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納深秋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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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部的那位面露譏諷:“這與你誹謗我們的國家是兩件事……” “不,一件事?!瘪T濟慈拍拍那張契約紙:“血脈斷絕之后,你們還把他的老軍營糟蹋的一個不剩,他如今有了新的庇護之地,就會有新的普利滋,無數的普利滋,你們又算什么呢。 而為了平息他的憤怒,第一奧古斯阿爾伊頓那邊會默不作聲,第八奧古斯葛瑞絲那邊會派出惡狗索雷……而你們的庇護者賓馬喬雷不是至今沒發聲么?你們的國王不是已經逃亡了么?” 那外鄉人毫不客氣的又戳穿到:“其實以上的也不可怕,我是外面來的,可以去這片大陸任何一座神殿學習,你們呢? 上位者家族幾代積淀,他們完全可以帶著家財投靠他國。 你們的上層建筑已經沒有了,現在竟然還在建筑的基座上繼續破壞。 為這個國家堅守的人得不到該得的報酬,孤寡為了生存在典賣家當,如果我是一個庫洛,我會認為此地黑暗不易生存。 我為什么不能去更好的地方,我完全可以去。先生們,你們先拋棄了自己,這才是最可怕的啊?!?/br> 德德里先生站起來阻止:“夏,不要說了?!?/br> 馮濟慈譏諷:“戳穿了,王儲日子會好過些不是嗎,聽聽他們怎么形容他,沒有人性的劊子手,暴君…… 這個國家蒙眼的蒙眼,捂耳朵的捂耳朵,從上到下只有那個家伙懷著清澈的愚蠢上躥下跳,他怕是想,就是自己死了,也想給這國家一線希望吧,可你看看他們……” 那些官僚低下頭。 馮濟慈譏諷:“他們多壞啊?!?/br> “不,先生,請您不要這么說……” “你們就是壞!”馮濟慈確定:“還壞而不自知,這才是最可怕的,你們身在深淵就不許別人上岸,你們遭受寒涼就要把水潑在窮人的干柴上。 那些該給付的賠償你們不該給么,從律法里都寫清楚的事情,可你們就是想,我自己年入都不足幾個銀尼,就憑什么這些下等人發一注橫財……” 桑尼亞猛的站了起來,就嚇了馮濟慈一跳。 小姑娘垂下的雙手緊緊握著,客廳安靜,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 她總算抬起頭,嘴唇哆嗦著說:“我,我的兄長肖尼·斯萬德被關押進松棟堡,他們判決他瀆神之罪……我,我……我很憤怒?!?/br> 馮濟慈站起來拍拍她:“沒關系的,不要緊張,你放松慢慢說?!?/br> 小姑娘渾身發抖:“他們沒有瀆神,這是個陰謀,他們……他們只是不想老軍營的后代站起來說話,其實……其實我們已經后悔了,是的,如果可以,我們甚至不想做這個國家的國民,為你們這樣的人去死,你們不配……是的,不配!” 馮濟慈心里瞬間針扎一樣疼,可還得笑著,就像這里跟他沒什么關系一樣說:“看,這就是我說的根基,庫洛們不會來了,你們出再多的金尼也不會來,甚至有戰力的軍人他們也不會來,再過三個月……” 他指指上空:“我看過資料,你們曾經擁有過數量最多的上等切爾勛,還有尼普,你們的朝堂滿是耀金,現在他們不會來了。 等東三月匯集,你們怕是連巡查的人都召集不齊全,這才是真正的末路……” 亡國了啊。 “先生不要說了?!?/br> 桑尼亞阻止馮濟慈,她走到客廳門口推開門,語氣全無波瀾的說:“契約不會簽,請你們離開這里吧,那些錢……我們不要了?!?/br> 那些人走了,最后喬諾太太也帶著人離開了。 