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狩 第42節
她鮮少與他談及這種事,忽然提起,他不由望向她,“何以見得?” 居上說:“貴妃娘子送了六娘一只很名貴的跳脫,聘禮之外另送首飾,就說明貴妃娘子很愿意拉攏六娘與她背后的房家?!?/br> 很好,總算她在朝政方面不是完全木訥的,她也懂得里頭玄機,不過平時不怎么愿意理會罷了。但他不想讓那么復雜的政事擾了她的歲月清凈,女郎嘛,愛吃愛睡,養得白白胖胖就好。便顧左右而言他,“你是不是覺得皇后殿下不曾另賞東西給你,是不喜歡你?” 居上斜眼一瞥他,“我是這么膚淺的人嗎?” 他微微拱起眉頭,沒有說話。 不說話算默認了嗎?居上不大高興,“其實我還真覺得宮中不喜歡我,要不然怎么現在都不曾來我家請期?難道是覺得我不合適,打算換人了?” 她說得驚恐,仿佛非常害怕解除婚約。一旁的凌溯看著,產生一點微醺的感覺,這女郎,真是很給他面子呢! 不過關于請期的事,他須得給她一個說法,便安撫道:“你別著急,我這兩日就去面見阿娘,盡快把日子定下來?!?/br> 居上點點頭,兩個一樣懶惰的人,都覺得這門親事就這么湊合吧,別再換人了,換起來怪麻煩的。所以即便沒有愛得死去活來,商談起婚事也是有模有樣,很有??菔癄€非卿不可的架勢。 坐了半日,仍舊不雉雞,彼此都長嘆了一口氣。 居上咂咂嘴道:“我渴了?!?/br> 凌溯說:“回去吧?!?/br> 居上不答應,“我還想等一等。剛才看見有幾個雞窩,我就不信,那些雉雞不回家?!?/br> 又渴,又不回去,那只好另想辦法。 凌溯起身道:“我去去就來,你在這里等著我,別亂跑?!?/br> 居上說好,以為他去給自己打水,于是手搭涼棚悠閑地等著。 不多會兒他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只執壺,朝她遞了遞。 哦,出來打獵還帶著酒,太子殿下真有情趣。 她仰頭喝了一口,這酒很淡,喝上去紫蘇水一樣,但她分辨出來了,“拋青春?!?/br> 凌溯沉默著,沒有說話。半晌又從懷里掏出一只蜜林檎來,“吃吧?!?/br> 這下居上覺得有點驚訝了,“你隨身帶著果子?” 一個林檎吃完,他看了她良久,“還有龍鳳糕,你要嗎?” 這是把典膳局都帶出來了吧!她慢慢覺得有點不對勁,四下望了望,“附近有人上墳?” 凌溯那張正直的臉上,流露出一點赧然之色來,“前面有個廟,貢品還不少,菩薩吃完,不是可以布施給香客嗎。我剛才已經拜過了,就捎了兩樣回來,小娘子要是想吃,我再去取?!?/br> 作者有話說: 不知哪里看來的上墳梗,化用一下。 第46章 不要臉!。 居上忽然覺得酒和林檎, 都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了。原來自己小看了他,太子殿下如此懂得隨機應變,連菩薩面前的東西都能借來一用, 這世上還有什么能難得倒他? 由衷地投去敬佩的目光, 居上道:“難為郎君了, 為了給我取貢品, 還特地拜了菩薩?!?/br> 凌溯擺了擺手,顯得十分大度,“有求于人, 自然應當道謝嘛。那些果子都是清洗干凈的,我還擦了擦,不怕吃了生病?!?/br> 居上聞言, 又是一通感動,原來太子殿下是如此細心的人??!先前說他不如彭城郡王, 看來打嘴了。 不過她以前曾和存意來過這里, 附近確實有個半大的土廟,只有一間屋子, 規格也不能與城里的古剎相比。