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85節
周遭的大火就像長了眼睛一般,立刻向簾布伸出火舌。 莫遲故技重施,趁處邪朱聞一時沒有反應,接連扯下了數條帷布。 深紅色的布料迅速燃成火墻,將莫遲擋在內殿深處。 通天的火焰中,他的身影逐漸看不真切。 “這是干什么?”處邪朱聞擰眉嗤道:“殉情么?” 帷布燃燒,發出細碎爆裂聲,火幕之后,一道人影突然由遠及近撲了過來。 莫遲雙手持刀,飛身穿過火流,直直朝處邪朱聞砍來。 處邪朱聞一時不察,被莫遲逼得倒退數步,但莫遲起勢更快,他手中的長刀穿過處邪朱聞的側腹,將他牢牢釘在木柱上。 處邪朱聞霎時嘔出一口鮮血,莫遲驟然抽刀,反手劈向他的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從旁處飛來一把飛鏢,鏢身異常鋒利,與莫遲的長刀相擊,竟將刀刃攔腰打斷。 兩人同時回身看去,只見大殿內側,尚未被大火完全吞沒的角落里,王宮的副侍衛官從地下的暗道里鉆了出來,飛鏢就是他扔出來的。 “朱聞大人!屬下護駕來遲!” 在他身后,并排站在灰頭土臉的老宰相和扶引。 他們三人在寢宮爆炸的瞬間,跳進了地下暗道,這才保住了性命。 “大人!這邊!” 副侍衛官帶著與他一起逃出來的屬下,冒著被火燒傷的危險,朝處邪朱聞沖了過來。 莫遲反手緊攥斷刀,直直插向處邪朱聞咽喉。 處邪朱聞徒手握住刀鋒,刀刃瞬間沒入骨rou,他卻仿佛察覺不到劇痛,帶著唇角的血痕朝莫遲冷冷地笑了。 莫遲臉色一變,身后忽然有利風襲來,他不得不抽刀后撤。 斷刃劃過處邪朱聞的手,帶出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就在莫遲后撤之際,頭頂一塊被火油點燃的帷布,帶著guntang的熱氣鋪天蓋地砸落。 莫遲被迫又向后退了數步,這只一瞬工夫,處邪朱聞就被副侍衛官帶人架走了。 莫遲有心去追,被大火攔住了去路。 暗道口,眾人急急護著處邪朱聞往下走,在地道的門被扶引關上之前,處邪朱聞用染血的手,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故意舉給莫遲看。 莫遲瞳孔一緊,處邪朱聞拿的是他的煙管,是那根由周回的蘆管筆做成的煙管。 在莫遲憤怒的注視中,地道的暗門重重合攏,偌大的國王宮殿里,只剩下他一個活人。 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他能聽到的,只有木柱被大火燒灼發出的爆裂聲。 莫遲喘著粗氣,內殿的空氣已經變得相當灼熱,火焰造成的黑煙從四面八方蒸騰而起,濃烈的煙熏氣味熏得他不自覺想要流淚。 外面的喊殺聲似乎已漸漸平息,唯有杜曇晝呼喚他的聲音清晰可聞。 “莫遲!莫……小心!”他好像一把推開了什么人,而后繼續喊道:“莫遲!你等著!我現在就進去救你——咳、咳咳!莫——咳!” 他此時應該立刻沖出去的,莫遲想,就算會被大火燒傷,他也應該立刻沖出去,不管不顧撲向杜曇晝,把臉埋進他懷里,用力汲取他發間馥郁的蘭香。 杜曇晝會緊緊地摟住他,他奔赴千里趕來焉彌王都,為的也許只是與莫遲重逢的這一刻。 但還是不行。 莫遲朝著杜曇晝的呼喚聲傳來的方向,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轉身朝火場深處跑去。 他用胳膊擋在面前,遮擋著撲面而來的濃煙。 假國王的尸體還在內室,他的頭上還戴著王冠,那支象征著王權的王杖,還遺落在他的尸身旁邊。 沒有這兩樣東西,處邪歸仁便無法名正言順地繼承國王之位。 如果不將他推舉上那個位置,即便處邪朱聞身死,則南依也不會善罷甘休。 她也許會與辛良族展開斗爭,更或者,她可能會為了轉移國內矛盾,將注意力放到與大承交戰之上。 戰爭與殺戮,莫遲已經見過太多,他也許比任何人都希望見到戰事止息的那一天。 而這件事,也許只有流著一半中原血液的處邪歸仁能夠做到。 火焰燎過莫遲的發尾,灼熱的溫度烤得他皮膚通紅,黑煙越來越濃密,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他不得不一邊咳嗽著一邊往里摸索。 “你知道嗎?”很多年前,望著雄偉的柘山關,周回曾經對他說:“毓安公主是先帝的親meimei,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即便是如此貴重的身份,她還是被先帝的父親嫁到了焉彌和親,你明白這件事背后的深意么?” 