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時自帶濾鏡 第18節
譚幼瑾好長時間都沒這么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的臉、鎖骨和手臂和單薄的背。她審視自己內心的時間,多于審視自己的身體。后來她發現,一個人動不動研究自己的內心,和時時刻刻照鏡子一樣,都是過于自戀的表示。她不喜歡太自戀的人。 她在于戡的好奇心中重新萌發了對自己身體的興趣,這被發現的身體在炙熱的撫觸下逐漸蘇醒,慢慢化了凍,由冰換成了流動的水。譚幼瑾聽見了這水流的聲音,這感覺過于陌生,她的理智此時竟完全做不了身體的主。她的整個身體都在找他的手,渴望貼得更緊一些。 好在門鈴聲稍稍復活了她的理智。她之前準備做三明治,在平臺上買了些食材,現在送到了。 譚幼瑾不確定現在的自己能見人,她請外賣員把食材直接放在門外。 譚幼瑾對門外外賣員說話的時候聲音盡可能沒有起伏,話一落地,她就聽見于戡在她耳邊說:“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你熱情起來比誰都熱情?!?/br> 譚幼瑾沒承認也沒否認,她說她要出去拿食材做晚飯。 “我給你做?!?/br> 于戡在廚房做譚幼瑾要吃的那種三明治,譚幼瑾坐在客廳,周主任剛才因為她手機關機沒有打通她的電話,此時又打了來。 周主任仿佛是誤會了什么,為了安慰譚幼瑾,對她說她和于戡沒在一起非常的正確。周主任聽別人說,于戡他爸要再婚了,和一個比他小不少的女孩子,這女孩兒的爸媽勸不動女兒,都要愁死了。周主任的語氣絲毫不掩飾對于戡父親的鄙薄,恨不得要把此人拉出去斬首示眾,“以前從年長女人那里騙錢,現在一把年紀,用騙來的錢把自己包裝一下,轉身一變成了成功人士,又去誆年輕女孩子,好不要臉?!?/br> 譚幼瑾聽了,并不覺得驚訝,這樣的例子她見了許多。例內很平常,例外才奇怪。她倒不覺得于戡的父親一定是個騙子,此一時彼一時,以前缺錢缺資源,偏愛有錢有資源的女人,現在衰老了,急需青春來滋養,便轉又喜歡年輕女人。一切愛,不過以他自己的需要為轉移。 她的嘴唇上還殘留著于戡的氣息,很平靜地轉移了話題。 周主任也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停留。今天周主任又尋覓到了一個新的女婿人選——是譚幼瑾二姨介紹的,細一打聽發現是譚幼瑾的小學同學。 “你猜你二姨給你介紹的誰?” 譚幼瑾的聲調很冷:“猜不到?!?/br> “你小學班上的班長,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他,還用零花錢買了一個小火車給他當六一節禮物?真沒想到這么巧?,F在還單身,” 她甚至忘記了這班長的名字,但記得小火車的事情。她之所以送班長小火車,是因為分組的時候班長是唯一提出愿意把她納入團隊的人,她后來才知道,班長之所以偶爾提出把她納入團隊,是因為她母親主動找班長幫助她。 她童年時代的經歷告訴她,對于完全意義的弱者,即使是善良的人,也只會播撒些同情,而不會產生愛。即使她對于弱勢群體有著無限的同情,愿意在不損害自己的情況下盡己所能提供些幫助,但她不允許自己作為一個弱者存在。 譚幼瑾隨便找理由掛斷了電話,她在抽屜里摸出一盒煙,里面還有幾顆。女士香煙,薄荷味的。她拿了一顆,點燃,走到廚房門口,看著廚房里的于戡。 等于戡做好了三明治,譚幼瑾卻沒去吃,她窩在沙發前的毯子上,散著頭發,又點燃了另一只煙,吸了起來。于戡走過來坐在她身邊,奪過她手里的煙,吸了一口。那煙已被譚幼瑾吸掉了半截。 譚幼瑾提醒他:“你抽的是女士香煙?!?/br> “剛才你和你母親通話了?” 譚幼瑾嗯了一聲。 “你怎么和她說我和你的關系?” 譚幼瑾又拿回了自己的香煙,“這是咱們兩個人的事,用不著向第三人說?!?/br> “你是覺得把你和我扯在一起讓你丟臉嗎?”以前她那么躲他,他偏往她眼前晃。 “怎么會?”譚幼瑾這次是真的驚訝,偏過頭掃了于戡一眼,“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很好看嗎?”