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剪調查小組 第49節
雷銳醉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嘴里卻還在迷糊地念著黃斯然的名字,似乎是要把四年前未曾說的話都一吐為快,最后小金伸手來摸了摸他的卷毛,像是在摸一只寵物:“還挺癡情,一會兒發給那個老干部吧,萬一那姑娘以后還能醒過來就放給她聽?!?/br> 視頻到這兒戛然而止,顧錚苦笑著搖搖頭,心里卻想黃斯然就算醒過來,恐怕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看待他們,都說植物人不會恢復全部的記憶,顧錚只能盼望,如果真有那一天,黃斯然能先回想起他們的好時光。 “辛苦了,晚點等他醒了讓他把我的車開回工作室,車鑰匙在他口袋里?!?/br> 顧錚給阿酒回了一句便把手機揣回口袋,然而還沒走出兩步,他卻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靠在鏡子上的雷銳,和當時靠在出租車里的雷銳……畫面接近一致,但卻又有哪里不太一樣。 是哪里不一樣?為什么他會有這種感覺? 顧錚做過多年的數據鑒定,對畫面的敏感性并非常人可比,他在一瞬間便覺得有些蹊蹺,在過去,一旦他有這樣的感覺,事情本身就一定存在貓膩。 顧錚想到這兒拿出手機,重新播放了一遍阿酒發來的視頻,一如當時張素發的“出租車男友”,雷銳靠在鏡子上的時候已經意識模糊,嘴里說著胡話,但是又是什么地方看起來和之前的那條視頻是不一樣的。 顧錚全神貫注地看了一遍視頻,隨即他找到手機里存的雷銳版本的“出租車男友”,在拉了不到十秒的片子后,顧錚倏然睜大眼,只覺得背后一陣汗毛倒豎。 畫面怎么會幾乎沒有晃動? 顧錚倒吸一口涼氣,即便阿酒和小金是在清醒的狀態下錄的視頻,在這么近的機位下,畫面會輕易因為拍攝者本身的動作而產生晃動,而這種晃動甚至會影響到曝光和構圖,在最后的成片里是相當明顯的。 為什么張素當時給雷銳拍的 vlog 那么穩,如果按照梁海江的說法,張素死時體內的酒精濃度已經遠超酒駕,那她怎么可能保持這么好的穩定性? 顧錚想著又打開了趙甜發的出租車男友,仔細看了一遍之后,他的臉色頓時又白了一截。 因為雷銳牽扯在里頭,他作為一個專業的數據鑒定人員關心則亂,竟然忽略了視頻里最重要的信息。 無論是趙甜還是張素,在拍攝出租車男友的全過程里不但手非常穩,而且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是在雷銳開口詢問她在拍什么的情況下,張素也依舊沒說話。 一個之前還對雷銳十分親切體貼的女孩兒,為什么從開始錄視頻之后就沒再說過一個字? 顧錚喃喃:“構圖穩定,甚至還調整過曝光,讓觀眾可以看清臉……如果不是非常清醒,根本做不到這些?!?/br> 他越想越是心驚,怔怔地走到客廳里坐下,隨即便開始仔仔細細地回想當時雷銳和他說的一切,包括那場酒會的每一個細節。 “我那時候喝得已經有點多了,不怎么能認清人,不過還是覺得她的穿戴挺奇怪的,那個地方所有姑娘都是濃妝艷抹,湊得近了假睫毛都能扎在你臉上,結果這丫頭倒好,好像還戴了副黑框眼鏡,弄得臉都看不清,跟個學生妹一樣,挺有意思的?!?/br> “你也知道,我喝多了樣子不好看的,不吐一次緩不過勁兒,本來當著人面吐了已經很丟面子了,結果她還給我收拾起來,說我吐一次就好了,陪著我坐了一會兒?!?/br> “當時覺得這小丫頭片子還挺會做人的,想著跟她回去之后好留個微信號,真沒想做什么……” “就是因為覺得還不錯才不能亂來,這不是杜絕自己以后的發展可能嗎?” 細細想來,顧錚只覺得手心里都有些出汗,在當時翠竹園的案子案發后,因為雷銳涉案,他沒有時間,許多事情都來不及細想,可如今回頭去看,這整件事里,卻不止是那條 vlog 不對勁。 