但她隱約記得, 那廟是個送子觀音廟啊, 據說很靈驗, 常年香火不斷。沒有成婚的女郎是不會參拜的,因此她幾次路過都不曾進去。忽然想起他說已經拜過了, 不由一陣迷惘, 忙來問他:“你知道自己拜的是什么菩薩嗎?” 凌溯坦然道:“抱著孩子, 是位送子觀音?!?/br> 居上看他的神情終于變得驚恐起來, “那是婦人拜的菩薩, 你一位郎君, 怎么也拜了?” 凌溯從北地來,北地沒有那么多規矩,進廟拜佛是常事,管他什么菩薩。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剛啃過林檎的嘴唇嫣紅,帶著誘人的光澤。他離她很近,有一瞬心神忽地蕩漾,莫名生出一種念頭,想湊過去嘗一嘗。 可是心雖混亂,腦子不糊涂,這念頭太狂放了,他慌張之余只好盡力按捺,調轉視線看向遠方。待強壓了心頭的熾焰才道:“男人不能求子嗎?我提前拜一拜,保佑我將來兒孫滿堂。再說我求來的貢品都讓你吃了,又沒給別人。這件事歪打正著,起碼是個好預兆,你有什么不滿意的?!?/br> 居上紅了臉,心道這男人真夠不拘小節,換做普通男子至少還會猶豫一下,畢竟男子漢的尊嚴很要緊,他們低不下驕傲的頭顱??商拥钕戮筒灰粯恿?,說跪就跪,毫不猶豫。究竟只是為了桌上的貢品,還是打著其他什么小算盤,以此來暗示她…… 真是個居心叵測的男人??! 所以氣氛變得微妙起來,各自都別開了臉。畢竟除了上回練箭的半圈半抱,他們至今連一回正經手都沒拉過。但未婚夫妻該商議的事,他們全商議了,像商討請期,然后一躍到了求子,步子跨得太大,神奇的是居上竟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反正進了行轅,就是以成親為目標,成親之后總要生孩子,就算現在想好一口氣生幾個,也是合情合理的。 彼此都是率直的人,率直到居上懷疑會跳過卿卿我我,直接一口氣活到老。如此一想便有些遺憾了,再灑脫的女郎,也希望得遇良人,婚前好生蜜里調油一番。 然而看看面前的凌溯,這樣不解風情的人,要想天雷勾動地火,那得費多大的勁??!不行不行,累得慌。 凌溯呢,垂眼看著她執壺的手,心里琢磨的是要不要借著接過酒壺,順便握一下那雙翻云覆雨手。 兩個人定了親,將來總要有一些親密的舉動,但她入行轅兩個月,目前為止彼此除了唇槍舌戰,沒有過溫馨一刻,連夜里做夢,他都想象不出溫柔曖昧應該是個什么樣子。 誠然,她的床很香很軟,讓人無盡眷戀,她的臉和手也都讓他無比驚艷,但這樣還不夠。 他想起今日來參加秋狩的未婚夫妻們,他們是如何情意綿綿,眼神電光火石的。反觀他的太子妃,因打不到雉雞而懊惱,然后一行好幾里,跑出了獵場范圍,他不得不去廟里借酒借果子來給她解渴,這是婚前應有的狀態嗎? 然而要想跨出一步,對他來說實在有點難,他不知道怎么討女郎歡心。居上呢,對別人很有想法,對他卻毫無想象力。痛定思痛,這件事總得有人先打頭,但他鼓了好幾次勇氣,卻發現從心到手的距離好長啊,長得比他南征的戰線還長…… 要不然直接和她商量一下吧,說想想拉拉小手,最好能再親一下,不知她會是什么反應。 也許會嬌羞,也許會賞他一記漏風巴掌,打完之后還會吵著要回辛家……看來須三思而后行。 其實也不是他等不及,他只是覺得到了什么階段,就該做什么事而已。如果她不能接受,說明她食古不化,得想辦法暗示傅母開解開解她。 