于戡是那種人,即使他不是個好人,單憑他的長相,把他放在前男友的列表里,也不算辱沒了自己。 “你從來沒告訴過我?!?/br> “這個還需要我說嗎?你一直都知道吧?!弊T幼瑾確定他知道,非常知道。她從來不相信有美而不自知這件事,自己不照鏡子,也會有外人不斷地來提醒。他前幾年沒錢,脾氣也不是很隨和,還被好些女孩子喜歡,不是因為他的臉,難道是因為他的靈魂?而且她確認他從來不缺人喜歡,他太擅長理直氣壯地拒絕別人的喜歡了,直接干脆,連理由都不找一個。不過因為他沒打算用這張臉換點兒什么,對自己的好看知道得比較籠統,不會特意給她凹出一個帥氣的角度。 “每個人的審美都不一樣,我從來不確定我符合你的審美。你跟我說過你喜歡圓臉的男的?!?/br> 譚幼瑾不記得她說過,大概是隨口編的,編完就忘了。那時候她沒考慮戀愛,又跟他走得近,大概是怕人誤會,所以編了一個他沒有的特征。 “但我現在也不信這話。你好像除了演員,并不怎么在乎一個男人臉扁臉方?!?/br> 譚幼瑾手里的煙短得馬上就要燒掉手,于戡搶過來熄滅了。 譚幼瑾扭過頭看著于戡的臉,他的嘴唇出乎她意料的柔軟,剛才她還感受過。她想,即使所有的故事都通往一個結局,但她現在更喜歡情節比較多的那一種。她不介意自己的人生多點兒情節。 “那你以為我看重什么?一個男人的靈魂還是什么?”譚幼瑾用手點了點于戡的鼻子,“我看男人,第一看臉。愛啊溫柔啊價值觀啊都可以裝假,沒有什么比一張臉更真了。即使是整過容的臉,也比別的都真,甚至可以說更真。先天長相,還可能臉不對心,后天選擇什么樣的鼻子嘴巴眼睛,完全暴露了一個人的審美?!?/br> 她的手指劃過于戡的鼻子捏了捏于戡的兩頰,笑著說:“張開嘴,讓我看看你的牙齒是不是也長得很好?!?/br> 譚幼瑾簡直像是檢查自己的寵物,但于戡的嘴并未張開,她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感受著他嘴唇的溫度,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按,大概是想試下他的嘴唇到底有多柔軟。她看著于戡的耳朵越來越紅,簡直要滴出血來,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她,生怕這主動跑過來的獵物不見了。 譚幼瑾微笑,他總有一天會知道,她是一株植物,被啃噬咬嚙也不會叫一聲痛。因為植物不同于動物,只要不被連根咬斷,就又可以再活過來,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譚幼瑾湊過去親了親于戡的耳垂。于是這個一直在努力培養耐心的食rou動物終于忍不住了。譚幼瑾閉著眼睛,她頭一次主動放棄主動權,被動地感受著另一個人的溫度,然后兩個人一起變得越來越燙。當她決定放棄理智后,她感覺到了一種原始的快樂。一種完全不用思考就能感覺到的快樂。 快樂的不像人,簡直像是一頭不會思考的獸。 【??作者有話說】 第38章 第 38 章 ◎有點兒關系◎ 譚幼瑾對于戡的手指和嘴太過放任, 以致于戡以為和她發生什么都可以。 譚幼瑾本來也覺得沒什么不可以,她甘愿讓身體感受支配自己的理智。她第一次覺得,兩個人的體溫竟然可以相加,這溫度仿佛要把她給溶化了, 重新塑出一個新人來。但當于戡逼視著她, 用目光征詢她的意見的時候, 她的理智又回來了。 當不說話的時候,目光就充當了牙齒的作用。那牙齒很鋒利, 她經不起被這樣的牙齒咀嚼。離得太近了, 所有缺點都無所遁形。 她母親審視的目光又來了,雖然她母親不在。 一個情欲旺盛的成熟女人和一個時刻被審視的女兒很難并存, 對那目光的想象仿佛要把她身體里迸出來的欲望給擠出去。 其實小時候在家里母親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看她,周主任在家里也要工作, 有別的事要忙。但是總是能及時發現她那些隱蔽或者不隱蔽的小缺點……那些不經意的觀察讓譚幼瑾不得不每時每刻都注意自己是否正確。 母親審視的目光很久沒有在她想象里出現了,她自認早就擺脫了母親對她的影響力。后來, 也沒任何一個人對她有過這種影響力。 她約會過一些人, 她覺得這些人對她的喜歡都很泛泛, 更別說愛。