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劍 第109節
“我不愿意?!?/br> 少女的聲音明朗又清晰,不摻一絲猶豫。 “你說的那個世界是挺好的,但我現在這樣也不差……我的mama和我的好朋友都在這兒,我哪兒也不想去,這里才是屬于我的地方?!?/br> 她感覺自己的回答應該不是謝衡之想要的,說完以后他也許會有點不高興,于是偷偷打量他的眼神,卻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謝衡之眼底并沒有責怪,只是注視著她,似乎在想什么東西。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好?!?/br> “好什么?”虞禾都要被他說迷糊了,她怎么一點也不懂這個人的意思,她真的是在做夢吧。 “而且”,她睜大眼,亮盈盈的眸子盯著他,好奇道:“我為什么會跟你成親?你好像很厲害,但我什么也不會呀?” 謝衡之想了想,說:“說來話長,你可以當作是一見鐘情?!?/br> 這些東西離虞禾太過遙遠,她聽著就像在聽故事?!暗覟槭裁磿ツ愕氖澜?,你遇到的我長得很漂亮嗎?會不會是認錯人了?” 如果不是絕色美人,怎么會讓謝衡之這樣的人一見鐘情? 他卻笑了笑,說:“初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 她個子瘦小,穿著灰撲撲的衣裳,頭發扎成潦草的辮子。巴掌大的小臉上留有指印和淚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時候的虞禾,與漂亮二字實在不沾邊,但她的眼睛很亮,在夜里的時候像是剔透的寶石。 謝衡之背著她就像背著輕飄飄的羽毛,沒有多少重量,只有垂下來的發絲,時不時掃過他的頸側。 后來去了很多地方,趴在他肩頭的小姑娘不再抹眼淚,也不再怯弱地不敢吭聲。凌亂的發絲被扎成漂亮的發髻,各種樣式的步搖珠串在他耳邊晃出好聽的脆響。她勾著他的脖頸,歡笑著喚他謝筠,毫不扭捏地低頭在他頰邊落下親吻。 謝衡之回過頭再想,那些過往原來已經很久很久以前了。自從虞禾死后,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越是想要將虞禾緊攥著不放,她本就破碎的情意便離散得越快。 虞禾本就不屬于九境,她在這里有親人有朋友,而他謝衡之,卻成了破壞她的安寧生活,逼迫她折磨她的惡人。 她在這里的傷心事,僅僅是父母的忽視,在另一個世界,卻在流血流淚,受的傷數之不清。 謝衡之望著眼前一無所知的小姑娘,不禁在想,后來經歷了那樣多,在虞禾的心底,必定認為他自私殘忍,是殺她害她的仇人,是否也會后悔與他成婚? 虞禾搖搖頭:“越說我越不明白了?!?/br> 她望著手上的骨戒,仍在回想那把長劍停在面前的一幕。 無論眼前的人說的話是真是假,她確實不知道這個東西是什么時候出現在手上的,就算是個壞人,有這種本事的人她也反抗不了吧,更何況現在她的她連數學題都不會,更別說騙她做別的事了。 “你便當……我是來陪你過生辰的?!?/br> “過完生辰你就要走了嗎?” “是?!?/br> 虞禾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謝衡之微微側目,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你很不希望我留在你身邊?” 她擺擺手,連忙解釋道:“你認識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甚至有可能是另一個世界的我。我現在還是個學生,我還要上學,你跟著我會給我添麻煩的,而且我mama知道了,還以為我在外面不學好……” 此刻的虞禾,就連慌亂解釋的表情和小動作,都跟后來的她一模一樣。 謝衡之問:“這是你多少歲的生辰?” “十七歲?!彼V劬枺骸澳悄隳??你多大年紀,你是神仙吧?是不是有幾千歲了?” “不是神仙,是修士,比你年長大概……兩百多歲?!敝x衡之在入門第一年便做到了筑基,那也是許久以前的事了,他不記得自己的年歲,也不記得自己的生辰。 曾經的謝衡之,眼里只有劍道??捌平^世的劍法,登上劍道的巔峰,是他眼中有且僅有的一件事。 無關的事他并不放在眼內,更不必說過生辰,就連師清靈每一年的生辰,他也要經師無墨提醒,而后隨手找出一個小玩意兒打發。后來卻陪著虞禾在她生辰時一起看焰火,登雪峰,在山川湖海上看她吹蠟燭許愿。 “上千年的歲月,即便是修士,也難以逃過天定命數?!彼⑽⒁活D,又說:“其實活上百年千年,到頭來難以忘卻的,也不過幾個瞬間?!?/br> 虞禾隨口應道:“說的也是,活得太長了多無聊……” 她正說著,眼前忽然竄出一團小火苗,嚇得她猛地后移。 謝衡之適時地扶住她,說:“許愿吧?!?/br> 虞禾愣了一瞬,隨后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問:“你們那里也吹蠟燭?” “是你教給我的?!?/br> 這些都是很小的事,但不知不覺就記在了心上。在一起的時候不覺著,后來虞禾死去,他連看到燭火熄滅都要想起她。 后來每到她的生辰,謝衡之便去婆羅曇下點燃一支蠟燭,直到山風將火光吹滅,他在心中暗自祈愿,有朝一日與與復生的虞禾再見。 有的時候無風無月,一站便是一整夜,他便僵站著看紅燭燃盡。 難得再一次陪著虞禾過生辰,卻是因為一場幻夢。 