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70節
則南依無聲地冷笑了一下,走到床邊,放下燭臺,慢慢躺到了床上,將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塞進了枕頭底下。 如果剛才那個男人真的敢進來,這把匕首就會被她不偏不倚地扎進他的咽喉。 閉上眼睛,這位擁有焉彌北方廣袤土地的則南族長,終于沉沉睡去。 杜曇晝站在屏風外等待,眼睛始終注意著屋內的更漏。 莫遲曾經說過,人睡得最沉的時間,就是子時到丑時。 更漏里的漏箭指到子時的一剎那,杜曇晝陡然回身,看向床上的則南依,同時屏氣凝神,專注地聽著她的呼吸。 莫遲教過他如何分辨真實的沉睡狀態,他說一個人如果是在裝睡,那么一定會故意把呼吸拉得又慢又沉重,氣也會吸得極深。 但真正睡著的人,呼吸反而較淺,一呼一吸間的間隔也不會表現出刻意的規律。 杜曇晝留神聽了一會兒,確定則南依是真的睡熟了以后,立刻朝臥房外走去。 夜色深重,整座府邸靜謐無聲,并不像杜曇晝以為的那樣戒備森嚴。 想來在王都,除了處邪朱聞之外,沒有人有膽量敢對則南依不利。 而處邪朱聞要是想要對她下手,光靠幾個侍衛,是防不住的。 也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則南依干脆撤掉了大多數的護衛,只留了最必要的幾個人,偶爾在院中巡視一趟。 杜曇晝躲在花叢后,等到巡查的護衛小隊走過,悄無聲息地鉆出來,直奔前方的長廊而去。 在毫無阻攔的情況下,杜曇晝順利地摸到了剛才他扔袖箭的地方。 他繞到廊下,往草叢里一摸,霎時一驚。 他很確定袖箭就在這里,但眼下這個位置空無一物,半點袖箭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被人發現了!杜曇晝瞳孔一縮,難道方才他的動作被人注意到了?! 可則南依還在熟睡,管家也沒有帶人來興師問罪,這是不是說明,找到袖箭的人并沒有把他供出來,也沒有把這把武器交給則南依? 杜曇晝喉結上下一滾,一股寒氣從后背直竄腦后,他來回看向四周,可周圍是一片靜寂,除他以外,似乎沒有半個活物。 會是誰呢? 杜曇晝咬了咬牙,按下滿心的驚憂,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則南依的臥房。 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的右側墻角,放著一盆花。 連杜曇晝這么愛花的人,都不認識它的品種,想來應當是焉彌獨有的。 可當這次他從外面剛一回來,一見到這盆花,整個人都僵住了。 就在繁復盛開的花枝深處,擺放著那把被他丟在廊下的袖箭。 杜曇晝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須臾后,他一步步走向花盆,伸出手,將那柄短短的袖箭抽了出來,重新藏于袖中。 有人見到了它,那人知道此物是杜曇晝的,不僅沒有將他告發,反而還好心地送到了他身邊。 杜曇晝緊緊攥著箭管,不論這個人是誰,他的目的都十分明了——他想要借助杜曇晝對則南依不利。 而且,能對杜曇晝所做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此人定是在府邸內監視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能做到這點的人,應該只有處邪朱聞。 他不僅派人窺視著則南依,還想在不驚動外界的情況下,暗中除掉她。 為什么?處邪朱聞不是做事如此手軟之人,他若是懷疑則南依,大可以隨意給她安個罪名然后處死,為什么他沒有這樣做? 杜曇晝很快意識到,他對處邪朱聞和則南依的關系判斷有誤。則南依不在府中設大量護衛,也許不是因為她覺得此舉沒用,而是沒有必要。 則南依身為北方族長,擁有大量的土地和兵馬,焉彌與大承開戰在即,則南依手下大部分的人馬,都按照處邪朱聞的安排,駐扎在柘山關以外。 這種時候,處邪朱聞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則南依撕破臉,可他心中又對這個女人充滿了警惕,想要找到一個隱秘又穩妥的方式除掉她,并且下手的人最好在明面上跟他毫無關系。 所以他才會讓扶引四處搜尋男子,送入則南依府中。 只是……這些送來的人都被她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悄悄除掉了。 他們二人都清楚,彼此對對方都是心懷鬼胎,但矛盾還沒有激烈到能激化的地步,于是兩方都選擇暫且忍耐。 一旦真的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處邪朱聞的態度不難猜測,可則南依究竟是怎么想的,杜曇晝摸不準了。 她也許早就猜到了所有,卻一直頂著攝政王未婚妻的名號留在王都,是她不想走,還是她走不了? 還有,扶引又是為何把他送到則南依身邊? 按照杜曇晝的推斷,扶引送來的應是替攝政王執行計劃的殺手,但他與杜曇晝不過打了個照面,就把他送了進來,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杜曇晝嘆了口氣,早知道當初他就不該嘲笑莫遲說中原官話有口音,他應該多向他學幾句焉彌語的。 “這邊……是南吧?” 杜曇晝轉過頭,從左邊的窗戶看了出去。 “莫遲在做什么呢……” 第二日,上午。 