但奇怪的是, 這些人對她的評價卻很一致, 他們都說她太愛自己了。她納悶,他們不愛她, 又不允許她愛自己, 那誰來愛她? 但偏偏于戡看她的時候,這種想象中的目光又冒了出來。 于戡的職業在某些方面其實和她母親有相似之處, 同樣掌握大量的人類樣本, 又具有驚人的觀察力, 隨時都可以把她和樣本里的其他人進行比較。她至今還想起母親拿她和別的孩子比較, 最后一次又一次地得出她不如人。 這些比較無時無刻折磨著她。陌生人的批評否定不能動她分毫,反正不了解她;但被欣賞喜歡甚至愛的人否定,那樣的罪實在經不起再來一次。 其實她知道怎樣反擊,以毒攻毒就是了。但她從沒拿自己母親和別人的母親比較。她愛母親,不愿母親受和她一樣的罪。而且她的自我和別人的界限太清楚,這界限將她自己的母親和其他的母親們鮮明地隔開,不容比較也無法比較。 她忍不住想,于戡在注視她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尋找她的缺點。離得太近了,沒有人經得起這樣近距離的審視。只有足夠的愛才能無視或者美化這些不完美。當然足夠強烈的欲望也可以。 起碼于戡現在對她有足夠強烈的愿望,譚幼瑾想。于戡注意到了她的猶豫,手指重新回到了她的背上,撫摸著她:“你好像一只貓?!?/br> 當他撫摸著她的時候,她的表情很像一只貓,驕傲和被滿足的饜足感并存。唯一不同的是,譚幼瑾沒像一只貓一樣在被撫摸時,時不時發出滿足的咕嚕聲。他以前從母親家里出來,又沒來找他的父親,獨自找房住了一段時間。房東的一只貓經常趴在他的門前,等他回來溜進來隨他進門。它經常在晚上找他,他不得不用花他有數的錢給它備點吃的。這只貓會突然伏在他面前,他用了一些時間才知道這是在讓他擼一擼它的毛。 這只貓被撫摸夠了,會滿足地發出咕嚕聲輕快地離開,仰著頭獨自返回它自己的領地,留他一個人在他的房間里。 “我那時候想,等我自己有了家,我要養一只貓?!?/br> 兩人貼得很近,譚幼瑾重新放松下來,她完全能感到他手的形狀,甚至她覺得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手指的紋路,甚至比對自己的紋路更了解。她仰頭看著于戡,很認真地聽他說話,她也愿意多了解了解他。她問:“你準備養什么貓呢?” “這只貓很大?!庇陉葎?,另一只手落在她的頭頂,揉著她的頭發,“這么高,只比我矮一點兒?!庇衷谒齼杉缟掀似?,“可能有點兒瘦,我需要多給她提供點兒吃的?!?/br> 他說:“不過這只貓太驕傲了,還在考驗我,我現在要求不高,只要給我個相處的機會就可以?!?/br> 譚幼瑾本是仰著頭,聽到他這話,低下頭,笑了。 “餓了吧,嘗嘗我做的三明治?” 譚幼瑾坐在于戡對面吃他做的三明治。兩個人的膝蓋撞在一起,譚幼瑾抬眼看于戡,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又低下頭繼續吃。 于戡問她:“還成吧?!?/br> 譚幼瑾下意識地點點頭,點完頭她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說話,他也在吃,也許看不見。因為之前那長時間的親近,她現在好像還有點兒懵,反應有點兒遲鈍。 她還沒說話,就聽見于戡說:“那以后這個就包給我了?!?/br> 于是,譚幼瑾知道,剛才于戡吃東西的時候也在看她。 譚幼瑾問于戡要不要來點兒冰淇淋當飯后甜點,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譚幼瑾打開冰箱,拿出了自己的家庭裝冰淇淋。 她因為家庭裝冰淇淋更加實惠,買了兩罐放在冰箱里。一直沒開封,因為不知道自己幾天能吃完。今天家里多了一個人,她開了一罐朗姆酒味的,拿了倆冰淇淋杯,分別盛了,遞給于戡一個。 她幾乎不請人來自己家里,客廳里只有一張單人沙發。他們倆誰都沒有坐沙發,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 一開始兩人并排坐著,各吃各的。 “你現在還在晚上跑步嗎?”于戡記得譚幼瑾跟他說過,她喜歡夜跑。確切地說,他搬來這個小區之后,一次在晚上都沒遇見過譚幼瑾跑步。他前些天從外地回來,也沒看見過一次。 “沒有?!