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那布條一圈圈卷回了匕首，每卷一圈都在想?該如何跟司樾開口以及何時開口。

    還有一個月就是結業考核，考核分數一出就立刻是拜師大典。

    拜師前，司樾隨時可以不要他；

    可一旦拜師，他們就是正式的師徒。

    師父大約是會幫徒弟的……

    但?——這樣做真的好么。

    司樾不曾虧欠他，他卻要欺瞞她……

    恒乞兒纏布的手?一頓。

    可若是司樾不要他，那其他人還會要他嗎？

    山長或許會要，他明知道?自己是災星，還說了許多好話來安慰他。

    若是剛入山時，恒乞兒會立刻選擇尋求山長的庇護；

    可他來了一年，識了字、讀了書，管司樾叫了整整一年的師父。

    他舍不得。

    恒乞兒收起匕首，望著屋上的梁，心中升起了更大的迷茫。

    為?什么他如今一天到晚都在想?這些。

    歸根到底，吃飽穿暖就能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就是吃飽穿暖。

    他不去想?明天有沒?有饃吃，倒在這里想?些有的沒?的。

    不論是拜司樾還是拜山長，總歸他都是能有吃有穿的，如今的情形比起一年前是何等富足，怎么那時他不煩惱，現在倒煩惱起來了？

    都說讀書能讓人豁達，可他哪有豁達，反而一日?比一日?的無謂矯情……

    怪，真怪。

    恒乞兒還是睡去了，在停云峰的第?一個晚上，幾?個孩子都睡得沉。

    停云峰不比裴莘院，沒?有晨鐘叫醒學生，所幸這里都是極其自律且恪守規矩的孩子，換作有懶骨的，這一覺恐怕得睡到日?上三竿。

    “都日?上三竿了，真人怎么還沒?有起來?！?/br>
    中午時分，幾?個孩子在院中坐著，時不時瞥一眼主屋的門，藍瑚擔憂道?，“怕不是昨日?著涼，病了？”

    “這你就想?多了?！奔喲蚪o他們端來午飯，一邊擺放一邊笑?道?，“著涼？哼，你把她剝干凈，丟去冰河里凍上一年她也不會著涼?！?/br>
    “師姐，怎么能這么說話呢?！睂帡饔X得這般言語實在不妥，“真人好歹是你師…”他話音一止，察覺出了什么不對，疑惑地看向?恒乞兒。

    都說恒大是司樾真人的首席弟子，那紗羊是什么？

    “什么師父?！奔喲虻?，“我的師父怎么可能會是她！”

    “咦，那師姐尊師何處？”藍瑚也好奇。

    紗羊頗為?得意地開口，“我師父乃是虛離山月清仙子?！?/br>
    幾?人面面相覷，從沒?聽說過。

    “原來如此，果真是名師高徒?！彪m然沒?聽說過，但?藍瑚還是露出了些適當的微訝，接著馬上轉移話題，“那怎么又和司樾真人在一塊兒了呢？”

    寧楟楓震驚地盯著藍瑚。

    沒?想?到藍瑚竟如此博學多聞，可恨他虛長藍瑚半歲，卻不知道?月清仙子是誰，實在是孤陋寡聞！

    “這個嘛……”紗羊眼眸微移，“說來話長，算是志同道?合？不不不絕不——唉，說了你們也不懂，大人之間就是會有一些復雜的因緣，你們還是快吃飯吧?！?/br>
    她不愿意說，幾?人便也識趣地不問，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吃得差不多時，寧楟楓又問：“我們已?經?抄了一上午的經?了，下午要做什么？真人有什么吩咐嗎？”

    “看這天色，”紗羊抬頭，嗅了嗅空中的水汽，“她下午八成會去釣魚?！?/br>
    “那我們呢？”

    紗羊搖頭，“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應該是不會管你們學習的?！?/br>
    “這么說來，我們要自己安排自己的課業了？”

    “要不我幫你們問問山長?！奔喲虻?，“看看他有什么指示?！?/br>
    “也好?！彼{瑚點頭，“那就勞煩師姐了?！?/br>
    “除了課業，咱們的迎新表演到現在都還沒?定?！睂帡鲗?人道?，“不如下午就把表演定了吧?！?/br>
    藍瑚眉間微不可察地一蹙。

    于?其他孩子來說，這是個比讀書有趣百倍的事情，可要讓藍瑚如戲子般去臺上表演些什么——實在是讓她有些如鯁在喉。

    “我看就來個琴簫齊鳴，后拉紅紙，讓恒大寫幾?個福字或是對聯?！边@是藍瑚唯一可以接受的表演了。

    “這個好辦?！睂帡骺聪?恒乞兒，“我和藍瑚幫你想?幾?句討喜的對聯，再由你來寫?！?/br>
    恒乞兒點頭，他是無所謂表演什么的。

    “無趣，太無趣了——”幾?個孩子剛剛商定，主屋門里就響起了帶哈欠的聲音，“誰家過年彈琴吹.簫的，聽都沒?聽說過，又不是詩會?！?/br>
    幾?個孩子紛紛起身?，對著伸著懶腰出門的司樾喚道?，“真人?！?/br>
    司樾睡眼惺忪地在桌邊坐下，就近撿了雙筷子，夾了菜丟嘴里。

    藍瑚一驚，“真人，這都是我們剩下的了…”

