伊恩需要自己知道，那么他就會說，假如自己不需要知道，那么最好就別詢問。

    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知道了自己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只會有最為慘痛的后果。

    正如同昔日的家族那樣，探求不應該探求的事物，渴望不可能得到的獎賞。

    “還給你，普德長老?！?/br>
    而就在老人思慮時，伊恩從腰間抽出長老當初離開時，借給自己的銀色手銃。

    他垂下眼眸，平靜地注視這把銃：“我不需要它?！?/br>
    “嗯？”

    瞇著眼，接過伊恩遞出的手銃，普德長老一邊檢查著它，一邊緩緩道：“伊恩，這是什么意思？”

    “長老，不需要擔心?！?/br>
    而少年收手，他的語氣沉穩：“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而我的答案，是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br>
    普德長老檢查完手銃，他確實沒有發現任何被使用過的痕跡——子彈一顆未少，上面銘刻的點火銘文也沒有半點損耗。

    伊恩的確沒有使用他的‘援助’，就成功勝利歸來。

    抬起頭，老人與伊恩對視。

    少年輕聲道：“當我看見未來時，沒有它?！?/br>
    “它并沒有意義，但我還是帶上?！?/br>
    “……我明白了，原諒我的試探?！?/br>
    沉默了一會，普德長老嘆息一聲，他點頭道：“對于第二能級的升華者，即便是重傷的，昏迷的升華者，一把沒有煉金模塊充能的普通手銃也是無法造成有效殺傷的?！?/br>
    “但不管怎么說，它的確可以帶來一定的優勢，倘若是一般人，即便毫無意義，也肯定會使用幾次?！?/br>
    “伊恩，你的確是先知……真實不虛?！?/br>
    他終于發自內心地承認了這一點。

    普德長老并非不相信伊恩是先知，倒不如說，他是最希望伊恩真的可以預知未來的人。

    但預知未來的力度究竟是什么程度？每一位靈能者大多都有些許預知夢的經歷，而對危險的預示更是常見。

    一位沒有多少天賦的靈能者，總是會覺得自己可能是先知——但真正的先知與預言者，和靈能者共有的那種預感預兆有天壤之別。

    但現在，老人卻可以確定，伊恩最起碼，也是能看見未來軌跡乃至于明顯征兆一級的真先知……當他看見未來之時，沒有自己的幫助，故而之后他行動時，也就不需要自己的幫助。

    伊恩沒有撒謊。

    “它是你的了?！?/br>
    沒有遲疑，普德長老又將這把手銃遞給伊恩：“雖然沒有什么用，但也算是便攜的防身道具，比一般的刀劍好使?！?/br>
    他側眼看著伊恩右手中緊握的黑色長劍，眼神微微一凝，然后搖頭道：“當然，不能和你手中的這把劍比?！?/br>
    有些猶豫，但最后，普德還是嚴肅地問道：“伊恩……那位大人……”

    “……他離開了?！?/br>
    接過槍，少年默然了片刻，他的語氣流暢而自然：“不會再回來了?！?/br>
    “是啊，他已經被發現，無論如何都該離開?！?/br>
    普德長老不疑有他，他讓伊恩坐在一旁的來客沙發上，一邊思索：“你的傷勢……對外我就宣稱，是凝聚源種失敗，所以最近需要休息……不，就說最近鍛煉太過辛苦，靈能不暢，順便照顧舅舅?！?/br>
    “而你舅舅，就說是畸變發作，需要在家靜養，不能被人打擾。我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材料和接下來的處理方案，他的請示文書我已經送到碼頭那邊，薪酬照發三個月，三個月后就自然病亡?！?/br>
    對于伊恩，普德長老說的又慢又謹慎，視情況當場決定。

    而對于‘奧森納’這個身份，他的處置思路說的卻相當流暢，顯然已經思慮成熟。

    “你是靈能者，升華者方面的天賦……能當他的弟子，得到那個傳承，自然也不需要我擔心?！?/br>
    老人眉頭緊皺，他顯然是非?？鄲溃骸暗绱艘粊?，詠浪者的傳承又該怎么辦？格蘭特子爵的傳承乃是‘潛淵蜥鯨’，是第四能級的上位血脈，在他眼中，任何低等級水屬的血脈真形，他都能大致感應其進度?！?/br>
    “這不是問題?！币炼鞑⒉辉谝猓骸霸诘诙芗壡?，我都可偽裝成水屬真形傳承……而第二能級后，我將會暫時離開哈里森港?！?/br>
    察覺普德長老的表情，少年寬慰道：“放心好了，家族的存在與興盛，是我未來計劃的根基?！?/br>
    “長老，不談感情，只談未來的利益，我也不會放棄哈里森港的白之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