年幼的莫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周回淡淡一笑:“公主原本封號瑤安,在遠嫁焉彌前,才改封為毓安,你知道‘毓安’的含義嗎?” “毓安,是毓州安定的意思。大承的每一任皇帝,都希望你的家鄉毓州,能夠安定平和,再也不要起征戰?!?/br> 假國王死不瞑目,一雙眼睛瞪得極大,死前也不肯閉上。 他的衣角已經被燒著了,頭上戴的王冠也掉在了矮幾之下。 莫遲一把抓起王冠,另一手同時抄起王杖。 這兩樣純金打造的寶物被火勢燒得發熱,莫遲緊緊將它們握在手中,內殿早已陷入滔天火海,他艱難地仰起頭,四處尋找能夠逃脫的路線。 他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眼睛也酸疼得盈滿了淚水。 當他察覺到身后有腳步聲時,來人已經近在咫尺。 莫遲陡然一驚,尚未來得及回頭,就被一件濕漉漉的外袍兜頭蓋住。 衣袍吸滿了水,沉甸甸地蓋在他身上,水滴還在不住地往下淌,但周身的灼燒感瞬間減輕,刺鼻的火油氣味下,飄來一縷隱隱的蘭香。 是杜曇晝! 莫遲愕然地轉過頭,正好與杜曇晝雙目相對。 “你——”須臾的怔忪后,莫遲來不及品嘗重逢的喜悅,著急道:“你不該……咳咳!這里這么大的火,你不該進來的!” 杜曇晝把他攔腰一抱,扛著他就往內殿深處跑:“別說話了!先跟我走!” “那里——咳!那里火勢更大,你別進去!” 杜曇晝也不說話,大步沖到里間,一腳踹開起火的木門。 門打開的瞬間,一陣穿堂風席卷而過,霎時將火焰揚起,大火順著風勢,一路燎上了天花。 莫遲只感覺周圍一股熱浪襲來,在火光撲面而來前,裹在身上的衣袍被杜曇晝緊緊收攏。 莫遲被吸滿水的衣裳安安穩穩地覆蓋住,又被一雙溫熱有力的臂膀牢牢扛在肩頭,周遭的滔天火海在這個瞬間不再與他有關。 “到了!”杜曇晝扛著他蹲下身,手在guntang的黑磚地板上來回摸索:“內室東起二十步,右數第二根圓柱西南三尺……有了!” 他高高舉起拳頭,對準地上一塊石磚重重砸了下去。 指關節當即被砸出鮮血,黑磚在重擊之下,騰地往下一陷,隨后連同旁邊的四塊磚石一起朝左右分開,露出了地面之下一架陡峭的木梯。 莫遲也不拖沓,見到此景,立刻道:“放我下來,這樓梯太陡,小心——” “不放?!?/br> 放在腰上的手一緊,杜曇晝就單手扛著他,踩著陡峭的木梯下進了地道。 頭頂,黑磚石緩緩合攏。 杜曇晝從腰帶里取出螢石,借著那一點微弱的光亮,抱著莫遲朝前方大步跑去。 第133章 “請你,替我燒掉它?!?/br> ======================================== 莫遲顧不上肋骨被杜曇晝的肩膀硌得生疼,掀開頭上的衣袍,沖著他耳朵就道:“焉彌國王早就死了,留在那里的是替身!處邪朱聞用我的刀殺了假國王,我本來有機會殺掉他,可他還是被人救走了!” “我沖進來之前,則南依已經帶人解決了殿外的侍衛,他們會在王宮內四處點火,分散守衛的注意力。一旦王宮著火,王都定會大亂!辛良族長已與則南依達成協議,辛良氏不會帶兵進宮,他們會在王都外按兵不動!” 莫遲一愣。 杜曇晝側頭看他一眼,逃跑中也不忘對他露出一點笑意:“怎么?你以為我什么準備都沒有進來救你么?還是你忘了則南依是誰?” “可是,處邪朱聞他還是——” 身后的甬道突然發出泥土塌落的動靜,杜曇晝臉色一變:“不管他了,這地道不結實!跑出去再說!” 莫遲用力一掙,從他懷里跳下來。 杜曇晝眉頭一皺,反手鉗住他的手腕:“你又要去哪里?!” “這樣才跑得快!” 杜曇晝也不松手,環著他的手腕,領著莫遲往前狂奔。 幽暗的地道曲折蜿蜒,杜曇晝帶著莫遲跑過一個又一個分岔口,他似乎對王宮地下的暗道分布非常熟悉,好像他就是那個親手把它設計出來的人。 莫遲望著他的背影,一瞬間有些恍惚,剛才他還待在火場中與處邪朱聞生死周旋,怎么沒一會兒他就和這個人一起跑在地道里逃命了? 除了偶爾傳來泥土的松脫滑落聲,四周可謂寂靜無聲。 晦暗陰森的焉彌王宮逐漸被拋在身后,兩人的呼吸聲逐漸交疊,暖意從被杜曇晝緊緊攥住的地方釋放出來,逐漸流遍全身。 跑了許久,莫遲終于在視線盡頭見到了一絲幽微的亮光,細碎的微風從暗道盡頭悄悄吹進來,吹動了杜曇晝額邊的一縷發絲。 “快到了!”杜曇晝更用力地牽著他,腳步也開始加快。 往前跑了幾十步之后,地道的出口豁然出現在二人眼前。 “就在那里!快!” 不過片刻,兩個人就牽著手,跑出了這條漫長的甬道。 出口處,是一片茂密的葦草蕩,羽毛般的蘆葦在風中來回蕩漾。 不遠處,一條小河潺潺流過。 “這里……是王都城外?” 許多天前,莫遲曾經潛伏在這條河邊的密林間,等待著進入王都的機會。 沒想到今夜,杜曇晝再一次把他帶回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