從小到大,雷銳喝完酒的樣子顧錚看過無數次,可以說他再清楚不過,雷銳喝酒有兩個特點,第一是只要喝高了就不認人,這種時候即便是殷佩蘭站在他面前他都能錯認成酒吧里的保潔阿姨,為此也鬧過不少笑話,而除此之外,第二就是只要吐過一次,之后就會變得相當老實,在過去往往顧錚也都要讓他吐完才敢放人上自己的車。 坐在自己家的客廳里,顧錚只覺得渾身發冷,這兩件事,都是只有相當熟悉雷銳的人才會知道的,張素在酒會上卻就這么順嘴說了出來,也正是因為這樣,雷銳才覺得她十分親切…… 這么多年,雷銳對待感情一直算不上上心,已經有多久沒看過雷銳對一個姑娘念念不忘了? 顧錚咬了咬牙,這么長時間來,雷銳戀愛一直談不久的原因他心知肚明,在這么多任前女友里,但凡特別讓雷銳喜歡的基本上都和黃斯然有些相似,甚至可以說,像這種類型的姑娘,雷銳見第一面就會動心。 就像是突然在一片迷霧里抓住了一根細細的繩索,一種非常詭異的念頭此刻攀上顧錚的心頭,黃天偉綁架殺害施偉和王東林的手法都十分得簡單粗暴,想要避開監控,直接找一個沒有監控的停車場實施就好,就算要留下視聽文件用來羞辱被害者和公眾,那也有更加容易的方法去實施,又為什么非要通過反反復復去調整監控位置這種麻煩的殺人手法來掩人耳目。 黃天偉每次留下視頻的目的都是為了留下一個謎題,無論是施偉的自殺還是王悠然的意外死亡,謎底都直接藏在視頻里——施偉的遺言全是不符合現實生活的反話,而王悠然用的粉餅就是毒害她的兇器,把犯罪事實赤裸裸地放在人的眼皮子底下,這本身才是黃天偉想要營造的儀式感。 眼見不是一定為實,謎面背后就是謎底。 這種儀式感,在張素和趙甜的案子里,乍一看是那條出租車男友的 vlog,但是細細想來卻又不一樣,雷銳和胡天都不是真正的兇手,他們無法代表“犯罪事實”,換言之,視頻里真正的謎面并不是他們,而是別人。 顧錚倒吸一口涼氣。 黃天偉說,他要把罪惡藏在視頻里,就像是黃斯然的案子,即使兇手就在監控里,他們也無法將他繩之以法,甚至還會將受害者當成是加害人。 在張素和趙甜里的案子里,雷銳和胡天都有拖拽被害人的行為,不但如此,而且非常恰巧,都是在監控的正下方這么做的,就好像是,刻意擺在監控視頻前的一場戲。 按照雷銳的說法,張素上樓的時候酒勁上來,在出電梯的時候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但這種狀態又實在無法與之前在出租車里拍攝 vlog 時的行為匹配上。 “除非……”顧錚喃喃道,“除非,張素是演的,醉酒,也是演的?!?/br> 雷銳和胡天都是被監控造就的“加害者”,但他們的行為其實是受女方主導,換言之,視頻里真正的推手其實是張素和趙甜。 “真正的施暴者就在監控里,他們也看不到,不是嗎?” 黃天偉的話猶在耳畔,顧錚臉色慘白地回想起不久前他對雷銳說過的推測。 在黃斯然的案子里,王東林很清楚攝像頭的擺放,所以他避開了一切可以帶到黃斯然面部表情的監控,以達到混淆視聽的結果。 同樣的,在翠竹園和長江花園的案子里,兇手也很清楚攝像頭的擺放,所以,她避開了一切可能會暴露自己的監控,盡量地展示自己低頭的狀態或者是背影,讓所有看過這個視頻的人都覺得,她是在醉酒…… 顧錚想到這兒用力地捏緊了十指,疼痛順著骨節往上,他逼迫自己繼續用理智思考下去。 兇手設計好了所有的謎面,四個人,每個人的謎面都不同,而這個謎題,最終是給誰準備的? 顧錚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四起案件里,除了翠竹園案子自曝的視頻外,只有施偉的自殺是被兇手刻意地放到社交媒體上的,換言之,他應該很清楚,大多數時候,真正有資格接觸這些謎題的,只有警方。 “錚哥,明明是他欺負我,為什么你看不出來?” 仿佛魔障一般,顧錚耳邊又響起了黃斯然的聲音,他在一瞬間只覺得心口被剖開了一個大洞,一個冰冷的念頭浮了上來,讓他渾身血液都涼了大半。 這一系列的案子,所有的謎題,都是為了專業鑒定這種類型視頻的人而存在的。 “錚哥,只有監控……只有監控可以嗎?” 耳邊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拂之不去,顧錚重重喘息了一口,想到那個名字,他終于像是痛得再也受不住,手上的手機滑落在一邊,整個人在沙發上蜷縮成了一團。 “你果然還是不原諒我,對嗎?” 第一章 監控殺手 22 故人的舊影 雷銳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胸口沉重得厲害,他有一瞬間覺得小橘子多半又在他肚子上踩奶了,然而當他睜開眼,肚子上卻只有一團煤球似的黑貓,睡得正熟。 他顯然是沒有睡在工作室的,四周是一片工業風的裝修,而他面前的茶幾上還放著印花的女士內衣,雷銳看得一個激靈,猛地彈坐起來,動靜大的驚掉了肚子上的黑貓,隨著黑貓不滿地開始喵喵叫,浴室里傳來一個響亮的女聲:“醒了就喂下貓,貓糧在茶幾下頭,我在戴美瞳?!?/br> 這個聲音辨識度很高,雷銳認出是小金的瞬間臉就變了,迅速開始檢查其自己身上的衣服,倒是一件件穿得好好的,他這邊還在心有余悸,小金卻已經從洗手間里出來了,亂蓬蓬的金發被扎成丸子,身上還穿著珊瑚絨的家居服:“找不著???” 雷銳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內衣,口干舌燥地說不出話來,小金明白過來,哼笑一聲:“什么年代了,不會看到個內衣就覺得我昨天晚上對你毛手毛腳了吧?!?/br> 她上來一把把東西抽走,隨即從茶幾底下翻出一個貓罐頭,招呼黑貓過來。 “我……”雷銳艱難地緩了一下,他自然聞得出自己滿身酒味,也知道眼下的這種頭痛多半來自宿醉,只是夢里的一切模模糊糊,他斟酌著用詞,“我昨晚……” “你還好意思說?”小金站起身打了個呵欠,說話很沖,“阿酒姐想給你脫個外套你都不肯,那個悶葫蘆還說你吐完就會老實呢,我看你自我保護意識倒挺強,生怕女流氓占你便宜?!?/br> 雷銳聽到這兒終于意識到自己確實就是在這兒睡了一覺而已,他搖搖頭苦笑道:“我最近夠倒霉了,可不能再沾上這種大事兒?!?/br> “放心, 我對你們男人也沒興趣,要不是阿酒姐昨晚在,不會容忍你睡在這兒的……說起來你酒量可夠差的,得虧了沒和阿酒姐約酒,否則醒來少兩個腎都不知道?!毙〗鹩衷诓鑾椎紫路朔?,丟了一套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具給他,“悶葫蘆昨晚直接把你撂這兒了,還說讓你開他的車回工作室?!?/br> 雷銳翻了個白眼,雖然知道顧錚這么謹慎的人,必然是信得過小金和阿酒才會把他丟在這兒,但想想這種直接把他送入虎口的行為還是挺叫人不齒的,他無奈道:“我倒是不知道他和你們這么熟……” “阿酒姐是好心收留你,結果你倒好,躺在我們這兒,嘴里還在念叨著初戀情人,想給你擦個臉都要廢老鼻子勁兒?!毙〗鸢姿谎?,“難怪那個悶葫蘆說,你這輩子吊死在一棵樹上了,也多虧了這樣,上回跟人回家還知道走,否則就要睡在兇案現場了?!?/br> “……” 雷銳起身的動作一僵,正要罵顧錚怎么什么話都往外說,另一個奇怪的念頭卻突然在他心底冒了出來。 他確實依稀有印象,昨晚小金和阿酒想幫他收拾但是被他拒絕了,似乎在迷糊之中他還有最后一點殘存的神志在告訴他,這不是他在等的人,所以不能亂來。 同樣的事,同樣是碰到姑娘,為什么上次在碰到張素的時候就沒發生……他雖然沒有留宿,但確實跟人回去了。 事情過去這么久,雷銳如今再想起張素的第一反應已經是她倒在床上冷冰冰的尸體,他后來看過張素的照片,確實是個漂亮姑娘,這種類型的女孩兒過去在傳媒公司工作時雷銳不是沒見過,他內心覺得惋惜,但卻從來沒有細想過,為什么那天晚上他會對張素動心。 顧錚說的沒錯,他這輩子確實只喜歡一種類型的女生,過去他的前女友在分手時說他心里有個影子,他是在比著那個影子愛人,因此無論再怎么用心,只要那個影子的主人在,就沒有人可以真正進入他的心里。 雷銳想到這兒心頭一跳,當即抓起小金給他的洗漱用品便沖進了浴室。 不同于顧錚,他向來是個相對感性的人,也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覺。 