打定了主意,他慢慢偏過身子,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不知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轉過頭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這一眼,無端讓他生出一絲怯懦,正當他決定先斬后奏的時候,她霍地站了起來。 他以為她發現雉雞歸巢了,忙挎起一旁的弓,然而站起身,才見十來個乞丐打扮的人朝他們跑來,邊跑邊喊:“就是那個人……那個人偷了桌上的貢品……” 居上頓時心慌,才想起當初去龍首原游玩的時候,阿兄說過,那些乞丐精準地劃分了長安的地盤,地盤上每個土廟的貢品都歸他們。如果有人不知規矩越界,必定招來一頓好打,就算打不死,打得十天下不來床,也是常有的事。 “不好!”她忙扯凌溯的袖子,“快跑,被他們抓住就完了?!?/br> 凌溯起先倒是打算會會那些乞丐的,但見居上飛快上了馬,邊拽韁繩邊比劃,“快快快,跑??!” 他也來不及想太多了,躍上馬背追上她,跑了一程回頭看,那些乞丐氣惱地停下步子望著他們,居上說:“他們人多勢眾,要是落進他們手里,先砍手,再砍腳,然后毒啞了送到東西市上討飯……好嚇人??!” 她危言聳聽一頓渲染,看他直直盯著自己,不由大笑起來。 這也算一場有趣的意外,唯一不好就是沒能打到雉雞,空著兩手回到了大帳。 狩獵的郎君們倒是滿載而歸,獵物堆成了小山。凌洄上來查看,“阿兄出馬,也不曾打到雉雞?” 居上說:“走了一路,只看見兩只雞窩,那些雉雞都搬家了?!?/br> 雉雞吃不成了,就改吃別的吧,居幽送了烤炙好的雁來,“這是雉雞的親戚,阿姐湊合吃吧?!?/br> 大家坐在一起閑談,大帳中熱鬧得很,凌凗看氣氛不錯,豪興道:“等下過頭一場雪,我來組局,請諸位冬狩?!?/br> 正合大家的意,自然一呼百應。 居上看他神采飛揚,想起上次趙王家宴上,他說要帶她見識捕魚的事。短短兩個月就物是人非了。雖然從來沒開始過,卻也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惆悵。 不過往事無需介懷了,反正已經各得其所。后來大家只管吃喝,把剩下的獵物分一分,各自帶些回去,差不多未正前后,局就散了。 一行人仍舊從春明門進城,上了大街便各奔東西。居上向獨孤儀拱了拱手,“我家阿妹,就勞煩郡王送回去了?!?/br> 獨孤儀道是,“人是我接出來的,一定安然無恙送到府上,請娘子放心?!?/br> 居幽朝長姐招了招手,“阿姐,我過兩日和三娘一同去看你?!闭f罷甩著她的小鞭子,徑直往西去了。 穿過西市時,獨孤儀忽然叫住了她,自己翻身下馬,從熟水攤子上買了兩截竹筒回來,仰首道:“吃了半日的rou,怕小娘子胃口不好,這飲子加了龍腦末,給小娘子解膩?!?/br> 居幽將竹筒接過來,心里倒是有些感動的,畢竟除了家中阿兄們,沒有見過其他男子也如家人一樣體貼。 再看獨孤儀,他揚著笑,笑容爽朗目光磊落。自己之前的局促早就平息了,相處了一整日,可以看出他是個不錯的郎子,連伴在身邊的靈鵲也是這樣說。 騎在馬上喝了口飲子,清氣直沖天靈蓋,看這鬧市也像淋過水似的鮮明起來。 他一直將她送到門前,居幽請他進去坐,他婉拒了,說今日時候不早了,等改日再登門拜訪。最后臨要走,腳下又頓住了,靦腆道:“我不擅照顧人,希望今日出游,不曾慢待小娘子。小娘子若有哪里覺得不自在,可以與我說,下回再出游的時候,我好格外留意?!?/br> 居幽見他這樣說,笑道:“郡王客氣了,今日承蒙郡王照應,我一應都很好,多謝郡王了?!?