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罷好罷，”媿娋揮手，擲了手里的?金紗，那金紗飄飄然落下，勾出一尾絲柔的?弧，“你也別怪我，我寂寞了三千年了，總會有些忍不住?！?/br>
    她不再逗弄恒子簫了，眼眸一轉，“司樾——我知道的?多是?遇見她以后的?事了，對?她過去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萬魔山間的?一團嵐氣，化形為人后，被一老頭收為弟子，帶著去了諸多小世界游歷?！?/br>
    “老頭？”

    “是?個?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的?老頭，不知什么?來歷，既然能隨意穿梭各個?世界，想?必也是?一等一的?大魔了?！?/br>
    聽著媿娋的?描述，恒子簫倏地想?起?自己?在雨霖寺地獄幻境里見到的?那個?老者。

    “您見過他么?？”他問。

    “只見過一眼?！?/br>
    “那他現在哪里？”

    媿娋回眸，看?了他一眼，吐字道，“死了?！?/br>
    恒子簫一頓。

    “三千年前，也不知哪里傳來的?消息，他被北島仙翁所殺?！眿崐镜?，“司樾聽了，暴怒不止，找了過去，將整個?北島上?的?仙族屠殺殆盡?！?/br>
    “天界問罪于她。我們和天界積怨已久，素來便有恩怨?！?/br>
    “此?前已有多位大魔向司樾提議向天界發?兵，可都被柳嫻月攔下?！?/br>
    “這一次，趁著殺師之仇，混沌宮上?下請兵出戰。司樾應了臣情，領魔軍和天界打了起?來?！?/br>
    媿娋說著，周遭輕浮之色不覺已然收斂。

    她淡淡道，“那是?混沌開辟以來，我族第一次和天界全面較量?；煦绲?靈氣遠低于天界，妖魔的?修為也就不比仙神?！?/br>
    “但群情激憤，又有司樾領頭，誰也沒有害怕?！?/br>
    “師父果真如此?厲害？”恒子簫剛剛領略了永旭宮和混沌宮，單就這兩界的?最高宮殿相比，永旭宮背后所蘊含的?實力實在是?倍數于混沌。

    混沌對?上?天界，實乃以弱博強。

    “你不懂司樾對?我們的?意義?！眿崐镜?。

    她眼底閃動著細碎的?光，一個?妖艷風俗的?女子眼睛竟也能變得如此?明媚，像是?懷揣了點點希望。

    “我是?整個?混沌界里最早認識司樾的?妖魔之一，”她仰頭，“大約是?……六千三百年了，我從沒見她敗過?！?/br>
    “萬魔山是?混沌最古老、最深處的?山脈，司樾是?萬魔山不知多少年才孕育出來的?精華。她是?天生的?魔體，是?這混沌最強大的?存在，我只說一點，你便明白——”

    “沒有人能在她面前遁藏心跡?！?/br>
    “妖魔神仙、人類鬼怪，萬物于她，只一眼便能知曉其所想?所念，便能覽見其前后十世一切經?歷?！?/br>
    恒子簫呼吸一稟。

    他向來知道師父功力深不可測，可這樣的?能力，當真是?一個?魔所能擁有的?么?？

    在他所讀的?經?書當中，能一眼看?穿眾生前后數世、起?心動念者，除了天界的?神王外，也就只有西方諸佛而已。

    恒子簫驀地慶幸起?來，幸好擁有這能力的?魔不是?別人而是?師父，若換作其他的?妖魔，恐怕世間再難有太?平可言。

    正慶幸著，一縷微弱的?神絲從恒子簫腦中快速劃過——

    又或許這并非偶然，正因為是?師父，所以才擁有這樣的?能力。

    那些心術不正的?妖魔，想?來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這一境界。他是?顛倒因果，杞人憂天了。

