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82節
喬沅的呼吸霎時停滯,身體緊繃成一條線,心跳得幾乎要從胸膛里吐出來,背后立刻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她嚇得心中別無所想,只能愣愣地等待身后那雙手的動作。 但想象中的疼痛與擊打并未傳來,那雙手輕輕放在她腦后,不過動了幾下,就解開了她臉上的黑布。 能看清東西后,喬沅當即回身看去:“你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 緊張得聲音都又尖又利,完全變了調。 面前,是個身材高大、身體健碩的男子。 男子膚色黝黑,一雙手似乎有蒲扇大,手臂健壯,對她咧嘴一笑時,還露出滿口的大白牙:“姑娘莫慌,我是這地牢的獄卒,這里是臨淳湖上的水匪寨,不過有我在,你暫時是安全的?!?/br> 喬沅驚疑不定,杏眼睜得圓溜溜:“水匪?!臨淳湖上怎么還會有水匪?!” 匪寨圍墻墻頭。 三人在空無一物的圍墻上走了一圈,都沒有尋到任何一個可以下去的地方。 光禿禿的圍墻上,除了能聽到不斷傳來機杼聲,似乎別無他物。 杜曇晝:“此地定有機關,若不能解,恐怕我們就是待到天亮,也進不了匪寨?!?/br> 莫遲對著他搖了搖頭,意思是:別看我,焉彌可沒有這些,那鬼地方連人喝的水都缺,不可能還有多余的拿來建水流機關。 辛良遙一步一步繞著墻頭走了一圈,最終停留在一塊木板旁。 “二位大人,煩請動身到此處來聽一聽,這塊板子的動靜,好像和其他地方不一樣?!?/br> 莫遲走上前,彎曲手指,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 木板發出的聲音又清又空,下方應該另有空間。 只是這塊板子與周圍地面嚴絲合縫,連能把刀尖插進去的縫隙也沒有。 杜曇晝用手在板上按了個遍,也沒有找到能打開這塊木板的機關。 辛良遙從懷里掏出火折子,想要照亮后細細查看。 手一抖,火折子沒拿穩,掉落在地,又被忽然起的大風吹到圍墻邊緣。 辛良遙急走了幾步,彎下腰去撿,直起身時,手不經意地在墻頭上撐了一下借力。只聽咔噠一聲響,那塊木板之下忽然傳來機關轉動的聲音,緊接著板子就往下一陷,緩緩向側方收攏,露出了隱藏其下的一排木階梯。 莫遲回頭看辛良遙:“你怎么做到的?” 辛良遙手拿火折子,目瞪口呆,還保持著剛才那個手扶著墻頭借力的姿勢,完全沒反應過來。 杜曇晝笑道:“看來上天垂憐你救喬沅心切,讓你誤打誤撞碰到了開關?!?/br> “走吧?!蹦t握緊腰間的刀,率先踩上木梯,一步步謹慎而下。 沒踩多少梯級,他就下到了地面。 “下來吧,這一層什么人都沒有?!?/br> 杜曇晝緊隨其后,走在最后的是辛良遙。 他們此刻所在,應是匪寨的最上層,這里的甬道一片漆黑。 辛良遙連忙點燃火折子,三人在四周找尋了一番,于不遠處的墻面上發現了一個沒點燃的火把。 辛良遙驚喜道:“這里有火把!在下現在就把它點上!” “等一下!” 莫遲剛出言阻止,辛良遙已經將火燭點燃了。 隨著最近處的這根火把被點燃,由近及遠,面前漆黑甬道上的一連串火把都依次被點燃。 原本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立刻變得十分明亮,一眼望去,是一片平坦的通路。 辛良遙自己都驚了:“在下從未見過如此設計,這又是什么機關訣竅?” 杜曇晝眼底浮起一絲疑惑,語氣仍是八風不動的淡然平靜:“此地不像是匪寨,倒像是個地下陵墓,處處都設有機關,設置還這般精妙,本官對這些匪徒的真實身份越來越好奇了?!?