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瓊枝 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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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主人頭也不回的意思,似乎是想順著路一直走回城。若這樣,可得走到夜半了…… 就在這時, 不遠處卻傳來馬蹄的得得聲, 原來是楚琳瑯查看完職田,捏算好了時間, 特意來這里接司徒晟一起回去的。 現在天黑得太早, 又太冷,楚琳瑯尋思大人一定也想舒服些早點回城。 看到了在路邊的大人,楚琳瑯揣著暖爐,帶著如春花明媚的笑, 從車簾子里探出了頭, 招呼他快些進車廂里暖和一下。 司徒晟頓了一下,終于是上了馬車。 車廂里彌漫著她身上的淡雅香氣, 在慢慢驅散著他滿身的寒意。 那嘰喳說著職田瑣事的女人, 帶著一股子鮮活的人間煙火氣, 慢慢包裹住了他。 突然而至的溫暖總是會讓在寒風里站久的人感覺到不適刺痛,而他也是如此,想要確定眼前的并非幻想。 琳瑯似乎心情很好, 興致勃勃道:“那職田的把式可真逗, 居然問我要不要圈買些田地入到公賬, 他是不知我家大人干什么的?居然攛掇我做這投機倒把的勾搭,也不怕烙鐵上身……哎呀……”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伸手拉扯, 將她一把拽入了自己的懷中, 然后就如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狠狠地鉗抱著…… 其實楚琳瑯早就看出司徒晟的情緒似乎很不對勁。 方才他上馬車時,跟在身后的觀棋拼命沖著楚琳瑯使眼色,暗示她不要招惹大人。 所以她才沒話找話,想要說些什么來分散一下司徒晟的注意力。 她知道他今日祭奠的并非生母,也隱約猜到了他身世一定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曲折。 而現在,這個仿佛要鉗斷她肋骨的男人,身體在不受控地微微打顫。 他方才上墳是……觸動了什么傷心事? 司徒晟現在的樣子有些像那次被潑了洗臘魚的水時,渾身激烈顫抖的反應。 此時的男人,不再是平日里城府甚深的少卿大人,仿佛是一只天地間無處安放的孤魂,只是隨手抓住了一截浮木便不肯撒手,執拗得不讓自己溺死在忘川深淵…… 若是平日,司徒晟如此冒失唐突地抱住了她,琳瑯一定是會跟他鬧著不依的。 而現在,她張嘴想要申斥他,顫動了幾下嘴唇后,卻不再掙扎,只慢慢伸手安撫地摸著他寬闊的后背,像哄著養女鳶兒般,給他的失態一個順當的臺階下:“冷得受不住了?有沒有好些?放松些,我又不下車,你勒得我都快喘不上氣兒了……” 埋首在她脖頸里的男人依舊沒有說話,不過緊鉗著的手臂,微微松緩了些,卻依舊不肯徹底放開手。 楚琳瑯也很有當暖爐的自覺,不再言語說話,只是撫慰地輕拍著他的后背,車廂里的安靜有些尷尬,而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伴著車轱轆的聲響,楚琳瑯狀似無意,輕輕哼著江口地方的童謠小調解悶。 這歌兒她還曾教過住在隔壁的他呢。 那時她因為落水緣故,有些害怕下水,偏偏又嘴饞想吃蓮子,便誑了隔壁小子偷偷撐著采蓮船工的小艇,在荷花淀子里給她采蓮蓬吃。 那時,她就坐在岸邊,頭頂一片大大荷葉,挽著褲腿,小腳丫子頑皮地朝著對面小艇揚水。 她愜意哼著小調,還迫著他跟著一起唱。 可惜又瘦又小的瘟生一點也不上道,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后折了一兜子蓮蓬回來,坐在她身邊,默默地剝著雪白的蓮子,盛在一片荷葉里,讓她吃。 那時八月的水塘,到處都是翻飛的蜻蜓,還有撕拉叫的蟬兒,柳葉低垂,燥熱而慵懶,被暖風包裹得人昏昏欲睡…… 楚琳瑯的嗓音清亮委婉,江南水鄉獨有的吳儂軟語也聽得人甜膩膩。 