早飯后,則南依在書房待了很久,杜曇晝自然不被允許進入,就站在院中等待。 將近午飯時分,則南依才從房里出來,她對管家說了幾句話,然后朝杜曇晝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杜曇晝跟在她身后走到府門外,見到等在外面的馬車,才明白則南依是要帶他出門。 身為奴隸,杜曇晝當然不能坐車,則南依上車后,他就跟在車旁,隨著馬車往大街上走去。 街頭巷尾,人流不息,杜曇晝順從地扮演著下人的角色,低著頭垂著手,看上去連眼皮都不敢抬。 騎馬走在車后的管家,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幾眼,眼中的嫌棄與厭惡絲毫不加掩飾。 杜曇晝不是沒有察覺到管家的目光,只是此時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身后。 距離馬車不過三十步之遙的地方,有三個人在與街上的小販交談。 他們看似對小販的貨物很感興趣,實際上卻始終在用余光注意著則南依的馬車。 從馬車駛離則南依的府邸,這三個人就跟在后面了。 馬車碌碌前行,眼見距離逐漸增大,三人拋下小販,分散開來,裝作街上閑逛的路人,再次跟了上來。 是處邪朱聞的人么?杜曇晝收回視線。 不久后,馬車停在一間金店門口。 這間金店占地極大,差不多是尋常鋪面的三倍,見到有客人的車停在店外,掌柜殷勤地跑出來,對著撲通跪在了地上。 看來則南依是他的老主顧,不用下車,他就知道來人是誰。 有下人撐著手臂跪在車前,管家從馬上下來,替則南依拉開車廂的門,這位族長才從車上踩著下人的背走下來。 落地時,似乎沒太站穩,稍稍晃動了一下,馬上就被管家扶住。 則南依倒是站得很穩,只是手腕上的一枚金鐲滑落下來,掉在了地上。 管家正要彎腰去撿,卻見杜曇晝動作比他還快,已經把金鐲從地上撿了起來,拍掉上面的灰塵,還給了則南依。 則南依盯著他看了幾眼,結果金鐲,戴在了手腕上。 而杜曇晝已經借方才彎腰的工夫,看清了身后三個跟蹤者的臉。 “哼!”管家冷嗤一聲,扶著則南依走進了金店。 杜曇晝守在店外,淡漠地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 經過他身邊的人很多,有些大膽的女子,會在與他擦肩而過時,偷偷盯著他瞧。 可杜曇晝的眼神卻只望向那些年輕的焉彌男子。 他看著他們的穿著、行走和言語間表情神態,想象著莫遲當年的樣子。 那時候,莫遲就是穿著和他們差不多的衣服,說著與他們一模一樣的語言,走在同一條繁華的大街上。 他可能會與同伴交談,但更多時候也許是不發一言、獨自沉默地穿行于王都的大街小巷,忍受著失去同伴的痛苦,同時警惕地提防著所有人,只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天也好。 杜曇晝抬起手,摸了摸垂在腦后的發帶,這是莫遲留給他的東西。 他把它帶到焉彌來,是不是就能將它的主人平平安安地帶回去了? 第124章 “焉彌是種不活蘭花的?!?/br> ========================================== 等到則南依從金店出來,帶著他和管家到飯店里吃午飯時,杜曇晝對莫遲的同情到達了頂峰。 看著眼前色香味俱不全的焉彌飯食,杜曇晝終于明白,當時莫遲怎么會因為他府里的一盒點心,就答應留在他身邊給他當護衛了。 焉彌的食物,真不是人吃的。 杜曇晝用筷子夾起一片已經看出顏色和質地的rou,放到鼻子下聞了半天,最后還是沒送進嘴里。 莫遲,你辛苦了!等這次回去,我一定變著法地帶你吃好的! 管家看著他就來氣,一個奴隸能被允許與主人同桌同食,已是天大的榮幸,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傻子,居然還敢挑東撿西?! “你!”管家想罵上幾句,又見他似乎真的是聽不懂話的樣子,罵了也不解氣,把罵人的話不甘心地憋了回去。 則南依只是淡淡掃了杜曇晝幾眼,沒有斥責,反而對管家說:“你看,我早就說王都的食物難以下咽,連rou都沒有我們家里的好吃?!?/br> 管家臉上的惱意漸漸消退,最后竟然流露出一絲悵然,半晌后,才低聲對她說:“夫人說得對,其實我們誰也不愿意在王都留著,可是……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br> 則南依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 管家一怔,當即想要追問自家主人是不是有了新的計劃,卻被則南依揮了揮手制止:“還不到時候,王都糟糕的飯食,恐怕你我都還要再多吃一段時日?!?/br> 說著,她緊緊盯著杜曇晝的眼睛,把一塊rou夾進他碗里。 杜曇晝錯開視線,把手放在胸前,行了個焉彌人的禮,然后將那塊rou送到嘴里,忍耐著古怪的香料味,只咬了幾口便囫圇咽下。 飯后,則南依當著杜曇晝的面問管家:“都準備好了么?” 管家意味深長地瞪了杜曇晝一下,答道:“都準備好了夫人,馬上就能把這個累贅的奴隸徹底甩掉了?!?/br> 則南依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杜曇晝是個又聾又啞的傻子,但說完這些話以后,杜曇晝始終面不改色。 她不禁暗想,無論此人真實身份如何,都是個相當沉得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