/br> 莫遲抽出長刀垂于身側,對辛良遙道:“辛公子,此后行事請務必謹慎,不要再這么莽撞。這座匪寨不是尋常人能夠搭建的,說不定還隱藏著許多致命機關,萬事還須小心?!?/br> 辛良遙面露愧色:“大人說得是,是在下思慮不周了?!?/br> “走吧?!蹦t倒提著刀,二人跟在他身后,向眼前被火照亮的通路走去。 匪寨地牢。 喬沅望著身旁給信鴿喂食的男子,壯起膽子,輕聲問:“這里是匪寨,那你也是水匪了?” 男子回頭沖她露齒一笑,并不回答,又轉過身繼續飼喂信鴿。 他剛才從角落里找出了一根玉米,現在正在一點點把玉米粒剝下,喂給籠子里的幾只信鴿吃。 地牢潮濕陰暗,鴿籠的圍欄和棲木上都生了苔蘚,幾只鴿子卻干干凈凈,精神也不錯,看得出被那男子養得很好。 喬沅心中一動,問:“你是被他們搶來,又關在這里替他們養鴿子的嗎?” 男子搖了搖頭:“我是自愿來的,我也不是負責養鴿子的,只是我來的時候,看這些鴿子無人喂養,十分可憐,便想著多照顧他們一些?!?/br> 又掰了一串玉米粒,男子側頭安撫喬沅道:“你別怕,這群水匪雖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就我這些天的觀察來看,他們的老大對手下管得很嚴,并不允許他們做出欺侮女子的惡行?!?/br> 見每只鴿子都有的吃,男子放下玉米,拍了拍手,走到喬沅面前坐下,問她:“之前還沒來得及問,你是如何被他們抓來的?我來了這些天,還從未見過他們擄來外人,你是頭一個?!?/br> 喬沅想了半天,到底該不該告知其真實身份。 這個男人身份可疑,可是……能細心照顧動物的人,應該也不會是什么大jian大惡之輩吧……? 喬沅思索良久,終于下定決心。 她開口道:“實不相瞞,我是國舅喬和昶的女兒,是在延通寺進香時,被這伙賊人打暈抓來的?!?/br> “國舅爺的女兒?”男子非常震驚,騰地站起來,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你、你確定你是——是喬和昶的女兒?!” “是的,半點不假?!眴蹄洳惶靼姿麨槭裁催@么激動:“我叫喬沅,我嫡妹叫喬從露,我們二人的名字只有親戚朋友和少數馥州官員知曉,你可以去打聽……在這匪寨之中可能打聽不了,但我絕沒有騙你?!?/br> 男子像是聽到了什么驚天大新聞,原地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始來回走動,嘴里還念念有詞:“……國舅的女兒?怎么會……難道不是他,是州府——?!可是……” 繞著不大的地牢兜了好幾圈,他忽然在喬沅面前站定:“你被抓的時候,他們知道你的身份么?” 喬沅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遲疑著搖搖頭:“應該不知道吧,那時他們并未問我是誰,就把我打暈了,可他們提前抓了我的侍女,說不定能從她那里問出——” 喬沅忽然想起,直到現在她還沒見到柔真的身影,倏地抬起頭問:“只有我一個人被抓來了!我的侍女不知下落!她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被……?!” 她以為男子會安慰她幾句,沒想到男人的表情也越發凝重起來,他重新坐到她面前,神態嚴肅地向她確認:“你說,你是在延通寺被抓的?” 喬沅點點頭。 男子深深皺起了眉,須臾后,他沉重地說:“我想,我知道你被抓的原因了?!?/br> 他頓了頓,對喬沅道:“延通寺很可能是水匪在馥州城進行暗中交易的地點,我也是去了那里,才發現了他們的蹤跡?!?