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奪金枝(重生) 第2節
她美了一輩子,便是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墻外,隱隱的喜樂聲一直未絕。 即便隔著不短的距離,似乎也能聽見那頭的歡聲笑語。元朝卻已經沒心思在意了。她重新躺回了床榻上,雙手放在腹間,最后朝窗外看了一眼。 恰時一只小雀落在了窗臺上,絢麗的顏色與這個春日極為相襯。 “嘰嘰——” 小雀面向她的方向,叫了兩聲,聲音稚嫩清脆,極為好聽。鮮活靈動,是這世間最生動美好的一抹色彩。 死時有一只美貌小雀送行,也不算冷清了。 元朝翹起了唇。 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死前的那一瞬,這一世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了出來。幼時的萬千寵愛,少女時的絢麗多彩,她曾愛一個人愛得轟轟烈烈、勇往直前,即便那人不曾愛她,她也沒有辜負自己。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已比這世間許多人來得精彩了。 回顧這一生,若說遺憾,便是她沒來得及親手甩那對狗男女幾巴掌!早知道,搬進冷宮之前就應該先揍那狗男人一頓的。 這世間,沒有人可以這么戲弄元朝郡主,把她當成傻子耍。 即便那人是晏長裕,也不行。 所以,真的是太可惜了! 意識徹底消散的前一瞬,元朝惋惜的想,真是死也死的不甘心。 冷宮外響起喜鐘聲時,襲月終于趕回了冷宮。她提著芙蓉糕,開心的推開了房門,“娘娘,奴婢取回芙……” 余下的話此生再未有機會說出來。 看著床上已無聲息的女子,襲月的眼淚簌簌而下。 她的郡主再也吃不上最喜歡的芙蓉糕了。 * “郡主冰雪聰明,這才幾日,便有這番長進了。瞧瞧這鴛鴦,栩栩如生,多般配??!”鎮國公府,朝陽居,文嬤嬤指著少女手中的香囊,笑著夸道,“郡主這般用心,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您的心意,定心生歡喜,必會好生珍惜?!?/br> 才不會呢。 若是元朝沒記錯,這只花費了她許多精力與心血,承載著她滿腔情意的香囊最后的下場,是染滿污穢,被人毫不憐惜的扔在了地上。 她自小便不愛女紅,為了繡這只香囊,險些把手都扎腫了??上н@女紅也是講天分的,任憑她拼盡全力,繡出來的東西,也只是勉勉強強。 想來以晏長裕那般高的眼光,怕是嫌棄至極。 也就是看著她長大的文嬤嬤能閉著眼夸。 最后她花了大力氣繡出來的香囊,晏長裕反正看也未看,轉頭就隨意扔在了一邊,從未佩戴過一次。 重來一次,元朝才不愿再白費力氣。 是的,重來一次。 元朝從未想過,她竟然真的重新回到了自己剛及笄的時候,一切將將開始,尚能回頭的時候。她望向窗外的姹紫嫣紅,感受著自己鮮活的身體,開心的笑了。 第2章 不合適 只不過元朝笑過之后,又有些懊惱。 只因她回來的這個時間點,稍稍有點缺陷。這時,她雖未與晏長裕成親,卻已經由圣上下了圣旨,正式賜了婚。 想到這婚事是怎么來的,元朝便想要罵自己一句。 晏長裕雖是太子,但其實地位頗有些尷尬。他乃元后所出嫡子,是圣上的第四子,若論出身,在諸皇子中,晏長裕自然最是尊貴。 可惜,元后生他時難產。血崩而亡。當夜更是血月當空,欽天監算出大兇之兆,是以,晏長裕一出生便被示作不祥。 只是聽說圣上與元后伉儷情深,舍不得責怪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脈,甚至寵愛有加,在晏長裕五歲時,他便下旨立其為了太子。 愛重之心,毫不掩飾。 