德德里與馮濟慈回到書房,他看著馮濟慈說:“我要替王儲謝謝你……此刻我很好奇你的出身,真的,我本以為你來自豪商的家庭,可現在看,你家最少該有三十位訟棍?!?/br> 馮濟慈輕笑:“訟棍在施沛不靈光,傻子才玩這個職業,感謝您的夸獎?!?/br> 德德里擺手:“沒有夸你,我這就回去,會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復述于王儲殿下,我覺得他該謝謝你?!?/br> 這家伙……年紀不大,竟然在cao控民意。 不敢想那些低級官僚回去會怎么議論此事。 馮濟慈拉開抽屜指著這里的錢袋子說:“他是位慷慨的保護人,再說……我也走不了了是么?!?/br> “……多么遺憾,如果這是個健康完善的國家,跟你做同僚一定很有趣?!?/br> 懶散的靠在椅子上看天花板的汰汽燈,德德里覺的這個姿態他有些熟悉。 馮濟慈半天才說:“怎么辦呢德德里先生,我要在這里煎熬兩年,總不可能看著它垮塌吧……” 他坐起來:“去老商道的路口吧,把每一位離開這國家的貴族老爺的名字記下來,傳播出去?!?/br> 德德里皺眉:“什么意思?不許他們走么?” 馮濟慈搖頭:“也不是,是告訴那些蠢貨,有錢有辦法的有選擇,而他們只能等死了?!?/br> 德德里先生凝神思考,離開的腳步匆匆。 屋子里終于恢復了安靜,馮濟慈推開書房窗戶看著安靜的街區,女仆們穿著軟底鞋,說笑著推著熱水車經過,幾個抄近道的小奉身腳步匆匆。 他問自己,你又有什么好悲哀的,這又不是你的國家。 可如果不是,又為什么輕易的就答應留下來? 書房門被輕輕敲擊,桑尼亞推門進來。 馮濟慈關閉窗戶,指著椅子笑著說:“坐,很抱歉,我今天言辭激烈,這損傷到你的利益?!?/br> 小姑娘坐下:“沒有的先生先生,我感謝您的仗義執言,錢沒關系的,我可以找一些工作,過去……”她看著自己的手說:“我的母親精神一度崩潰,那些賬單就像催命符,事實上,我一直在訓練場工作?!?/br> 馮濟慈皺眉:“訓練場?奉身們常去的那些?” 桑尼亞抬頭笑:“對,穿那種皮質護具給人做靶子,我每天能拿一個半銀尼?!?/br> 現在,這個姑娘看馮濟慈的眼神是有溫度,有信任的。 “可沒有高額撫恤金我也能活下去先生,我不傷心也不覺的疲累,我是想說,先生,你恨這個國家,對么?” 馮濟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對她說:“說下去?!?/br> 桑尼亞認真思考,馮濟慈就安靜的看著。 小姑娘依舊穿著男裝,看樣子以后也準備像個男人一樣去活著,她很美麗,卻最不在意這一點。 她特有的那種我雖然渺小,卻肯筆直站立承擔一切禍事的堅韌感,才是最吸引人的。 她說:“其實您恨誰都沒關系的先生,我只是想告訴您,我很聰明先生,除了這些,我不是好人先生?!?/br> 馮濟慈驚訝極了,想笑又不好意思,就只能忍耐。 桑尼亞嘴角勾出笑意:“給您講講我的事情吧,如果您愿意聽?!?/br> “好~的,我有足夠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講?!?/br> 馮濟慈甚至離開客廳,給桑尼亞端來了炙草水。 就這樣,桑尼亞端著杯子開始講起自己家的故事。 “我出生在外城老軍營的住宅區,那里環境很亂,建筑亂七八糟全無規則。因為是太老的住宅,我們沒有污水道,街區里的太太們為了貼補生活還養了很多家禽,這致使我們出門要踮著腳尖。 在我們那里,女孩們也不敢穿漂亮的長裙,因為一路過去,裙擺會變成掃帚帶走很多雞屎。 可在這般貧困的地方,卻住著一群最虛榮的人。 