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洛克摩挲下巴的絡腮胡，眉頭緊鎖，他回放看了一遍剛才的鏡頭，讓莉莉絲再來一遍。

    莉莉絲閉上眼，化妝師趕緊上前補妝。她調整好狀態，對著攝像機比了個OK的手勢。

    燈光重新布置好，場記打板，攝像師把機器對準莉莉絲的臉，鏡頭逐漸拉近，放大成特寫。

    莉莉絲抬眸，直視鏡頭，綠寶石般的琉璃眸子穿越屏幕，仿佛在訴說無窮無盡的故事，直直打在蘇珊娜的心上。

    蘇珊娜站在導演后面盯著顯示器的畫面，她沒有看過劇本，也不知道這電影拍的是什么，但僅憑莉莉絲這幾個演技靈動的畫面，她就想看這部片子。

    可洛克并不滿意，他又喊了次cut。

    蘇珊娜嫌棄這位導演的小肚雞腸，她懷疑他就是在報復莉莉絲，同一場戲竟然就這么磨了一天。但是沒有人抱怨，就連莉莉絲也是盡職盡責地做好每一次拍攝，在調整間隙還能坐下來和導演平心靜氣地溝通。

    蘇珊娜便恍惚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太多。

    洛克站起來，愁眉苦臉地在原地轉了個圈，敲敲自己的腦袋，就像一個解不出數學題的困擾學生。

    他舉起對講機說：“你能不能再多給我點東西？我們換個思路吧，你現在完全忘掉你演的角色，忘掉你本人是誰，你就對著鏡頭隨意發揮，機位架在這里不動，沒有時間限制，我們完全憑感覺來，可以嗎？”

    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蘇珊娜感到不可思議，她更加堅信洛克是在刻意刁難。她擔憂地看向莉莉絲，莉莉絲思考片刻，沒有多說什么，點頭答應。

    場記打板，全場寂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然后，他們聽到了莉莉絲的笑聲，不解的、破碎的、迷幻而又百感交集的笑聲。

    蘇珊娜感到不寒而栗，她看著顯示屏上的那張臉，明明就是莉莉絲的模樣，但那體內的靈魂絕不是她認識的莉莉絲，她真的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那女人邊笑邊落下淚來，極致的痛苦與瘋狂交織在她臉上，她嘴角仍上揚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落下來。

    蘇珊娜覺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揪了起來，她眼眶一熱，差點也落下淚來。

    洛克癡迷地盯著顯示器，輕輕點頭，喃喃自語：“可以，就是這種感覺……”

    場記聽到他的話，連忙標記好鏡頭數。

    足足過了五分鐘，洛克才喊了聲cut。莉莉絲還沒從沉浸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她捂住臉，肩膀還在顫抖。

    生活制片看準時間，把一捧花束遞給洛克。洛克走過去抱了抱莉莉絲，笑著把花送給她。

    工作人員都鼓掌歡呼起來，祝賀莉莉絲殺青快樂。莉莉絲抹掉眼角的淚，聲音還帶著生理性的哭腔，她謙虛地笑著，感謝大家。

    幾個穿咖啡店員工制服的人推了一輛輛小車進來，小車上擺滿了咖啡和甜品，點綴滿鮮花裝飾。

    大家分著吃喝，一時間，氛圍變得像派對一樣熱鬧放松。

    蘇珊娜拿起一塊馬卡龍大快朵頤，感嘆劇組真有錢，這些分量足夠幾百人吃了。然后，她聽到生活制片和另一個工作人員在聊，是莉莉絲的男朋友來劇組了，蛋糕啊鮮花啊都是人家訂的。

    “哇，看來她男朋友也很有錢哦！”

    “當然了，告訴你個小道消息，他們就快結婚了，本來莉莉絲的戲沒那么快殺青，據說就是要去籌備婚禮?！?/br>
    “真的假的？！”

    蘇珊娜轉頭看向熱鬧的人群中心點，閃光燈下，莉莉絲正懷抱花束，和大家合影道別。每個人都對她笑意吟吟，敬愛而崇拜。

    真是大明星的待遇??！蘇珊娜羨慕地想，她更羨慕的是，莉莉絲還有一個優秀又帥氣還疼愛她的男朋友。

    斯蒂夫跟在莉莉絲旁邊，風度翩翩，莉莉絲拿不過來的鮮花他主動接過去，還有大家紛紛送上來的禮物。他護著莉莉絲出去，外面，一批粉絲等在門口，大喊著莉莉絲的名字。

    莉莉絲朝他們揮手飛吻，姿態瀟灑。斯蒂夫打開車門，手掌虛虛擋在她頭上，護她上車。他把禮物都放到后備箱去，然后就開車離開。

    蘇珊娜捧著咖啡，靠在墻邊，目送他們離去，她想，如果她是個禮物盒就好了，現在就能坐在豪車的后備箱里，跟著莉莉絲他們去享受有錢人的假日。

    選角導演的助理過來，告訴蘇珊娜明天不必來了，莉莉絲的戲份殺青，她作為光替的工作也相應結束。工資已經打到她卡上，蘇珊娜打開手機，看到賬戶里變多的數字，開心地拎起包，走向最近的公交車站。