    媿娋兀自往下道 ，“可即便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司樾她并不冷血，有時候還挺有趣兒的??！?/br>
    這一點恒子簫深有感觸，“師父的?確詼諧風趣?！?/br>
    “不管是?敵是?友，只要真心跟她，她絕不會虧待了對?方?！眿崐镜?，“她看?得出別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對?她好一尺的?，她還對?方一丈；對?她不好的?，她要么?懶得理睬，要么?一腳踢開。

    “長此?下來，不喜歡她的?走了，留下來的?，則對?她愈加愛戴?！?/br>
    “短短千年，司樾就一統了混沌，這座混沌宮也拔地而起?，建在了混沌中央?！?/br>
    媿娋支著頭，雙眸放空，“那時候真是?快活，日日笙歌燕舞，笑鬧聲從未停歇過。大家聚在一起?飲酒作樂，哪邊有敵來犯，提了兵器就去，管它?是?魔是?神，只要司樾在，我們就從沒有敗過?！?/br>
    從媿娋的?描述中，恒子簫腦中浮現出一副快意恩仇、酒池rou林的?瀟灑情景。

    古往今來，這樣的?場景他見過不少，只是?下場大多不好。

    “后來呢？”他問。

    “后來就是?傳來了司樾師父被殺那件事了?！眿崐镜?。

    “我們和天界那場大戰持續了數年，在天界和混沌之間開辟了諸多戰場。其中最大的?兩個?，由司樾和柳嫻月分別坐鎮?！?/br>
    恒子簫問：“柳嫻月？”

    這個?名字他已聽過一回。

    媿娋在煌烀界見到他時，曾說：「你確實有幾番姿色，不過也僅限于此?了，我還以為你會和柳嫻月長得相似呢?！?/br>
    在當時，他就對?這個?名字留了印象。

    “柳嫻月——”媿娋望向了虛無?之處，似乎在回憶那段過往，“他也算是?個?人物了?！?/br>
    “司樾建立混沌宮、制霸混沌界，他出力不少，那時候混沌界群魔割據，全靠他制衡謀劃、收攏人心，帶著我們打了不少勝仗?！?/br>
    “大家稱他為先生，大概是?因為都覺得他是?整個?混沌界最聰慧睿智的?人?！?/br>
    媿娋回憶道，“底下的?人服他，司樾也對?他信賴有加。司樾的?兄弟、朋友、忠臣干將數不勝數，可她最交心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我jiejie，另一個?，就是?柳嫻月?！?/br>
    恒子簫驀地想?起?了師父束在發?上?的?那根柳枝。

    他心中莫名有些酸澀，盡管知道師父經?歷了諸多事，身邊必然又比自己?更親近的?人，可當親耳聽見后，他還是?忍不住有些低落。

    他低著頭，澀然道，“你見到我時，為什么?要說那句話……”

    “哪句？”媿娋頓了頓，回想?起?來后噗嗤一笑，“你還記著呢——不錯，雖然大家都說美人笛媿姈位同魔后，不過據我看?來，她的?‘后’是?‘太?后’的?‘后’，司樾是?把她當做親娘一樣對?待。

    “若說三千年前，誰最有希望成為司樾的?伴侶，那必是?柳嫻月無?疑?！?/br>
    恒子簫抿唇。

    像是?當年看?著岳景天和師父斗法時那樣，他莫名有些難堪，又有些心尖發?酸。

    “不過，我是?想?象不出司樾談情說愛的?樣子，”媿娋聳肩，“柳嫻月也不是?耽于情愛的?人，大家這么?說，只是?因為他倆能力不俗，相輔相成，可以為伴而已?！?/br>
    “況且柳嫻月都死了幾千年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他會搶了你的?寶貝師父?！?/br>
    恒子簫一怔。

    “裝什么?愣，”媿娋嗤笑道，“我活了幾千年了，吃了不知多少個?男人，你個?小崽子心里在想?什么?，我還看?不出來？”