然而或許真是應了欽天監所說的大兇,晏長裕生來尊貴,卻是多災多難,二十年來大病小災不斷,半年前,更是不幸墜馬,摔斷了一條腿。 經太醫診斷,想要恢復如初非常難,有極大可能會落下殘疾。 堂堂一國太子,當然不能是殘廢之身。 一時間,朝臣紛紛上奏請圣上廢太子重立新儲。圣上雖一直未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晏長裕這太子之位難以長久了。 曾經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似乎一夜間被人避之不及。 便是過去了數年,元朝也記得那一夜。 繼后令誕,宮中舉辦宴會,元朝作為鎮國公府的嫡女,自然也應邀參宴。宴上熱鬧喜慶,諸位皇子身邊皆圍繞著許多人,唯獨太子周圍,空蕩蕩的,冷清至極。 青年獨坐在案前,執著青瓷酒杯,遙遙望著諸人言笑晏晏。他臉上沒笑,眉色也仿佛染上了冰霜,俊美的臉上更是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病態,孤零零的坐著。 只一眼,元朝當時便心疼了。 她本就對晏長裕有意,瞧著自己喜歡的人受冷落,陷入低谷,怎會不心疼憐惜?所以,她頭腦一熱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元朝其實很久之前便見過晏長裕了。 只是那時,她與他各自皆有婚約在身,她與圣上養子瑞王定了親,他亦與承恩公嫡長孫女、亦是他表妹陸瑾定下了婚約,便是起了心思,元朝起初也沒想過朝他走得近一點。 結果晏長裕墜馬傷腿后,竟解除了與陸瑾的婚約。他此時本就地位尷尬,再沒了這樁婚事,更是走到了極艱難的境地。 元朝出門賞宴時,便常聽到不少人私下嘲諷太子殿下成了拔了毛瘸了腿的鳳凰,再尊貴,也只是個廢物。 ——但曾不過十三歲就能獨自獵虎殺熊的少年殿下,又怎會是廢物?曾經如天神一般把她從匪徒手里救出來的英雄,又怎可能是廢物? 少有人知,早在許多年前他們便見過一次。在她最害怕最絕望的時候,是那個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年把她從那間漆黑的小屋子里救了出來。 “小姑娘,別哭?!彼粗?,先是蹙眉。然后,微微傾身,朝坐在地上狼狽的她伸出手,唇角翹了翹,眉眼柔和,輕聲說,“走吧,哥哥帶你回家?!?/br> 那是元朝最狼狽的時候。 她全身上下都是各種污穢泥巴,又臟又破,就像是街邊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可是那突然出現的漂亮哥哥沒有嫌棄她臟,拉著她的手,真的送她回了家。 他雪白的衣裳上沾著未干的血跡,修長如玉的手指上也染了紅,一手執著劍,一手牽著她出了那間恐怖的黑屋子。 走出門的剎那,有溫暖的光落下來,灑在他的俊美的臉上,好看極了。 那是他們的初遇,她不知道他是當朝太子,他也不知道她是鎮國公府的小郡主。那是晏長裕第一次對她那樣笑,也是唯一一次。此后直到死,晏長裕也未再那樣對她笑。 那時,他意氣風發,全身像是閃著光,耀眼得不可思議。小元朝一直認為自己才是這世上最最好看的人,可那一刻,她想這個大哥哥笑起來真好看,所以她決定讓他與她并列第一。 尚未長成的少年太子已那般強大厲害。 因此,元朝其實一直不明白,以晏長裕的身手怎會墜馬,并且還傷得那般嚴重。但事情已經發生,她便是找出真相也不能讓他的腿立即恢復如初。 當時最重要的是,該如何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世人多愛踩低捧高。 她可是鎮國公的嫡女,圣上親封的郡主,論起尊貴,唯有公主能與她相比。 鎮國公衛震,從戎數十年,戰功赫赫,從不一敗仗。