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身體不僅沒有走向崩壞，反而一步步地走向普通人。

    內部世界脫離了外部世界的掌控，那些由于外部入侵導致的世界后遺癥都在慢慢恢復，綠植和安全區擴大都在證明這一點。

    曾經被江初度修改了身體設定的方舟當然一樣，她在隨著這個世界一同逐漸恢復。

    這個結果讓他們都松了口氣，至少他們不用再擔心方舟在未蘇醒過來前便毫無征兆地離開……哪怕雷切幾人都心知肚明，她精神體的流失才是最致命的，可只有留住她的身體，才能保證她回來時有處可去。

    倒是方循江那邊，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當初江初度給他帶來的精神損傷早已恢復得差不多了，精神活躍度也基本趨于正常水平，按道理來說早就該醒來了。

    可他卻遲遲未醒，和方舟一起陷入沉睡之中。

    “他又是什么情況，早該恢復了還躺著不醒來?！崩浊腥滩蛔≡u價道，轉頭詢問博士：“具體是什么原因？”

    博士也覺得有幾分困惑：“他的精神頻率確實十分細微的差距，但這并不影響他的蘇醒?！?/br>
    最后她得出結論。

    “是他不想醒來?！?/br>
    就在她說完這句后沒過多久，方循江的精神頻率開始出來了較大范圍的波動。

    在引起幾人注意之前，博士和雷切攜帶的通訊設備就響起了有些刺耳的“嘀嘀”提示聲。

    為了方便時刻觀測，方舟所在的那架休眠艙連接了輪流守衛的幾人的通訊設備，這道提示便是來自她的休眠艙。

    收到消息的雷切視線一頓，他一時沒有意識到這是什么，在反應過來的下一秒，他便直接瞬移消失在原地。

    與他一樣還有收到消息的另外幾人，他們當即拋下了手中的所有事。

    無一例外地，朝著方舟所在的方向奔跑而去。

    ……

    寒冷、黑暗，仿佛跌入永遠沒有盡頭的深淵，不斷地下降。

    就像黑客所說的，落入界限中比死亡還更可怕，時間變得極度漫長，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虛無，一瞬便可擊破人類的意志。

    方舟在前往外部世界時便感受過一次，現在她又重新落入了這個地方。

    在浩瀚的數據宇宙之中，人類的意識顯得那般渺小，無數接軌的數據通道排斥著外來者，方舟的意識在這樣龐大的界限之中不斷地漂流，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方舟并未放棄尋找自己的世界，只是在界限之中漫長的時間和痛苦每時每刻都在消磨著她的精神體，她變得越來越虛弱，化成界限中無數無意義的數字代碼只是遲早的事情。

    在這般令人絕望的深淵之中，方舟只能感受著無數破碎的意識變成的失效的數據垃圾從她的身邊快速經過。

    這些東西時時刻刻都在告訴她：你變成這樣也是遲早的事情。

    一旦她產生“放棄”的想法，它們就會像是猛獸一樣撲上來提前吞沒她、同化她，徹底抹消她存在過的痕跡。

    方舟應該感到絕望，但她還在掙扎，在做出決定時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她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后悔。

    只是在這種難以忍耐的虛無感中，她難免會覺得遺憾，勝利的果實還沒開始真正享受就要看著它走向腐爛。

    在不斷拉長的時間里，她的記憶變得有些模糊，偶爾會忘記自己游蕩在這里的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在那些經過她的數字代碼中，她感受到了熟悉的連接，還活著的意識在與她遠遠地擦過時向她傳輸了極為短暫的記憶碎片。

    那些閃過的記憶碎片的畫面滿滿的都是她。

    方舟猛然蘇醒過來。

    ——那是被江初度抹消時依附在他記憶中的方循江的精神碎片，它跟隨著江初度掙脫出內部世界，在其被方舟拽回外部世界時，因沒有著落點而落入界限之中。

    它只是極少的一部分，連接著停留在內部世界的精神本體，知道來時的路。

    可它卻遲遲沒有回去，汲取著本體的營養抵抗消磨，漂流在無盡的界限之中，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直到找到在界限中迷路的方舟。

    它在接她回家！

    也就是這個時刻，方舟像是突然間找到了方向，她認出了這個精神碎片，跟隨著它往來時的位置移動。

    它小小的身影穿過無數的碎片，拽著另一端鏈接的鎖鏈，艱難又堅定地在其中移動著，方舟更為龐大的精神體靠近了它，清理開了它周圍的阻力，讓它安心地走上回家的路。

    那個原本依附于方舟誕生的意識逐漸變得強大，它帶回了方舟，跨過了漫長的意識河流。

    耀眼的白光從前方落下，她的感知著落，脫離了漫長的虛無。

    她終于回到了來時的地方。

    回到了她的世界。

    方舟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