/br> 能得她這樣回答,獨孤儀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大半,先前唯恐她挑剔,就算定下的親事也有可能出變故?,F在有了她這句話,這事應當是穩妥了,便連連點頭說好,一面拱起手道:“小娘子進去吧,進去了我再走?!?/br> 居幽見他客套,只好讓了讓禮,進門往后院去了。 剛進院門,就被竄出來的居安嚇了一跳,居安摟住她的胳膊追問:“阿姐今日玩得怎么樣?長姐和你都不在家,我都無聊死了?!?/br> 居幽被她晃得要散架,不忘嘲笑她:“是誰說的,我和長姐出了閣,剩下你一個女郎,全家都拿你當寶貝,會給你找好郎子?” 居安訕訕笑了笑,“我找不找好郎子是后話,倒是阿姐,你已經找到好郎子了,對吧?” 居幽不好意思回答她,邊上的靈鵲接了口,“大娘子先前見到獨孤郎子了,大娘子也覺得好呢?!?/br> 長姐長了一雙刁鉆的眼睛,她說好必定是真的好。居安撫掌說:“等下回,阿姐請獨孤郎子來家坐坐,讓我也見見他?!?/br> 居安就是小孩性子,本來今日還想跟著一起去,結果被大伯母攔住了。 大伯母說:“等你有了郎子,讓你的郎子帶你赴宴。你阿姐剛定親,你不要夾在里頭湊熱鬧?!鄙阉粝铝?。 居幽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見蠻娘從外面跑進來,雙手一頓比劃,喘著氣道:“五娘子出了門,沖著對面巷子的馬車去了!” 這話一出口,驚著了居幽和居安,兩個人面面相覷,居幽問蠻娘:“伯母和阿娘知道嗎?” 蠻娘搖頭,“五娘子帶著兩個身邊伺候的人一起去的,不曾驚動旁人。婢子也是剛從外面進來,碰巧看見了,唯恐要吵起來,跑回來通風報信的?!?/br> 那還等什么,趕緊追過去看看吧。姐妹兩個雖然也懼怕這種場合,但實在放心不下五嫂,唯恐她吃虧,無論如何要過去壯壯聲勢,說兩句公道話。 于是小心從邊門出了宅子,繞到前面去,一看對面巷口,那輛馬車果然還在。因為五嫂的到來,那個一直坐在車上的女郎終于現身了,放眼看過去,她穿著鴉雛的對襟半臂,棠梨的間色裙,白凈修長的脖頸顯出一種消瘦伶俐的優勢,筆直地站著,面對五嫂,絲毫不顯得慌張。 也對,都天天來堵人了,還有什么可慌張的。 居幽和居安走近了聽,五嫂還在動之以情,“小娘子每日來這里等著,其實我早就知道,本來不想出門會見小娘子的,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辛家是正經門庭,要顧及臉面和名聲的?!?/br> 可惜那位胡別駕的meimei,對鄭氏的話絲毫不在意。她說:“我愿意在這里等著,沒有妨礙鄭娘子,娘子何必多管閑事,管到貴府外面來?!?/br> 這就是個心理博弈的過程,五嫂沉不住氣,是她們始料未及。長姐那頭想辦法絆住了五兄,其實只要長久沒人理會她,她自然就不來了??烧l知五嫂今日竟出門找她理論了,這樣一來壓下的火頭又給吹了起來,即便見不到五兄,這位胡娘子也有了戰斗下去的動力。 居幽和居安對看一眼,對她的囂張憤憤不平。 鄭氏也被氣得不輕,但她知道不能發作,發作起來就輸了。 看看這年輕的小娘子,趾高氣揚,說不上來哪里出眾,她簡直懷疑丈夫的眼睛是不是瞎了??蓨渥油币餐绷?,得知她每日在斜對面的巷子里候著,自己忍了好幾日,今天實在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