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劍 第6節
周師兄聽虞禾抓錯了重點,氣得眼睛都閉上了,沒好氣道:“我說你……” “你可以試試?!?/br> 身后忽然傳出一道聲音,嚇得周師兄猛地一抽,見到眼前人差點直接跪下去。 虞禾回過身發現是在竹林說她是廢材的人,正要出聲詢問,遠處的火月姬就扯著嗓子大罵了起來。 “鶴道望你個背信小人!謝衡之根本沒來!等我出去,抽出你的舌頭,撕爛你……” 只見鶴道望輕輕一抬手,指尖似有雷火閃爍,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牢中的火月姬發出一聲慘叫,尖利的叫罵聲戛然而止,方才還吵嚷的牢房在他此舉過后鴉雀無聲。 周師兄低著頭不敢朝鶴道望看,只極小聲地喚了一聲:“見過峰主”。 虞禾僵在原地,一顆心七上八下,又緊張又心虛。然而鶴道望只是從她身邊經過,除了一聲冷笑,再無其他的話。 等人走遠了,周師兄才長吁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幸好峰主沒計較?!?/br> “峰主怎么在這兒?”虞禾慶幸自己在竹林的時候沒有罵人,否則的她的下場一定很難看。 “我方才不是指過了嗎?”周師兄嘆氣。 “我以為師兄你指的是悔過峰,誰知道指的是罪牢?!庇莺桃矅@氣,幽幽道:“我方才在修煉的時候撞見峰主了,他還說我是廢材?!?/br> 也難怪他提到謝衡之的時候面色不佳,像他們這樣的資質,天才的存在只會將他們的刻苦映照得更為可悲。 周師兄對此倒不意外,只是說:“悔過峰的外門弟子多是廢材,比這難聽許多的話峰主都說過。這根骨已是天定,唯有足夠的恒心可以彌補,只是這恒心難得啊……”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有幾分若有所思。 周師兄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事,問她:“對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要換一把上乘的好劍嗎?八寶法門的鑄劍師性情古怪,以你現今的修為去了,少不了被他一頓諷刺。正好峰主吩咐我隨萍香山的人去采買,你同我一道去吧,便是挑不到合你心意的劍,也能當做是去見世面?!?/br> 有這種好事,虞禾自然是立刻應下了。 次日午后,他們與萍香山的弟子匯合后,便朝著定昏鬼市去了。路上有人注意到頭頂有一閃而過的劍光,驚呼道:“又是劍宗的人?” 虞禾也仰起頭,看著那些弟子御劍而過,身形宛如流光般縹緲,剎那間便了無蹤影。 “聽說平秋宮被魔族余孽找上了,這事定是交給了劍宗來辦?!?/br> “應當不止,我聽聞花月道宗也摻和進去了?!?/br> “那謝衡之呢?”說這話的人語氣不掩好奇,甚至稱得上有些興奮?!斑@次遇上十二樓,他總該要出手吧?” “你沒聽說他閉關了嗎?再說了,他要能去,還用得著這么多人?” 一行人議論紛紛,虞禾站在他們中間,緘默著并不應和他們的話。 直到如今,聽人提及謝衡之這個名字,她仍是會莫名地生出一種無所適從來。 —— 悔過峰要采買的是名為錆鐵的一種靈石,經過特殊的淬煉之法后可用于鎮元封靈,罪牢的囚犯身上都有錆鐵所制的鎮元釘。之前萍香山的弟子圖便宜,在鄉鎮上的市集采買,結果買到了假的錆鐵,連帶著陸萍香也被鶴道望指著鼻子痛罵,這一回才特意讓悔過峰的弟子跟著到鬼市來。 定昏鬼市每當人定時分開市,卯時閉市,是修士用于交易的市集,也是規模最大的一種。共分東西南北四界,中州有一西一東兩個定昏鬼市,卻不屬于任何仙府的轄地,里面多是修道之人,其間魚龍混雜,邪魔外道不在少數。 鬼市雖無律法管制,卻自有一套規矩,任何人不可在此爭執打斗。即便是互殺對方全家的血仇,進了鬼市的地界也要偃旗息鼓。 其實許多年前,謝筠帶她來過一次,為的是讓她能夠修煉,那個時候他易了容,她還不明所以地打趣他。 鬼市里的人衣著各異,有的人長得奇形怪狀,賣什么東西的都有。謝筠拉著她的手,一刻也沒有松開,有的攤子上掛著血淋淋的肝臟,她嚇得不敢睜眼,謝筠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只是些異獸,不是人?!?/br> 他拉著她穿過昏暗的街市,溫聲說:“跟著我,不要害怕?!?