當她一首歌罷,懷中的人也似乎松懈了緊繃的神經,帶著一臉倦意緊閉著眼睛,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琳瑯微微調整了身子,靠坐著車廂,讓他可以靠著她的肩膀,路上小憩片刻。 她微微轉頭,看著依然緊縮眉頭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眼,梳理心里的亂絮。 她在想,也許……她該早點離開少卿府了。 因為琳瑯發現自己居然心疼他了??伤揪透1?,分不出太多的溫意給別人取暖。 女人活到她這個處境,每一步都得先把自己的得失考量放在頭等的位置上。 他太復雜,不是她能分心觸碰的男人。 兒時的冤家,短暫重逢后,帶著不經意給予對方的些許溫暖,然后各自安好,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她又懶得再想下去,只是閉著眼,伴著搖曳顛簸的馬車,囫圇了一覺。 不過,她真是個不長記性的,居然又戴了那根纏發的釵。 結果等馬車回到集萃巷,觀棋一撩開車簾子,就發現自己大人的發髻又跟楚娘子的釵掛到一處去。 兩個人頭挨著頭,真是不像樣子。 他家大人還好,只是淡定歪著脖子,等著女人解頭發。 那女人就太聒噪了,居然敢抱怨大人打盹時,不小心將頭靠過來,掛上了她的釵。 觀棋聽得心驚膽寒,拼命沖楚琳瑯使眼色。 主人現在這種狀態很不穩定,依著楚氏這么聒噪,搞不好是要挨打的! 可更讓觀棋心驚的是,主人居然安靜得很,也不反駁楚娘子的話,甚是楚娘子讓他將頭低些時,他也乖乖照做了…… 天爺啊,難道主人已經如此頹唐,了無生趣到任婦人擺布的境地了? 等頭發好不容易解開后,這一場鬧劇似乎真的沖散了主人的陰霾, 觀棋發現,主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神態平和地跟楚娘子一起凈手,閑聊著職田瑣碎,然后伴著蒸騰菜香,大口地吃著飯。 就好像今天也是跟往常一般的日子,并無什么出奇。 觀棋偷偷咬了一下舌頭,發現挺疼的,看來并不是做夢。 他嗦了一下舌,慢慢吃了一塊rou,突然覺得府里有楚氏這個鬧騰的婆娘其實也挺好的。 有她在,再破舊的屋院也蒸騰起了切切實實的人間煙火。 而他的主人也不再像個活死人,被困在一處荒蕪陰森的墳冢里,怎么爬也爬不出去…… 那天飯后,觀棋在書房偷偷問主人,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司徒晟一臉淡然地說道:“我位低人輕,的確是很無用,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努力往上走一走了,我好了,‘她’在那邊的日子也才能好些!” 說完,他奮筆疾書,專注地寫起了奏折。 觀棋在一旁看著,覺得這份奏折主人似乎寫了幾天的功夫,而且那么厚的一疊,不符合制式,恐怕要被進奏院扣留駁回吧? 這是初涉官場的官員才會犯下的錯處,主人難道忘了? 不過主人行事,向來是不需要別人多言的。觀棋遞了茶水,便默默退下,只留下一室安靜。 過了幾日,一份厚重的“均職田”的奏折由國子監祭酒齊公代呈,繞過了審批百官奏折的進奏院,直接呈到了陛下的桌案前。 這份奏折是大理寺少卿司徒晟擬寫的。 他在奏折里自述,因為一年前辦理一件民間田地糾紛的案子時,無意中發現,朝中百官的職田不均,并非按照官位等階劃分。 他一時也是起了好奇心,便細細追究。卻發現原來先帝恩典,凡是官員名下的職田,賦稅較之普通田地要少許多。 于是有些不法官員,趁機大肆圈占民田,虛報職田,減免了賦稅,卻讓民間百姓佃農苦不堪言。 更是讓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員與貪官相比,職田不均,收入參差,長此以往,如何激勵官員廉潔奉公?豈不大開貪墨長河?這樣實在違背了祖宗定下職田恩典本意。 