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狩 第1節
風月狩 作者:尤四姐 文案 辛居上出身望族,美艷無雙,如果不出意外,先做太子妃,再當皇后,人生可謂風光無兩。 可忽有一日,長安城破,皇帝換了人做,七大姑八大姨躍躍欲試:“當今太子尚未婚配,可惜北地酋豪,聽說吃硬不吃軟?!?/br> 辛居上訝然,“還有這等好事?碰巧我不是嬌滴滴的女郎,有的是力氣和手段?!?/br> *架空,官制民俗仿唐,私設甚多,謝絕考據。 內容標簽: 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辛居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天生好命。 立意:高視闊步,突破自我 第1章 閥閱。 夜色濃稠,繁星漫天,那細細的一根弦月早就不見了蹤影,長安城中燃燒的野火,卻照亮了半邊天幕。 直欞門開啟一道縫,風聲里夾帶著馬蹄聲和嘈雜的驚叫嚎哭,迫不及待涌進室內。守門的家仆探入腦袋,慌張地回稟:“叛軍沖進嘉會坊,把靖王及家眷押走了!” 嘉會坊和待賢坊只隔了一條直道,登上后院的小樓,能看見靖王府邸的全貌。 燈火照亮一屋女眷的臉,每個都惶惶。 楊夫人穩住心神擺了擺手,“緊守住大門,千萬不要放人進來?!?/br> 其實大家都知道,叛軍的鐵蹄早就踏破了城門,區區一扇府門,哪里擋得住千軍萬馬。 家仆硬著頭皮說是,重新退了出去,急促的腳步聲走遠了,庭院里寂然,只有遠處源源不斷的呼號,隨風忽高忽低地,在四面八方盤桓。 驚魂未定的豐寧公主開始抽泣,靖王是她的叔父,一個閑散王爺,平時既不參政也不領兵,最愛的無非美人和斗雞,饒是如此,還是被凌從訓的大軍逮住了。 反正每一次天下大亂,出身帝王家的人都難逃厄運,靖王府近在眼前,下一個怕是就要輪到自己了。 “母親……”豐寧公主抓住了楊夫人的袖子,“陛下的親軍呢?守城的金吾衛呢?怎么放任這些逆賊在城里橫行?” 楊夫人無奈地望了公主一眼,什么話都沒說。 當初公主下降她的長子重威,那時辛家滿門榮耀,斷沒想到駐守朔方郡的凌從訓會起兵謀反?,F在天翻地覆只在頃刻之間,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像激流上漂浮的樹葉,也許一個浪打過來,百年望族就不復存在了。 “父親和阿兄怎么還不回來?”居安仰頭問自己的生母,“叛軍會不會……” 后面的話被她母親劉氏捂在了掌心里。 京兆辛氏與清河崔氏、扶風竇氏、會稽顧氏并稱四大世家,這四家累出高官,子孫皆在朝。辛家家主辛道昭任御史大夫,朝廷在察覺叛軍攻城之前,就把他們那些臣僚全部召集入宮,共襄對策去了。 身在漩渦的中心,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全看命,大家心里都明白,唯有居安年輕莽撞,脫口而出。 這話引得站在窗前的居上回頭望了一眼。 就這一眼,讓居安心頭直打突,對于這位長姐,她始終帶著畏懼,倒不是因為嫡庶的差別,是因為經常摸不透長姐的脾氣。 當然這點對于居上來說也很苦惱,戰火侵襲下的每個人都惶惶不可終日,居上同樣慌張。但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扮不出愁腸百結的味道,仿佛天生缺了這種表情,以至于皺皺眉,也看不出是在發愁,更像是種居高臨下的挑剔。 居安又嚇得窒住了,居上無奈地調開了視線。 這時,遠處的喧囂愈發激烈起來,隱隱約約在向待賢坊蔓延。幾位嬸嬸臉色發白,因辛氏不分家,三房并居在大宅里,外面大亂,女眷們就匯集在一起,偌大的廳房中,時刻能聽見驚愕的抽氣和壓抑的哽咽。 二嬸李氏開始擔心自己的丈夫,對媳婦喃喃:“你父親在象州……不知道怎么樣了?!?/br> 三嬸是會稽顧氏出身,相比李夫人更鎮定些,她說:“凌氏是北地望族,早前和我們也有些交情。再說大族之間常有聯系,好多都帶著姻親呢,料想不會把我們怎么樣的?!?/br> 說起姻親,眾人的視線立刻滿屋子亂轉,結果轉了半天,發現家里一個姓凌的都沒有。 辛家和凌家,不曾通婚過。 三嬸咽了口唾沫,“那個……沒關系,若是他們對四大家不利,就別想堵住悠悠眾口,全天下都會唾棄他們借機鏟除門閥,妄圖一家獨大?!?/br> 其實這推斷也不是沒來由的,凌從訓率領大軍謀反,名聲固然不好聽,但也不能顧頭不顧腚。