虞禾雖然覺得驚異,卻也不多問,閉上眼許愿,再一睜眼她便將火苗吹滅。 “謝筠?!彼那楹昧瞬簧?,終于念出了他的名字?!澳悄氵€要在這里留多久,以后還會再見嗎?” “該走了?!?/br> 謝衡之站起身的同時,也將虞禾一同拉了起來。 她才站穩,手掌便觸到一抹冰涼,低頭看去,才發現是一把長劍。 “你要做什么?”虞禾本能的一慌就要松手,劍卻像是粘在了她手上一樣。 “我不會再殺你,這種事,在幻境中我做的夠多了?!敝x衡之說著,虞禾緊握破妄的手已經高高抬起。 他上前一步,能夠開山劈海的破妄,輕而易舉貫穿他的血rou,頓時血如泉涌,大片的猩紅在他衣衫上鋪開,順著劍鋒蔓延到虞禾顫抖的手掌上。 謝衡之貼近虞禾,終于將她抱入懷中。 “會再見,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br> 在屬于虞禾的幻夢中,他無法使用尋常咒術破解,只能消耗自己的命數,用血祭的法子使得咒法松動,倘若曲流霞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必定有法子將虞禾喚醒。 虞禾嚇到說不出話,幾乎已經腿軟了,謝衡之咽下喉間的腥甜,低聲寬慰她?!皠e害怕,我們都不會有事?!?/br> 四周的血液盡數化為彌漫著血氣的咒符,而這些咒符又被cao控者如同狂亂的赤蛇一般,眼前的景物終于在虞禾的驚嚇中逐漸消散。 與此同時,數不清的混亂記憶擠入她的腦海,她大口的喘著氣,渾身克制不住地顫栗。 “救救我……救我……” 她抓著謝衡之的衣袖,蔓延的猩紅如同一張編織的巨網,很快就要落入她的眼中,她仿佛能聽到耳邊一陣陣令人膽寒的悶響。 有柴刀有鋤頭,還有匕首和石頭,那些聲音在耳邊一直響,絕望的哭叫聲被湮滅,高臺上都是四濺的血rou。 猩紅逐漸轉為黑暗,悶響聲終于停止。 虞禾猛地起身,蒼白的臉上是驚魂未定。 她身前的曲流霞和顧微臉上都有青紫的傷痕,見到虞禾醒過來同時松了口氣,而后看向一邊的謝衡之。 謝衡之也醒了過來,只是方才虞禾忽然不受控制地出劍打傷了他,此刻他的衣袍已經被血給浸透了。 “謝衡之……”虞禾心虛地喚了他一聲。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他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沒事,又過虞禾顫栗的手,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虞禾回首看向四周,似乎是在尋找什么,卻聽他說:“付須臾已經走了?!?/br> 她抓著謝衡之的手,黑暗之中,連她的聲音都在抖。 “我看到了……付須臾的師姐?!?/br> 虞禾努力平穩住情緒,將自己在幻夢中所看到的一切從頭到尾說出。 即便是桎梏在一方結界中的姚娉婷,都在她說完這些后面色大變。 只有謝衡之對于這種結局并不意外,他從來就不認為,能讓付須臾堅持用禁術茍且千年的,只是為了天下蒼生誅滅魔族。 虞禾不敢回想她在付音身體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既然她能看見,后來趕到朱雀城的付須臾同樣有辦法看到。 “謝衡之,倘若是你,會如何做?” 虞禾相信,謝衡之的答案,就是付須臾不敢告人的真相,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 “殺了所有人?!彼槐厮伎?,答案脫口而出。 顧微瞥了他一眼,極小聲地嘀咕道:“太極端了吧……” 親歷過付音遭遇的虞禾望著謝衡之,又問:“是全城的人嗎?還是……” “整個九境?!彼恼Z氣沒什么起伏,有些淡漠地說:“魔族因人性之惡而生,真正的誅魔,便該將根源一同除去?!?/br> 他說完后,幾人都沉默了一瞬,直到顧微伸出手,小聲道:“我想問一下,前輩你……為什么看到的是付須臾師姐的過去?” 虞禾想過這個問題,但她并沒有答案,只能搖搖頭?!拔业拿鼊嗔?,曾經屬于付音,我不知曉是否與此有關?!?/br> “那也不對,光陰似箭回溯記憶,依靠的是尸骨。莫說這法寶對死物無用,何況她死上千年,斷流早已封劍,如今早已是你的佩劍……” 虞禾臉色越來越不對,她欲言又止,隨后看向謝衡之。 兩人目光交匯,他虛弱地輕咳一聲,咳出點猩紅的血絲,虞禾的表情又在一瞬軟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只有略有猜測?!敝x衡之沒有否認。 虞禾身體里的最后一件圣骨法器,是付須臾將付音的尸骨投入日月洪爐所煉化。 也就是說,又或許,這不是最后一件,而是第一件。九位仙尊以身獻道封印魔域,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封印魔族,也是為了割裂九境的地脈,斷絕天火陣法被發動的可能。 至于付須臾所謂的突破心劍,實際上是陣法失敗被反噬。 一個揚名九境的劍道傳說,仙門的棟梁之材,卻要費盡心思將九境的人族魔族一同除去,說出去不僅讓仙門蒙羞,更是讓世上的凡人惶恐不安,從此對修士厭惡畏懼。 仙門不得已抹除了與此相關的一切,卻不曾想他竟活了下來。 執念千年不滅,圣人已然成魔。 “還有……” 一旁的柳汐音正想發問,忽然一陣劍鳴聲,與此同時幾人都感受到一陣巨大的靈氣波動,顯然是各處的仙門都趕到了。這浩浩蕩蕩的架勢,必定吸引來了各處的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