/br> 匪寨頂層。 在點燃的火把引領的通路盡頭,地面上有一道鐵門。 莫遲拉起鐵門,下方又是一排往下延伸的木梯。 莫遲身先士卒,第一個走了下去,卻在下至一半的時候陡然停下動作。 回身望向后方,凝神聽了半刻,莫遲手扶木梯邊緣,腳在梯級上用力一踩,騰身而起,跳了上來。 他顧不上解釋,當即關閉了鐵門,在門即將合上時,還特意放緩了手上的力氣,確保門在閉合時不發出任何一點響動。 “有人來了?!弊鐾赀@一切,他才對杜曇晝和辛良遙解釋:“來人只有兩個,腳步很急,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br> 三人圍著鐵門靜靜等待,腳步聲越來越近,隔著樓板和鐵門,三個人都能聽見那急促而紛亂的聲音。 不多時,腳步聲突然停止,緊接著是打開門和關門的聲響。 再后來,樓下就是一片安靜了。 辛良遙悄聲問:“他們是走進房間里了嗎?” 莫遲點點頭。 杜曇晝沉思少頃,對二人說:“最頂上這一層什么都沒有,很有可能是水匪用來故布疑陣的,而從樓下開始,才算真正進入了匪寨。能住在匪寨最高層的,定然不是普通水匪,就算不是匪首,也應該是寨內軍師級別的人物?!?/br> 莫遲贊同道:“不錯,他們步履匆匆,應是發生了緊急情況,我們應該借此探聽消息,說不定能偷聽到喬沅的下落?!?/br> 杜曇晝不由分說,直接拉開了鐵門,而在門剛好開到能容一人經過時,莫遲就手持長刀,順著木梯滑了下去。 他沒有再踩梯級,而是扶著木梯左右兩側,像滑竹竿一樣溜了下去。 他對身體的控制力相當驚人,以這么快的速度滑下去,落地時卻沒有任何動靜,就像山林間矯健行走的貍貓,行動兇猛又隱秘。 救喬沅要緊,辛良遙來不及在心內嘆服,跟在杜曇晝身后走下了木梯。 辛良遙多年不親自走鏢,身手難免生疏,下樓梯時還差點踩到杜曇晝的手背。 等到他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下木梯時,莫遲已經找到二人走入的那扇門了。 莫遲將耳朵覆在門板后,閉上眼睛,凝神聽著門后說話聲。 辛良遙也學著他的樣子,附耳在門背后。 聽了一會兒,臉上漸漸騰起困惑的表情——木板這么厚,什么都聽不見。 抬眼看向杜曇晝想要尋求解答,卻見杜侍郎只安靜守在莫遲背后,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留神觀察著整層樓的情況。 辛良遙疑惑的神情實在太過明顯,杜曇晝不經意用余光瞥到,怔了怔,旋即對他輕微地搖搖頭,用口型告訴他:“偷聽需要訓練,你我是聽不出來的?!?/br> 莫遲閉目細聽,腦海里,所有的閑雜念頭悉數退去,唯有神識愈發清明。 很快,門板后細微的話語聲像是穿透木門而來,逐漸清晰可聞。 聽了一會兒,莫遲緩緩睜眼,語氣略帶沉凝:“里面的人,有一個是喬和昶?!?/br> 杜曇晝神情一滯。 辛良遙瞪大雙眼,不敢置信,他壓低聲線,倒提著眉毛,啞聲對莫遲說:“不可能吧!他怎會和水匪有牽扯?而且……他可是喬遠的親生父親,怎會將她抓走?!” 莫遲并不回答,只道:“各種緣由我不清楚,但那人定是喬和昶,我不會聽錯?!?/br> 辛良遙張大眼睛盯著他看了須臾,慢慢直起了身。 他不知道眼前人的來歷,他明白對方犀利的身手和莫名其妙的自信來自何處。 但莫遲身上自帶一股毋庸置疑的氣場,好像只要是他說的話,哪怕是錯的,聽的人也會相信是對的。 辛良遙幾乎沒有太掙扎,就被莫遲的氣定神閑說服了,他很快相信了他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