    恒子簫臉色微沉，帶了兩分慍色，“我對?師父只是?濡慕敬仰而已！”

    “呦，我什么?時候說你對?她不是?濡慕敬仰了？”媿娋一笑。

    恒子蕭身子一僵，才發?現自己?入了圈套。

    見他如此?，媿娋仰頭樂不可支地嬌笑起?來。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她大笑著，身上?金鈴作響，笑聲卻是?比鈴聲更加勾人。

    “你這種死正經?的?小家伙哪能生出別心思呢，不過是?個?想?霸占娘親的?小寶貝而已?！?/br>
    “我…”恒子蕭欲要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起?，一團氣膨在胸腔里，吐不出，咽不下，漲得難受極了。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眿崐緭]手，“總之，在和天界對?抗時，柳嫻月死了?！?/br>
    “他這個?人，對?待妖魔像個?慈父，是?個?能對?蟑螂心生愛憐的?爛好人，可只有一點——他恨透了仙神?！?/br>
    “為何？”恒子簫問。

    “因為他一族都被神仙滅了?！眿崐镜?，“也是?那個?時候，失魂落魄的?他遇上?了司樾，之后便跟隨了司樾左右?！?/br>
    “司樾偶爾也總有些出人意料的?爛好心，這倆好人惺惺相惜，堪稱知己??！?/br>
    后面的?事，恒子簫大概明白了。

    “自己?的?師父被仙殺害，連最好的?朋友也被神族殺死，師父她……”

    “她暴怒了?！?/br>
    媿娋半垂著眼瞼，“即便是?我們這些跟隨她南征北戰的?魔，也忘不了那時司樾的?可怖?！?/br>
    “三界血流成河，被染得猩紅一片，整個?天界差點被她一個?人覆滅?！?/br>
    “但神族之上?，還有更高位的?存在，那是?任何生靈都無?法悖逆的?尊者?！?/br>
    恒子簫抬眸，看?向媿娋，已然知曉她所說的?是?誰。

    “西方向來不會出手干涉因果，但那一次確實有點過了。在天界搖搖欲墜之時，司樾被打入了靈臺，封印起?來?！?/br>
    十三道鎖環打在司樾背上?：鎮妖、鎮邪、鎮魔、鎮鬼、鎮惡、鎮魂、鎮魄、鎮骨、鎮力、鎮能、鎮靈、鎮命、鎮感，依舊壓不住她的?邪煞之氣。

    佛祖又引萬祿玄鎖將她四肢吊起?。

    唯有這樣，才能壓住司樾的?暴戾。

    司樾兩度出臺，甫一自由立刻又卷土重來，鬧得天界不得安寧。

    直到第三次被關，她才徹底沉寂下來。

    那段往事，媿娋寥寥數語帶過，卻足以讓恒子簫心生震撼，難以想?象當年之景何等慘烈。

    難怪師父在永旭宮面對?滿天諸神也毫不畏懼，反而是?眾神警惕戒備著她一個?人。

    什么?啻驪、什么?神王，司樾根本沒有放在眼里。

    在煌烀界時，她對?修士、對?神仙便沒有半分敬畏，唯獨在談及佛時，不敢有絲毫放肆。

    聽完這些后，恒子簫對?師父又多了兩分了解。

    他繼而問道，“那您和您的?jiejie呢？柳嫻月如此?厲害，二?位也必不是?泛泛之輩吧?！?/br>
    媿娋哼笑一聲，“只怕說出來，嚇破你的?膽?！?/br>
    恒子簫平靜地望著她，并沒有被威脅到半分。

    媿娋覺得無?趣，坦言道，“我和她，原也是?人……亦或者說，是?很多女人?！?/br>
    “此?話怎講？”

    美人榻上?的?妖女忽而一笑，一股奇異的?暖香鋪散開來，熏得人飄飄欲醉。

    她輕聲細語地吐字，聲音絲絲繞繞，勾魂攝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