/br> 虞禾再次踏入鬼市,在同樣血淋淋的攤子前,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過往,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只是這一次她卻不覺得有什么可怕。 就像是小孩子摔傷后,在母親面前會委屈地哭,獨自受傷時反而會一聲不吭爬起來。知道沒有人可以依賴的時候,人自然而然會變得更堅強。 “虞師妹,想什么呢?”周師兄回過身喊她,提醒道:“當心走丟了?!?/br> 虞禾小跑著跟上去,問他:“錆鐵買完了,師兄現在要去哪兒?” “給你挑一把好劍”,周師兄沖她招了招手,而后在一個賣靈器的鋪子前停下。 “你修為尚低,太好的靈器駕馭不了,不如先選一把稱手的,沒錢就走悔過峰的公賬,等你能接任務了再把錢還上就成?!敝軒熜终f著就和攤主交流了起來,一邊將挑好的劍往虞禾手里送?!岸嘣囋?,不行再換?!?/br> 虞禾分不出太大的差別,只在手里比劃兩下便遞了回去,周師兄心不在焉地說:“罷了,再往前走,多看幾家鋪子?!?/br> 她聽話地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說道:“師兄,不必走公賬了,我身上的銀錢應當足夠?!?/br> 周師兄瞥了她一眼,長嘆了一口氣,幽幽道:“原來也是個有家底的大小姐,怎么現在的有錢人都想不開來修道了,快活享樂多好……” 師兄說著搖搖頭,領著她一路往前走,最后卻在一個賣首飾的鋪子前停下,拿起一支珠釵往她頭上比劃。 虞禾惶恐到直擺手:“這不合適,師兄太多禮了,我不能……” 周師兄白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想得美,這是給你宋師姐買的,她生辰就要到了,我也不曉得你們這些姑娘家喜歡什么,所以才帶你來幫著選選,少自作多情啊?!?/br> 說好是為了給她買一把好劍,原來只是順道。 看破不說破,虞禾在心底腹誹了兩句,倒也沒放在心上,認真地幫忙挑了起來。 兩人正說著話的時候,就聽到來時的方向隱約有嘈雜聲響起,虞禾扭頭去看的時候,師兄正包好了珠釵付錢,頭也不抬地說:“估計又是有人砍價太過,和鬼商吵起來了,沒什么大……” “事”字還未出口,一道來勢兇猛的罡風劈過來,危急關頭,周師兄佩劍出鞘及時擋下,劍身被撞出一聲脆響,連帶著他人也被震出三丈遠。 虞禾被護在他身后,險險就要喪命,反應過來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罡風所到之處已是一片狼藉,除了少數擋住這威力的鬼商外,其他都是連人帶物一同粉碎。一時間血rou橫飛,滿目瘡痍。 “劍宗的人?”周師兄瞥見地上被罡風震來的半截尸身,正要上前細查,又是一道凜冽劍氣劈過來,二人連忙閃避。 隨著劍氣趕到的,除了棲云仙府的一眾門徒,還有緊隨其后的魔族余孽。 虞禾才站穩,便聽到有人喊:“把人帶走,我們斷后!” 鬼市的法陣被打斗的人一層層觸發,即將引來此處的守衛對犯禁之人處刑。周師兄的修為在鬼市的結界下用不出瞬行,只能拽著虞禾一路狂奔。 有花月道宗的弟子先認出他們是仙府的人,忙拖著平秋宮的少主跟上來,喘著氣說道:“劍宗的人快擋不住了,快幫我一起把人送走……” 話音未落,又有魔族緊跟上前,兇猛的掌風襲來,幾人又是慌忙躲避,場面一時間亂作一團。 劍光術法四處亂飛,所見之處房屋損毀,景物摧折,殘肢爛rou落了一地。虞禾哪里見過這場面,心都快吊到嗓子眼兒了,只能跟著幾位師兄又跑又躲。 眼看著鬼市的出口近了,忽然一道劍氣以勢不可擋之勢凜凜而來,將前方的道路直接劈開一道數十丈深的溝壑,激起漫天飛沙走石,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塵土漸漸消散之時,從中露出一道人影,他手輕輕一抬,迅速聚起的魔氣化形為爪,將虞禾他們后方的花月道宗弟子直直拖到他手中。 方才那道劍氣之迅猛,若不是方才后方琴音一震擋住了他們的腳步,只怕此刻幾人都要與這四散的塵土一個下場了。 幾人皆是心有余悸,見到有同門被抓,周師兄立刻出劍去救,那人卻斜睨了他一眼,輕輕一撥便擋開了劍招,而后五指一合,不費吹灰之力地捏爆了那名弟子的腦袋。 虞禾被嚇懵了,周師兄也沒好到哪兒去,兩人都是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師兄!”身旁同伴丟開平秋宮少主,一聲怒吼祭出法器便要迎上去拼命?!皹鞘栌昙{命來!” 與此同時,數道劍氣從四面八方交錯而來,齊齊朝著樓疏雨攻去。 