    “沒?事，還熱乎?！彼鹃袛[手?，讓他們坐下。

    “我們的大真人可算是起來了?！奔喲虿嫜?，“小孩子都比你早起，你真不害臊?！?/br>
    “他們要學的東西多，自然不能浪費光陰，”司樾筷子和嘴不停，“我又沒?什么要學的，早起晚起礙著誰了？”

    恒乞兒盯著司樾手?里的筷子，那是他用過的。

    “方才真人說起表演，”寧楟楓問：“我們的表演不好嗎？”

    “不是不好，是不妥?！?/br>
    司樾的筷頭在空中劃拉了一下，“那悠悠琴聲一出，底下稍微一鬧，誰還聽得見琴聲；若說一點兒都不鬧吧，大過年的，幾?十號人正襟危坐一聲不出——”司樾搖頭，嫌棄道?，“瘆得慌?！?/br>
    “這話有理?！睂帡骺聪?藍瑚，“還是真人思慮周全?！?/br>
    藍瑚抿唇，“可除了這個，我們也不會別的了?！?/br>
    “你道?為?什么提前一個月讓你們準備，不就是讓你們學么?！彼鹃邪炎郎系氖２硕紥吡?，“其他人不也都是現學么?！?/br>
    “我們一時也沒?什么好的點子……”

    紗羊幫他們一起想?，“既然是過年，那自然是越熱鬧越好。唔……孩子多了，又是過年，肯定吵，得要一個底下再吵鬧也不受影響的節目來?！?/br>
    司樾樂了，“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再吵也蓋不住它?！?/br>
    幾?人看向?她，“是什么？”

    “常言‘鑼鼓喧天’?！彼鹃谐酝炅怂惺２?，筷子一擱，“對咯，舞獅就不錯！”

    “舞獅？”“舞獅！”

    幾?人震驚地看著司樾，這還不如扮戲子呢。

    “對呀，舞獅不錯?！奔喲虻购苜澇?，“又熱鬧又喜慶，底下越吵越快活。是個好主意，你們覺得呢？”

    “可是……”這連凌五紫竹都覺得不太妥了，“主人和小姐哪里會舞獅呢，學也得有師傅帶呀?！?/br>
    “聽好琴難，看舞獅還不容易?！彼鹃械?，“已?近年關，舞獅的班子也開始走了。你們下山去看幾?場，順道?問人家買點舊鑼舊鼓舊獅皮，要不了幾?個錢，態度好點，人家師傅還會主動教你們哩?！?/br>
    “這倒是省事了。人家班子里東西肯定一應俱全，比你們去店里買要好?！奔喲蚺氖?，“到時候我也來幫忙?！?/br>
    寧楟楓看了眼藍瑚，藍瑚微垂下眼眸，沒?有開腔。

    他又看向?恒乞兒，恒乞兒回看了他一眼，顯然是不反對的。

    “好，”寧楟楓應下，“那我們就排舞獅吧，雖是出格了一些，可也就這一回，不如大家同樂，還高興些?！?/br>
    這句話說給了藍瑚聽。

    藍瑚眸光微動，手?在桌下絞了兩回帕子，終還是松開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忐忑地點了點頭，“話說在前頭，我和紫竹可不會去扮獅子?！?/br>
    “這個自然?！睂帡餍?了起來。

    第50章

    隔了幾天, 紗羊打聽到鎮上有舞獅隊來，便帶著孩子們?下山去觀摩。

    幾個孩子都沒怎么細看過舞獅，腦子里只?有個模糊的印象, 如今仔細一看, 才終于有了個雛形。

    他們決定表演時忐忑猶豫, 可看完表演從山下回來后，各個神采飛揚，把要用的東西也買來了，嘰嘰喳喳地討論了一路。

    紗羊帶孩子累得?夠嗆, 她搖搖晃晃地飛到司樾身邊的桌子上, 拿起茶杯低頭喝水，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有那么累么?！彼鹃许?，“那幾個崽子都沒覺得?累?！?/br>
    “他們?當然沒有，累的是我！”紗羊抬頭，捂著兩?邊的耳朵搖了搖, “吵死?我了，怎么會這么吵, 我的耳朵都快聾了?！?/br>
    “哈哈哈哈哈不然怎么叫鑼鼓喧天呢?！?/br>
    “舞獅的吵, 街上人也吵, 還有放炮的。我要看著這個又看著那個, 喊他們?都得?扯著嗓子用上仙力……總算回來了, 好歹沒有弄丟哪個?！?/br>
    紗羊苦著臉一言難盡，又哎呀了一聲, 低頭喝水去了。

    喝完水，她又抱著杯子喋喋不休地抱怨, “我算是知?道為什么人界的這些活動可以驅趕年獸了，連我這仙獸都受不了, 何況邪獸?！?/br>
    司樾涼涼道，“這才第一回，你起碼還有兩?趟呢?！?/br>
    紗羊痛苦地抵上杯沿，累得?說不出話來。

    這一趟把紗羊折騰慘了，幾個孩子倒是得?了啟發，拉著自己買來的東西，在停云峰的湖邊商量。

    “那師傅說，舞獅的兩?人，后頭的要比前頭的高一些，這樣才能把獅皮撐開?！?/br>
    他們?圍圈而坐，中間堆著花花綠綠的獅皮、鑼鼓，那正是幾人這一天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