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明景宸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光明磊落,全無私憤,天授帝聽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他在他肩頭哭得老淚縱橫,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并請求他的原諒。 “小皇叔,在你為了朕為了桓朝離開帝京毅然赴死后,朕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坐擁江山也會有那么多逼不得已和無能為力。當日朝堂內外全是逼迫朕賜死你的聲音,朕實在是沒辦法……朕……并不想讓你死……” “往事已矣,不必多言,您的苦衷微臣都明白?!泵骶板凤@然不想再去糾葛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只拍了拍他肩背聊以慰藉,其他的并不多說什么。 天授帝以為他原諒了自己,喜不自禁,“小皇叔,今生還能與你相見真像做夢一樣,你可知……你可知……朕……” 明景宸警惕地拂開他圈著自己的手臂,向后退開了兩步,故意岔開話題道:“明琬琰人呢?” 原先溫情脈脈的面容一僵,天授帝渾濁的目光中有慌亂一閃即逝,他不自然地扯開嘴角笑道:“提他作甚?小皇叔,這些年來朕心里藏著許多話要說與你聽,咱們坐下來慢慢聊好不好?”說著就要來拉他。 明景宸借著走動避開了對方的手,說實話,雖然眼前之人仍用當年舊稱稱呼自己并極力表現出熱絡的樣子,但終究是物是人非,五十年歲月造就的隔閡一如深淵,豈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得了的?想必兕奴心里也清楚,不過是存著幾分自欺欺人的僥幸罷了。 今晚發生的事太過教人心亂如麻,明景宸實在沒閑心與他再虛與委蛇、強裝熟絡下去,而且每當對方喚自己“小皇叔”時,總有種荒謬感在心頭縈繞不去,讓他愈發心情復雜。 索性便將這溫情的面紗全部揭開,也好過在這執手相看淚眼地做小兒女之態。于是他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疑問:“陛下,明琬琰如今在何處?” 到了此刻,天授帝就是再想敷衍搪塞過去也是不能了,他臉上的笑意轉瞬消失,法令紋深深地鐫刻在兩頰上,面皮松垮地垂下,老態龍鐘里透著股陰鷙狠辣。 這倒是讓明景宸大吃了一驚,因為在他過往的印象中,那個純粹可愛、天真頑皮的兕奴從未有過這樣教人膽寒的神情。 這一刻,眼前的老人徹底褪去了早年那個在毓華宮里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金魚的小太子兕奴的影子。 對方只是桓朝的天子——一位踐祚幾十年早已在紙醉金迷和權利巔峰中迷失了自我的老皇帝。 明景宸輕嘆了口氣,并不以此為怵,第三次問他:“明琬琰究竟在哪兒?” 天授帝無可奈何地瞧著他,“小皇叔,你終究還是什么都知道了?!?/br>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您口口聲聲叫微臣小皇叔,然而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可有一絲一毫顧念著當日情誼?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微臣捫心自問不曾有愧于您,但您呢?陛下,您越矩了?!?/br> “越矩?什么是越矩?朕是天下共主,是桓朝的天子,朕喜歡個把人天經地義,何人膽敢置喙!”天授帝厚顏無恥道,“別說是出了五服,就是嫡親叔侄……” “夠了?。?!”明景宸聽不得這些漠視人倫綱常的污言穢語,忍不住出言呵止,“那些圣賢書您都讀到哪里去了!先賢圣人、鴻儒學士何人曾教導過您這些不仁不義、不孝不悌的歪理!您到現在都沒意識到自己錯了么!” 天授帝冷笑道:“朕何錯之有?古人云,君不名惡,臣不名善,善皆歸于君,惡皆歸于臣?!彼徊讲匠骶板房拷?,似笑非笑道:“小皇叔你看,古代先賢都這樣說了,所以怎么會是朕的過錯呢?要錯也是小皇叔的錯,誰叫你闖進了朕的心底,不論怎么驅趕都無濟于事,你在朕心底扎了根,在朕的神魂里筑了巢,你無時無刻不出現在朕的腦海里興風作浪,攪動情、欲。是你把朕從明君的位置上生生拉扯到背,德的地獄里。明明你就是始作俑者,可你為何還故作無辜地來指責朕?” “你——”明景宸從未想到過竟有人能顛倒黑白、強詞奪理到如斯境地,他再次避開老皇帝伸過來的手,冷聲道,“所以您和明琬琰故意設了個局把臣誆騙來帝京,就是為了把您這些年的荒唐昏庸全部賴在臣身上么?” 明景宸的目光亮如朗星,他諷刺一笑,“可臣畢竟已經‘死’了幾十年,過去與您也不曾有過任何茍且,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您想給一個死人潑臟水,也并非那么容易?!?/br> 天授帝像是入了迷障,他道:“朕怎么舍得世人的口誅筆伐落在小皇叔身上,沒錯,是朕讓琬琰設法將你騙來,因為朕實在是沒有辦法。這些年來,朕夜不能寐,對你愛入骨髓,情根深種,過去以為你死了也就罷了,可你卻好端端地活在人世。朕怎么能容忍明知你還活著卻與你天涯兩隔,仍舊飽受相思之苦?朕富有天下,萬里山川,億萬子民,朕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可朕不過是想與你長相廝守,生同衾死同xue,這樣簡單的愿望,小皇叔難道還不能成全兕奴么?” “簡直是不知所謂!”明景宸聽了他的剖白非但不覺得感動,反而感到惡心齒寒,“你好好看看你這副樣子,哪還有一點天子的威儀風采!當年你說要做個曠古爍今的明君,你都忘了么!可你都做了什么!你昏聵無道,自甘放縱,比之你的祖輩父輩更為荒yin可笑,你這般敗壞江山社稷,將來你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