周師兄推了虞禾一把,順手往她衣服里塞了個東西,急切道:“虞師妹,你帶著人先走!” 虞禾自知靈力低微,留下只會礙手礙腳,轉身就要跑,顧不得身后襲來的魔氣。 樓疏雨顯然是注意到了他們的動靜,冷笑道:“今日誰也走不了?!?/br> 說罷,他手持無憾生,一招襲來,劍光攜著逼人的魔威斬向他們,而他們的腳步在此刻竟是難以挪動半分。劍宗弟子列出劍陣試圖擋下此招,然而在強悍無匹的修為前,劍陣如紙一般碎裂開來,無憾生的劍氣銳不可當,迎上劍氣的幾人眨眼間便被斜著劈成兩半。虞禾身前的周師兄當著她的面,活生生被刀斬開,幾丈之外的虞禾也被灑了一身熱而腥的血。 劍氣震出數丈遠后,疼痛讓虞禾意識模糊,連手臂都抬不起來,只能躺在血泊中,感受身體的熱度在流失?;蛟S是有幾位師兄在她之前受創,削減了幾分威力,才讓她不至于也被劈作兩半。然而樓疏雨那一招,依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從左肩一直到右腰側,幾乎將她的腰腹都劃開。 停在半空中的樓疏雨見到她沒死,神情中似有幾分意外,于是緩緩朝著她走來。 虞禾的眼睛都被血模糊出一團紅,她瞇著眼睛,口中不斷涌出猩紅。 正在此刻,一個粉衣身影迅速襲來。師清靈手持相思劍,一式流風回雪擋住了樓疏雨的腳步。 然而不過三招,師清靈便慘敗在他手下,相思劍被打飛出去,師清靈則是被一掌擊中,摔落在地后猛地吐出一口血。 “暉陽劍宗果真是無人了?!睒鞘栌昝鎺ёI諷,抬腳就要朝著師清靈的頭踩下去。忽然間,一股強大的劍意讓他停下動作,他眉頭一皺,轉而立刻迎起無憾生去擋。 刀劍相接的一瞬間,劍氣如波紋般迸射開來,百里內地動山搖,天地之中隱隱聽見一陣嗡鳴聲,不過片刻,目之所及的草木盡數被凜然劍氣掃蕩開,山河失色。 虞禾躺在血泊中,疼到幾乎發抖,卻聽見有人激動到又哭又喊。 “是破妄!大師兄來救我們了!” “謝衡之!是謝衡之的劍!” “謝衡之來了!我們有救了!” 第8章 原本各種術法劍光交錯的鬼市,此刻只剩下無邊的劍意,帶著如滔天巨浪一般的壓迫感,逼得在場眾人紛紛退散。 來招正是謝衡之的成名絕式——行光十三劍! 劍招變幻無窮,更是快得令人窺不見其出招路數,縱使樓疏雨與他交手多次,依然忍不住暗自心驚。 有魔族部下前來掩護樓疏雨,倏爾便被劍氣蕩為灰飛。 既然謝衡之趕來,說明棲云仙府已有援兵,加上鬼市的主管被驚動,此戰再拖下去只會對樓疏雨更為不利。他心一橫,長刀斬向地面重傷的修士,趁謝衡之分招去擋的一剎那,樓疏雨立刻抽身而退,轉而帶領殘余部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塵土漸漸消散,破妄回到劍鞘中,謝衡之一襲墨衣款款落下。 地上七零八落地躺著傷亡的修士,虞禾也在其中,她渾身是傷,泥灰混著血糊在臉上,眼前的人都成了模糊的虛影,疼痛到連喘氣都成了一種酷刑。 但她還是拼盡力氣想要偏過頭,瞇起眼試圖看清那個靠近的人。 距離上一次見他,已經過去好久了,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他們還從來沒有分別過這么久。 虞禾努力不想起謝衡之,還以為自己已經做到再見他也面色如常了,哪知此時此刻,她還是怎么都忍不住掉眼淚。 太疼了,渾身都疼,她實在沒什么出息,她真的好想謝筠。 走了幾步后,謝衡之的腳步停住,蹲下身將一個人撈起來。 師清靈見到他來了,雙臂立刻攀上他的肩頭,紅著眼圈伏在他懷里輕聲嗚咽,哭起來的聲音像小鹿一樣惹人憐。 “師兄可算來了,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那個魔頭,他……他殺了我們好多同門?!?/br> “嗯”,他淡聲應了,又說:“你傷勢不輕,莫要亂動?!?/br> 尚有余力的弟子正在四處救治同門,虞禾模糊中能看出幾個人影在走動。隱約間,她看到一襲黑衣交疊著粉色衣袂,隨著漸遠的低泣聲消失在了視線中。 虞禾仰著頭,臉上冰涼一片,身上的熱度還在不停流逝,呼吸似乎比方才更為艱難,每呼吸一次都像是在撕扯她的五臟六腑。 終于有人注意到了血泊中的虞禾,趕來給她治傷,有人勉強止住了她的出血,讓她服了藥丹撐住氣息。 這個時候,棲云仙府的善后人也都陸續趕到了,他們正在和怒氣沖沖的鬼市管事交談。不一會兒,四個人抬著一座赤紅車輦從空中緩緩下落,見到車輦上坐著的人,幾個管事也都紛紛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