迸懿绞且粋€人的運動,譚幼瑾喜歡在跑步時消化那些白天不能消化的情緒。她更愿意把有限的鍛煉時間用在夜跑而非健身房上。每天看不同的星空比看一樣的屋頂有意思得多。只不過去年附近有一女性獨自夜跑時出了事故,她才放棄了,去了附近的一家健身房。 “哪家健身房?” “現在已經跑路了?!苯∩矸颗苈妨?,她卡里剩下的錢一分都沒退給她。這段時間譚幼瑾把所有可以用來鍛煉的時間都用在了維權上,她這樣一個不擅長社交的人,竟然聯系其他受害者拉了一個群,收集證據,請律師,最終法院判決對方退錢給她。 她有朋友知道她卡里面只剩三位數,說她有這維權的功夫,多錄個付費音頻,幾倍的錢都掙回來了,何必浪費這個時間。但對于譚幼瑾來說,賺新錢帶來的快樂,遠不如追回被騙的錢的快樂。 她小時候經常被人騙。天橋上的“乞丐”花了她不少零花錢,直到她母親發現。她的輕信成為她是個小笨蛋的證據。她越來越難信任人,而各種破事兒破人還要削減她信任人的能力。 她太想毫無顧忌地相信一個人,信任到把自己的軟肋全都暴露給他。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過于輕信,只不過增加給人向她捅刀的機會,顯得她智商不高。 她把卡里剩的金額告訴于戡:“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兒小題大做?” “我理解?!?/br> 譚幼瑾沒接著問于戡理解什么,低頭吃她的家庭裝冰淇淋。 譚幼瑾瞥到他的側臉,想到往事。 有一次她因為好奇去參加了一個聚會,她看見一個左臉七分像于戡的男孩子,因為像,多看了幾眼,那男孩子馬上注意到了,走過來和她說話。她才明白那像有一半是由于燈光的作用,正臉更不怎么像,他嘴唇的弧度有點兒鈍,顯得沒于戡聰明。聊天的時候,那男孩子故意用左臉對著她。勉強自己迎合別人的審美,很具有利他精神。她想起于戡,于戡很明顯并不具有這種可貴精神。但譚幼瑾并不感動,她更愿意男孩兒用右臉對著她,或者去和別人說話。 她暗示聊天結束的時候,男孩子問譚幼瑾明天要不要再見一次,一起吃飯,在一個挺貴的地方。譚幼瑾拒絕了,她很知道這種太明白自己哪個角度好看并想換點什么的男孩子,會默認她請客。她不想為這家餐廳買單。為了讓男孩子不必遺憾,她特意告訴他她搭地鐵回家,并不屬于有錢人。 她討厭別人騙她的錢,可于戡還她錢的時候,她一點兒沒感到高興。她那時欣賞他,投資他本身就讓她快樂,并不需要其他回報。 于戡把他自己的勺子伸到譚幼瑾的冰淇淋杯里,盛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他把譚幼瑾杯里的冰淇淋吃完了,指著自己杯里的大半份,問譚幼瑾要不要再來點兒。 “你還記得嗎?我帶你去過一家奶茶店,那家店每杯奶茶都配兩個吸管口,端上來一杯就插著兩個吸管,這樣兩個人能夠分享。其實我是故意帶你去的,我好奇你會有什么反應。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直接把你杯里的另一根吸管扔進了垃圾桶?!?/br> 于戡開玩笑地提起了這件事,那時候譚幼瑾真是不給任何一個引他遐想的機會。后來他們的關系被傳成那樣,他比誰都覺得她冤??墒撬]有為她澄清,即使他們現實里沒在一起,在傳聞里把他倆擱在一起,他也覺得比毫無關系要好。他受不了譚幼瑾把目光均勻地灑在他和別人身上,生怕他覺得自己有一點特殊化。 現在想想真是夠混蛋的,完全無視了她受的壓力,只想著在她心里占個位置。 譚幼瑾沉默著用勺子攪自己的杯底,攪著攪著忍不住問:“你喜歡我什么呢?”她很想知道她在于戡眼里是個什么形象。 于戡盯著她看,從眉毛轉向她的鼻子嘴巴,他笑著說:“喜歡你的臉?!?/br> 譚幼瑾噗嗤一聲笑了,她揚起頭看屋頂的燈:“這答案太套路了吧?!?/br> 于戡看著她笑:“沒辦法,幸福的愛情總是相似的?!彼米园选凹彝ァ碧鎿Q成了“愛情”。 譚幼瑾呵了一聲,對這玩笑表示不能欣賞。 他終于嚴肅了起來:“你好像有一種能力,和你在一起,快樂就會翻倍?!彼雷T幼瑾不喜歡抒情,他也不喜歡,所以他盡可能把話說得不那么rou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