您沒看過凌晨的良業區,那些去軍部的,去神殿上學的,他們家徒四壁卻衣冠楚楚甚至熏上等熏香。 而我的mama喜歡跟太太們開小茶會,就是那種一家帶一種點心,大家湊在一起一邊編織一邊回憶好日子的茶會。 所有的太太都做一種美夢,等老國王回來,再拖家帶口回到過去的生活,再搬回中心區去住……” 她停頓下來,認真的看著馮濟慈說:“我覺的老國王不會回來了,很抱歉這違背了您的推斷?!?/br> 馮濟慈笑笑:“沒關系?!?/br> 桑尼亞凝視遠方:“母親她們過的好日子,我一天都沒有過過,不,是過了一天的,在這里,我要感謝您的庇護?!?/br> 馮濟慈搖頭:“不要想太多,你跟琳琳花不了我幾個子兒?!?/br> “您不必隱瞞,我早就承擔家計,也是知道幾個子兒的事情的。說出來您不信,我真的壞,我們甚至攀爬圍墻,敢去偷伯爵老爺的雞蛋,還有一些農產品?!?/br> 馮濟慈詫異。 桑尼亞卻解脫般笑了起來:“不然怎么辦?餓肚子么?我父親對家庭最大的貢獻,就是把賺來的每一個尼爾都交給了母親,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對了,跟我父親一樣的軍人,他們也有聚集點,良業區口的酒館,他們常常扎堆去回憶過去,等老國王回來他們可以回歸榮耀,成為人上人。 而我母親精神脆弱,她常常不想活了,可每次父親把薪水交給她,她就要買十分好的衣料,要做體面的衣裙,再約上幾位太太去城里走走,回來她就百病全消?!?/br> 馮濟慈忽然想笑,又忍住了。 “琳琳常常因為饑餓,或者鞋子小了破了這樣的小問題哭,而我母親就開始無休止的自我責備。 而我,就只能跟著那些男孩子們去到處轉悠,他們說不去赫拉密林,可我們七八歲就敢進去轉悠了,那里有最好的蘑菇,對了,您吃過風干rou么?” 馮濟慈搖頭。 桑尼亞比劃著說:“他們在冬天把rou切成條,放在上風的位置吹干,那種rou能保存很久很久,我吃的最老的rou條能有二十歲?!?/br> 馮濟慈想起臘rou,覺著有時間可以嘗嘗風干rou。 一直到他親眼目睹,才知道所謂鮭魚罐頭也是能入口的。 “后來,忍受不了貧窮很多人就離開了,而父親卻說他們不忠誠,早晚會有報應,其實我很羨慕。 我慢慢長大,跟著那些男孩子在赫利森林打獵,我們把獵物在城里悄悄賣了貼補家計。 母親們開始清醒的認識到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就開始好好教養我們,希望靠著舊關系攀附一門好親事。 她們節衣縮食,從我們嘴里摳食物貼補男孩子。 神殿的大階教育是昂貴的,哥哥們交際的禮服是昂貴的,他們甚至買了馬車,只有在玩累的時候才舍得回家住上一晚。 就這,母親還說他們吃了大苦。 我不懂母親所謂的大苦,并對此常有譏諷,直到……六年前吧,老軍營開始過的更加不堪,新的年輕人因為經驗不足開始死去。 而每次祭禮,我就會看到老國王的幾個孩子……” 馮濟慈猛的睜眼打量桑尼亞, 桑尼亞認真的對馮濟慈說:“跟您說我那時候的想法吧,每當我看他們穿的人模狗樣的在小神殿參加祭禮,我那時候就想吊死他們?!?/br> 馮濟慈劇烈的咳嗽起來。 桑尼亞過去拍他的背:“您別害怕?!?/br> “咳咳咳……我,咳咳咳,我沒害怕!” 桑尼亞去客廳倒了熱水過來遞給他。 馮濟慈救命稻草一樣捂著杯子。 桑尼亞坐回座位繼續說:“不過,我現在知道他們跟我們一樣了,甚至我們可以保障基本的生活,能夠有機會接受教育,是他們放棄了本有的東西……所以我很壞是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