張素會讓他感到親切并不會是他的錯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他也不會就那樣跟著對方回家。 “雷老師,你的酒量還不如我呢,不過應該吐一次就會好了,你不會吐第二次的?!?/br> 雷銳想起那時在迷蒙當中聽見的話只覺得心跳如擂,這并不是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如今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滿心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他要去見見她。 半小時后,雷銳開著顧錚的車到了平安苑小區三棟的樓下,遠遠的能看到五樓的玻璃窗上貼著“護理房日租”的廣告,左右兩邊一模一樣,顯然這整一層平時都是出租給有臥床護理需求的病人家屬的。 雷銳撐著方向盤,手心里都是汗,他深吸口氣,給自己點上一根煙,隨著苦澀的煙味在嘴里散開,他拿出手機給顧錚發了微信,但不同于往常顧錚一秒回的習慣,這一次直到他的煙抽完,顧錚那邊都沒有任何回復。 “這小子,就喝了那么點,不至于宿醉起得比我還晚吧?!?/br> 雷銳苦笑,他掐了煙下車,一步步地朝著三棟走去,只覺得自己緊張得就像是第一次在北傳的校門口迎接黃斯然。 在眼下這個時刻,雷銳不想去想案子,也不想去想報仇,他只想再見一面他掛念了四年的人,看看那天晚上他在張素身上看到的故人舊影,究竟是不是真的。 雷銳按下電梯里的按鈕,隨著機械運轉的轟鳴聲響起,他眼前都是黃斯然初中時在cao場上大笑的樣子,陽光下少女的皮膚雪白,瞳孔透亮,遠遠朝他跑來時,馬尾一搖一晃,像是只雀躍的鳥一樣。 更多的記憶一窩蜂地涌進他的腦袋,最終雷銳倏然回過神時,他已經站在左手邊的門前了。 站在門口,雷銳只覺得渾身冰冷,這感覺甚至比他隔了四年去拜訪黃家更加讓人心悸,黃斯然熟悉的聲音猶在耳畔,他在愈發沉重的呼吸里將手伸向門鈴,指尖還未觸及按鈕,就聽身后的防盜門咔噠一聲,雷銳下意識地回頭,卻見穿著拖鞋的秦雨從一旁 501 的門里走出,正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小雷?”秦雨手里還拿著用來給鼻飼管注射的針筒,“怎么突然來了?小顧呢?” “……” 雷銳一愣,目光落在秦雨身旁的門牌號上,秦雨是從 501 出來的,而之前他和顧錚明明把所有的行李都搬進了 502。 “阿姨你怎么……” 雷銳一時有些糊涂,而秦雨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道:“還不就是這事兒鬧得嗎,我怕鄰居住了別人,到時候發現我和斯然的身份會有問題,加上平時很少有人租這個房子,房東覺得空著也是空著,就把價格壓低了些,左右兩套都租給我們了?!?/br> 雷銳看向秦雨手里的針筒,明顯里頭的流食都已經被注射完了,說明秦雨應該剛在 501 給黃斯然喂過飯,他想到這兒視線不自主地就往秦雨的身后飄:“阿姨,我能見見斯然嗎?” “剛見過,這么著急???”秦雨笑著搖搖頭,“現在保姆不干了,就我一個人,能讓阿姨收拾一下嗎?” 雷銳看著秦雨憔悴的臉,自然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他點了點頭,而后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機猛地震動了數十下,他拿出來,發現全都是顧錚發來的微信。 “是不是小顧聯系你了?”秦雨看了一眼他的手機,“看你一個人來我還納悶呢?!?/br> 雷銳打開和顧錚的聯系人界面,緊跟著手上動作便是微微一僵,他不動聲色地將屏幕豎高了些,口中說道:“他現在是我老板,可比我忙?!?/br> 雷銳低頭,只見顧錚一連發來了七八條微信。 你在哪兒? 不要去秦阿姨那兒,案子可能有問題! 我馬上過來。 銳子,回話,我剛剛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