最重要的是,長此以往,大量田地瞞報賦稅,造成國庫空虛,實在是動搖了國之根本。 是以,他雖則不是戶部官員,可是卻越查越是心驚,斗膽越權,寫下奏折一封,讓陛下可以體察民情,根除積弊,充盈國庫。 陛下看著司徒晟的奏折,以及里面列舉官員及其親眷圈地的數目詳細,絕非臨時起意的杜撰,看上去可信,也是讓人越看也是心驚。 因為這封奏折,簡直寫入永慶帝的心里。 現在國庫空虛,北方邊關卻有虎狼虎視眈眈。而今荊國提議通市,并非朝之有需,而是那虎狼之國急需關內鐵器,鹽糧。 一旦開市,如果有不法之徒借機倒賣鐵器,很有可能養虎為患。 而那荊國提出的要求更是過分。不但要求開市,還不許晉朝抽取買賣賦稅,只能低價賣出關內貨物。 萬歲爺永慶帝覺得若答應了這些條款,當真是要再經歷一次負水之恥,讓他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可若不答應,荊國一旦撕破臉開戰。先不說朝中老將退隱,無可用良將人才,就是現如今這空蕩蕩的國庫,又如何撐得起大筆軍費? 永慶帝為了錢銀的事情,這幾日來都是心情不暢??墒撬就疥伤岬木毺?,若是實施得宜,就是切切實實利國利民的來錢路子啊! 萬歲不僅抬頭又細細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官員。 他的年歲并不大,按著官員錄籍,也不過年二十有五,正是官員需細細磨礪,增長才干的時候??墒悄且浑p眼真是透著超乎年齡的沉穩。 以前陛下雖然也知這司徒晟有些才干,卻是耍弄手段的機智。 那老六是被誰教唆著在自己面前抖機靈的,老皇帝心里都門兒清,也聽聞了司徒晟上位后,就跟自己的六兒子分道揚鑣的后續。 這等善于專營的薄情之輩,入了大理寺,正好做個皇權王法的鍘刀,行了來俊臣這類酷吏無賴路數,震懾住那些心懷叵測的佞臣賊子。 當然,若是刀用壞了,丟掉再換一把便好。 歷朝歷代,總有些沒有文人傲骨的鉆營之輩,爭先恐后地擔這罵名。 可是,如今看司徒晟呈送的奏折,文筆斐然,字句老辣切中要害,看得陛下不禁有些動容。 難怪前些日子,國子監齊公在他面前夸贊,說司徒晟雖然只是探花之名,可是在陛下的手下磨煉后,是狀元治國之才。如今從不管閑事的齊公更是幫著這個年輕人呈遞奏折。 足見此人,是真得了慧眼齊公的賞識。 想到這,永慶帝隱隱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他是不是用壞了一個本堪重用的大才? 不過陛下依舊不露聲色,只是指了指這奏折道:“你知道你寫的是什么嗎?一旦百官知道這個提議是你所出,你在朝堂上可要無立足之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到時候只怕朕也保不住你?!?/br>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告訴司徒晟,年輕人別光想出風頭,也要想想動了百官錢袋子的下場。 司徒晟現在不過是擔了酷吏名頭,可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很有可能連官都保不住。 陛下雖然這么問,卻也知司徒晟并非無知,不然他何必委托齊公,繞過給奏折過篩子的進奏院呢? 只因為這奏折足以炸開半個朝堂,一石激起千層糞! 立在龍案下的高大青年,聞聽了他的話,從白玉笏板半露側臉,濃眉下的眼神似開刃的箭矢,鋒芒畢露,他一字一句道:“若能輔佐陛下山河穩固,國泰民安,孤臣——何懼?” 永慶帝百味雜陳看著這個年輕輕輕便毀了大半官聲的青年:原來這小子都懂,卻依舊如此執著。 這條路太難,太荊棘,窄徑兩側皆是深淵,絕非鉆營精明之人會選之路??伤y而上了! 皇帝被他的果敢震撼,最后只是輕道了一聲:“好!” …… 后世史書對這場御書房君臣的交談,濃墨重彩地大書特書,但大多是春秋筆法,分析時政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