十年前,更是親率一千鐵騎,破了北邊部族的聯軍,親取了敵軍的首將,若不是他,或許十年前大周便沒了。 所以在百姓們心中,大將軍衛震是大周的定海神針,是保家衛國的戰神英雄。 比起鎮國公,眾人還是更喜歡稱他衛將軍。 只可惜五年前齊州一戰中,衛大將軍右臂不幸中箭,因耽擱太久,最后竟廢了這一臂。也是因此,大將軍才從戰場退了下來,在京城做了鎮國公。 衛家數代忠良,衛大將軍雖退了,但膝下的兩個兒子都長成,便上了戰場。兩個小衛將軍,皆是將帥之才,接連立下大功,讓敵軍聞風喪膽。 就在所有人都慶幸衛大將軍后繼有人時,卻接連傳來噩耗。 長子衛輕舟戰死沙場,次子衛重山于戰場上失蹤,至今生死未卜。 衛家兩子的隕落,不僅于衛家來說是大事,于大周而言,亦是最慘痛的損失。沒了衛家二子鎮守,其他諸將不敵,大周連失三城,若不是衛大將軍硬撐著病軀及時趕去,后果更加嚴重。 衛大將軍膝下只有兩子一女,如今只剩下了唯一的幼女。元朝出生不久便被封為郡主,生來受盡矚目與寵愛。 所以那夜后,元朝私下找了瑞王,向他提出了解除婚約。他們的婚事乃是利益結合,兩人之間并無男女感情,其實便是沒有晏長裕,元朝也會想辦法解除這婚約。 她想要的從不是合適,而是兩情相悅的恩恩愛愛、白首不離。 她驕傲自我,從未受過半分委屈,在婚事上,自也不會妥協。她從來都是個果斷的性子,既然下了決定,便絕不會拖泥帶水。 如今放棄了晏長裕如此,當初想要與他在一起亦是毫不猶豫。 瑞王同意了,而后,她便去找了爹爹。 最后想方設法求來了一張賜婚圣旨。 為了這張賜婚圣旨,她棄了御賜的婚,傷了家人的心,撞的頭破血流也堅持要沖上去。而今,卻又要用盡手段毀了這曾經求之不得的婚事,當真諷刺。 * 她身后站著的是鎮國公府,身份尊貴足以做太子妃,以至皇后,卻也因此太過敏感,并不適合嫁給皇子。否則,必會打破平衡。 是以,皇帝才為她與養子瑞王虞晉賜了婚。 這樁婚事,無論是皇帝,還是鎮國公府,其實都還算滿意。 瑞王只是皇帝養子,并不是皇室血脈,沒有接任皇位的可能。而且瑞王從未與任何一位皇子走得近,只效忠皇帝一人,他娶了元朝,不僅能平衡朝堂,還能為皇帝解決心腹大患。 她父親威望甚重,又得民心,功高震主,自然會惹得君上忌憚。但她父又是功臣,身后還有數十萬將士,皇帝也不能隨意動他,否則定會動搖軍心民心。 瑞王便是皇帝培養出來,接任她父親位置之人。八歲時,虞晉便被送到了她父親麾下,與她父親還有師徒之名。 皇帝此舉,鎮國公府當然明白。衛震并無謀反之心,是以,也接受了瑞王這個徒弟,并且悉心培養,不比兩個兒子差。 瑞王也不負所望,十三歲時便已上陣殺敵,并且大放異彩,很快便揚名天下。瑞王與她的婚事是很多人都樂見其成的,包括那些想要奪嫡的皇子龍孫。 畢竟瑞王只是義子,沒有資格與他們爭。 所以當元朝提出退婚,并要嫁給太子時,許多人都反對,很多人都來勸她,告訴她,她與晏長裕的不合適。 只可惜元朝不是性子嬌軟的姑娘,相反,她是一旦認定就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倔牛。 她當時太年輕了,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小紈绔,也不明白他們為何不合適,只當是家人不愿她跟著太子受苦。 畢竟那時的太子前途不明,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她一意孤行,只一心想要去拯救她受盡委屈的大哥哥,溫暖他擁抱他,告訴他,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她也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