如今的世家大族雖不像以前那樣與皇帝共天下,但威望還在,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幾乎延伸到關外去,不管誰是下一任皇帝,都離不開士族的支持。 要支持就有底氣,至少三嬸是這么認為的。 這話也給了居上啟發,她推開窗戶朝外張望,才發現院子里仆婦和婢女一個都不見了。屋頂上傳來箭羽破空的聲響,咻咻地,從高處呼嘯而過。 楊夫人心驚膽戰,招手道:“快回來,別站在窗前?!?/br> 居上卻在思考另一樁事,“阿娘,拿兩盞燈籠,掛在閥閱上吧?!?/br> 所謂的閥閱,是士族題記功業的柱子,有意在閥閱前掌燈,無非是在賭,如果凌從訓曾下令剿滅四大家,反正誰也逃不掉;但若是沒有,亮明來歷,反倒可以避免被誤傷。 三嬸很贊成這個主意,“對對對,掃蕩的叛軍不止一批,萬一哪個瞎驢帶頭闖進來,我們一屋子女眷就全完了?!?/br> 可是外面聽令的人沒了,誰去傳話又成了問題。 眾人面面相覷,居上當仁不讓,轉身道:“我去?!?/br> 這下楊夫人急了,斷然說不行,“外面亂箭滿天飛,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父親交代?” 居上想笑一笑以示安撫,奈何笑不出來,便放軟了語調說:“我只是去傳個令,會快去快回的,阿娘放心吧?!?/br> 她說完就要出門,居安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跳起來道:“阿姐,我陪你去?!?/br> 居上沒說話,算是默許了。姐妹兩個從門縫里擠出去,摸著黑,趕到了前院。 結果前院并不如她們設想的那樣,忠仆們手持利刃嚴陣以待,事實上前院一個人都沒有,連那個打探消息的也不見了蹤影。 居安呆呆看向阿姐,“人呢?” 居上嘆了口氣,“這種時候,誰也顧不上誰了?!?/br> 所以掛燈這件事,就不能指望別人了。好在工具是現成的,燈籠也是現成的,居上接過靠在墻邊的撐桿,一手提著一只燈籠,示意居安給她開門。 居安猶豫地望了望她,燈籠圈口的光照著她的臉,她長得極白凈,那五官便尤其深刻,黑的眼睫,紅的嘴唇,乍看之下悍然如妖。 “還是別出去了吧,”居安壓著嗓子說,“萬一遇上叛軍怎么辦?” 可居上不是深居閨中的女孩,她有著異于一般貴女的旺盛生命力,從小父兄帶她騎馬射箭,雖然準頭到今天依然沒練好,但她膽子大,也有力氣,這個時候義無反顧地擔負起了長姐的責任,“你不用出去,站在檻內接應我,等我掛完一個,把另一個遞給我?!?/br> 居安還在推搪:“說好了讓下人掛的……” “玉龜!”居上沒空應付她,不耐煩地喝了聲。 這下居安泄氣了,因為自己從小體弱多病,父親給她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長壽。初衷當然是好的,小時候也不覺得有什么不便,但年紀越大就越別扭,別人叫什么珠啊寶的,她叫“龜”。對于長姐說的王八是王八,龜是龜,當然也不認同。 居上行動很果斷,決定的事就要盡快落實。外面兵荒馬亂,說不定前一刻她們還在糾結,后一刻大門就被撞開了。 遂不由分說把一盞燈籠遞給居安,自己側耳貼在門縫上聽,街道上很安靜,叛軍暫且還未攻進待賢坊。 所以此時不掛更待何時?忙給居安使眼色。居安也知道不能再磨蹭了,一手提燈,一手去抬門閂,可惜門閂太重,單手抬不起來,居上沒辦法,放下撐桿和燈籠,與她合力才把門打開。 奇怪,門內門外仿佛兩個世界,坊院的空氣里混雜著木頭燒焦的味道,加上不時遁逃經過的城中百姓,整個世界都浸泡在倉惶里。 居上觀望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叛軍,才提起裙裾邁出門檻。 辛家門庭顯赫,閥閱自然也高大,那兩根柱子她平時不怎么留意,但到今日升燈卻看清了,左邊的“閥”上記錄功業,右邊的“閱”上記錄著宦歷。隨著燈光一點點升高,辛氏祖祖輩輩的輝煌,也在眼前詳細演繹了一遍。 然而探身望風的居安,幾乎嚇得魂兒都快飛了。長姐仰頭向上頂燈的時候,從延平門闖進來一隊人馬,因隔得太遠看不清面目,但那些人穿著黑甲,一看就不是城內守軍,正沖著這里快速而來。 “阿姐!阿姐!”居安跺腳,“快回來!快呀!” 居上也聽見馬蹄聲了,一種莫大的恐懼扼住喉嚨,她連看都沒敢回頭看一眼,匆匆提裙跑進門,手忙腳亂和居安一起插上了門閂。 “怎么辦,他們一定看見你了!”居安崩潰地比劃,“那些叛軍,騎著高頭大馬殺進來了!” 居上當然知道大事不妙,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一旁。自己定了定神,就著門縫朝外看,看見空蕩蕩的坊道上來了許多人馬,在她的滅頂恐懼里微微停駐了片刻,轉瞬又掠過去了。 所以是成功了嗎?這樣險象環生卻逃過一劫,至少證明目前安全了。 居上和居安一頓雀躍,快步回到后院,把剛才的經歷和眾人說了,大家生出了劫后余生的慶幸,說凌從訓謀逆歸謀逆,道義還是講的,至少沒有縱容麾下,搞什么株連。 豐寧公主卻從這些話里品出了別樣的苦澀,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自己是已經出嫁的女兒,正因為不在室了,改天換日的時候有幸保住一條命,夫家的人,便都去感念逆賊的好了。 公主的哭聲突出重圍,眾人紛紛尷尬閉上了嘴。居上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長嫂,只好握一握她的手,溫聲道:“等明日父親回來,就知道宮內的境況了?!?/br> 好在這一夜還算平安,廝殺聲從四更起漸漸平息,大家戰戰兢兢等待天亮,焦急地發現這段時間竟出奇漫長。 宅內躲得比家主還深的仆從們開始走動了,壯了膽出門打探風聲,說誰家被搶掠了,誰家又死了幾個人。 長安城內風聲鶴唳,每道坊門都被封了起來,沒人知道朝中的局勢。全家整整等了一天一夜,越等越害怕,及到第二天晌午過后,才聽見外面傳來拍門聲。 眾人都跑出來,門打開了,看見灰頭土臉的家主,拎著一串角黍邁進門檻。走到廊前,木木地坐在了臺階上,一臉菜色道:“今日端午,光祿寺置備了廊下食1,歷國公下令賞角黍,我吃不完,就帶回來了?!?/br> 作者有話說: 1廊下食:唐代散朝后的工作餐。 第2章 往閥閱上掛燈籠的是誰? 話說到這里,就知道這天下大事,恐怕已成定局了。 所謂的歷國公,是凌從訓的封號,其實門閥與帝王家多有關聯,要是仔細掰扯,凌從訓和崇慶帝還沾著親,凌從訓的父親,與先帝是姑表兄弟。然而權利當前,誰能抵擋得住誘惑?凌從訓不滿足偏安朔方,加上崇慶帝確實無道,這些年朝政弄得一塌糊涂,舉國百姓怨聲載道,因此凌從訓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師出有名地從北地一路強攻進了長安。 等著聽消息的豐寧公主,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好不容易緩過來,推開傅母匆忙追問:“父親,陛下怎么樣?后宮的宮眷怎么樣?” 辛道昭澀然抬了抬眼,“大軍攻進皇城后,陛下被歷國公請入思政殿敘話了,文武大臣一個都不在場,我們這些人被叛軍看守在含元殿,寸步不得離開。那個秦太傅,六十好幾了,又有淋癥,我就看著他的臉色從白到紅,從紅再到黑……唉,最后溺了滿身。一代大儒,竟弄得如此顏面掃地,悲哉哀哉??!” 眾人聽了不免兔死狐悲,家主能夠毫發無傷地回來,已經是前世燒了高香了。 但于豐寧公主來說,父母生死未卜,她連一刻都等不下去了,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我要進宮,就算死,也讓我和爺娘死在一處?!?/br> 這一鬧,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眾人忙上去勸阻,楊夫人道:“好不容易才從虎口脫身,哪有再送上門的道理!” 二嬸和三嬸也一迭聲說是,“貴主請看在全家的份上,稍安勿躁。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這個時候出頭冒尖,不光貴主,我們也得跟著送命?!?/br> 豐寧公主被她們攔住了去路,急得跺腳,辛道昭眼見要亂套,只好強撐身體站起來,心力交瘁地向她長揖,“貴主,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全家百余口人,性命全在貴主一念之間?!边呎f邊朝大門外指了指,“想想辨之他們,給扣押在司封司,現在還不曾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