    倒兩班公交，步行經過超市時順便買好今天的晚飯，蘇珊娜回到出租屋，樓梯口堆著三袋垃圾，肯定是隔壁鄰居懶得扔。

    蘇珊娜嫌惡地踢了腳。

    房間狹窄而潮濕，家具都是年代久遠的深紅色款式，碎花墻紙翹邊，墻角處脫落斑駁。天花板角落常年有一塊烏黑的斑漬，蘇珊娜躺在床上時，半夜睡得不踏實醒來后，會誤以為有一張詭異的人臉正盯著她看。

    即便如此，這間房子已經是她能租到的性價比最好的了。兩個月前的那一天，她還在為拿到莉莉絲的親筆簽名而高興時，護士長突然來到員工宿舍，提醒她馬上收拾好個人物品搬出去。

    護士長說蘇珊娜沒有通過試用期考核，醫院會給她一筆遣散費，并祝她早日找到新工作。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眨眼間，她就拎著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曼城夜晚的街頭。滿街的車水馬龍，霓虹燈市，正是她從青少年時期就向往的都市風貌，可此時此刻，她竟然覺得自己和天橋下的流浪漢沒什么分別。

    流浪漢至少還可以坦蕩地睡在街頭，蘇珊娜可做不到，她有無用而沉甸甸的自尊心，這份自尊心迫使她逃離閉塞而貧困的家鄉，逃離永遠散發著動物烘臭氣息的家庭農場，通過一層層考試，來到曼城，考進護理學院，并且還幸運地進入克倫威爾私立醫院工作。

    聽說這家醫院的床墊都是金子做的。同期生這樣告訴她，羨慕又嫉妒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轉。

    是不是金子她不知道，不過宿舍里的床墊確實很舒服，乳膠墊，彈性十足不會變形。每天她工作12小時后，最期待的就是躺下去的那一刻，渾身的骨頭都在碦咔作響，恢復歸位。

    她以為她會在克倫威爾工作一輩子。從試用期轉正，一步一步從護士升職到護士長，可以找個醫生結婚，在曼城駐扎下來。

    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篩掉。她想到護士長那張衰老萎縮的臉，眼角皺紋遍布。她甚至連個理由都不肯給！蘇珊娜知道，護士長向來對年輕貌美的自己沒有好臉色，蘇珊娜曾經和病房里一位年邁紳士聊得很愉快，他答應蘇珊娜會帶她去賭城旅游。護士長知道后就警告她不能和客戶有超過工作以外的接觸。

    她一直拿我當眼中釘，蘇珊娜心想，這次她終于得逞了。

    克倫威爾會給員工安排食宿，照理來說攢錢是很容易的。但是蘇珊娜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既然吃喝不用花錢，那多出來的錢不就是享受生活嗎？

    第一筆工資拿到手后她就去買了個名牌包，盡管她根本沒有時間背出去玩。

    后來，她買最新款手機，買珍珠項鏈，每個月都攢不下錢?？傊?，拿到的那筆遣散費，付完一季度房租后就所剩無幾。

    蘇珊娜吃飽飯，癱在床腳邊。是的，這房間連個沙發都沒有，她每天支個小桌板，坐在床腳地板上吃飯。

    失業的這兩個月，她出去找工作四處碰壁。沒事做的日子，她每天就在床上睡覺，要么就看一整天電視，渾渾噩噩許久后，她看到兼職網站里在招現場群演，工資日結。她看著賬戶余額里可憐兮兮的數字，終于決定站起來。

    她就是個窮光蛋，不掙錢就會餓死。

    這幾天吃飯的時候，她把《摩登女郎》前三季都刷完了，就是一個爛俗狗血的都市情感肥皂劇，狗血得很上頭，積累了一部分穩定觀眾群，熱度和播放量都不錯，所以平臺續訂了第四季。

    現在是晚上十點，打電話會不會不太好，要不等明天工作時間再打？蘇珊娜打開撥號鍵盤又關掉，反復好幾遍。

    可是，機會不等人呢。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冒出來。

    蘇珊娜深呼吸一口氣，還是選擇撥通電話，等了兩分鐘后，那邊終于接通，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喂？哪位？”

    “噢……你好！請問是喬治·托馬斯導演嗎？”

    “是我?！?/br>
    “我叫蘇珊娜·伯納爾，是一名演員。我的朋友莉莉絲·加西亞說您的新劇正在找演員，我非常感興趣?！?/br>
    “確實……我確實和莉莉絲說過，是她推薦你過來是嗎？”

    “是的?！?/br>
    “好的，蘇珊娜，是這樣的，我當時和她聊的是女三號那個角色，現在已經找到合適的演員了，以后要是有其他角色需要演員我們可以再合作，不過還是非常感謝你的來電?！?/br>
    “……”

    晚飯留在肚子里還沒消化完，沉甸甸地像石頭一樣，帶著蘇珊娜整個人都往下墜。她和導演客套幾句，失望地掛斷電話。

    果然，機會不等人呢。她把手機扔到床上去，關掉電視里的《摩登女郎》，疲憊的身軀躺倒在床上，一整晚都昏沉沉的，輾轉反側。

    第二天，她接到了喬治通知她去試鏡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