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紅桂深鎖
桂花在秋日的冷雨里漸次折墮,天晴之際寒意已深。大鐘穿西裝的日常被潛移默化地習慣。小鐘將觀察他當成為數不多的樂趣,聽不懂授課的時候,就在草稿紙上畫他的模樣。才半個月,不同姿態與角度的畫稿就迭至半本書那么厚。 “誒,西裝男人。你也終于發現老男人的好處了?!?/br> 丁雨然冷不防從身后搭話,小鐘連忙將畫稿翻面,用書蓋上,像大鳥護雛那樣死死抱住。 “不許偷看?!?/br> 雨然的眼睛反而因好奇心點亮。就像發動偵探的推理能力,她煞有介事地推了推鏡架,繼續追問:“扯領結什么的,好色氣。是鐘老師嗎?很難想象冰美人會有這樣的一面。所以是誰?偶像,還是認識的大哥哥?” “別問了,都不是?!毙$娕肯驅Υ暗牧硪粋?。 貞觀正接完水回來,雨然遠遠就招手叫她,“貞觀你快來看,小鐘畫了好多野男人?!?/br> “說了不給你們看?!?/br> 什么野男人?這稱呼教小鐘暗暗生氣,戴上午睡時的小狗帽,用帽子上一片死寂的大眼睛示人。 貞觀沒有跟著一起鬧,卻為小鐘解圍道:“你也別太欺負她了?!?/br> “我就是好奇嘛?!庇耆恍÷晣肃?。 小鐘悄悄將畫稿收進桌底。 雨然仍在旁躊躇,欲言又止。 貞觀摸摸小鐘的腦袋,用眼神示意雨然,放著她沒關系。 “其實……”雨然拿出藏在身后的玻璃匣,“小鐘,我有事請你幫忙?!?/br> 小鐘坐起來,拉低帽沿遮住臉,“什么事?” “這個,你能不能幫我帶給隔壁班的林稚?你們應該關系挺好吧?!?/br> 雨然將匣子放在小鐘的桌上,里面是手作的永生花。粉白玫瑰點染成絲綢質感,繪以金邊,一旁鋪滿繡球與滿天星的碎花瓣。一掌可握的大小,恰好可以當成書鎮。好看也未必無用。如此充滿少女心的禮物,不必再添一言一語,就將表白的心意訴說殆盡。 原來她喜歡比自己還小的林稚,明明平時一直說自己永遠是年上派的信徒。 喜歡這感情還真奇妙。 小鐘歪頭,“很遺憾,我跟那種學霸幾乎說不上話……我mama跟她mama關系好,兩個人才經常碰到一起。你不是也認識林稚,為什么不自己給他?” 雨然道:“之前,我和他在同一個補習班,他經常教我做題,我就想著做個禮物感謝他。但是新學期以來,他不再去補習班了。沒機會遇到他?!?/br> “不就在隔壁班嗎?你等著,我幫你把他叫過來?!毙$娬f一不二,拍桌而起。 “不行?!边@下輪到雨然慌了,連忙將小鐘攔下,塞回座位,“你這樣過去,明天整棟樓的人都知道這事了。悄悄給他就好?!?/br> “也是。八卦這東西就跟零食一樣,在學校里絕對沒法私吞。那就周末。你把他約出來,兩個人正好去約會。計劃通?!毙$娤蛩Q起拇指。 雨然搖頭,將發梢繞在手指上,“要是被拒絕……小鐘,你就幫我這一次吧?!?/br> 小鐘只好答應,“那我試著幫你給一下。你現在就把東西給我?還是等我跟他約好?” “就放你這吧。你們遇到了,隨時給他就是?!?/br> 話雖如此,小鐘自己也無去找林稚的理由,一連幾天都對此事牽腸掛肚。 直到這周四下午晚飯以后,兩人在小賣部偶遇。林稚隨小鐘回教室,小鐘在走廊上將永生花匣遞給他。 “是我們班叫做丁雨然的女生,她讓我把這個給你?!?/br> 林稚很是意外,似從未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皺著眉愣了許久,只道:“替我跟她道聲謝謝,也謝謝你?!?/br> “不自己跟本人說嗎?”小鐘還想再幫她一點。 林稚靦腆地低頭,“我跟她,除了討論學習,幾乎沒怎么說過話?!?/br> “這樣啊?!毙$姴缓迷俣嗾f,一轉頭,卻瞧見大鐘從長廊的另一端走到面前。 方才送出花匣的一幕,全都落在他眼中。 “鐘老師?!币粺o所知的林稚禮貌地打招呼。大鐘點頭,拐進教室,就像什么都沒看見。 如此一來,無論他是否誤會,她都沒法解釋任何了。 “喲!走廊上站著發呆,干嘛呢?” 季北辰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嚇小鐘一大跳。 這是同班的男生,生得細手細腳,是個話癆,班里的搞笑擔當。他與小鐘相熟,是因兩人玩同一款網游。季北辰來找她,多半是關于游戲。 他一開口果不其然: “前天晚上的扒一扒你聽了嗎?萬萬沒想到,這次吃瓜能吃到自己會長頭上?!?/br> 小鐘揉揉困倦的眼,透過玻璃窗看大鐘在班里發試卷,心不在焉回話:“對哦,你也在蛾區玩。那還挺巧?!?/br> 這個瓜鬧得太大,擴散范圍早已超出游戲玩家。小鐘自然也有所耳聞—— 現實是公司總裁的小財主,婚內出軌游戲認識的綠茶小白花,網戀奔現千里送,結果被人撞破jian情,熱心網友相聚網上,共賞狗血好戲。 季北辰感慨道:“被扒的女主角我還認識呢。因為都是咸魚,以前還經常跟我們一起玩。后來她突然就拉滿一期充值活動,搖身一變成大佬,社交圈子也完全洗牌。沒想到是傍上大款了?!?/br> “很真實的故事?!?/br> 但也很俗套。小鐘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季北辰卻津津有味地繼續說:“聽會長的現實朋友說,這個匿名爆料人挺有東西的,拿出來的證據基本都是真。畢竟出軌是事實,他真千里送去了女方那里??赡芫团鞯纳矸菡f錯了,不是小學老師,而是一個出版社的編輯,工作倒是和教輔有關??峙率枪室膺@么說吧?!?/br> 小鐘不解,“這是為什么?” “你想啊,爆料出軌對象是人民教師,是不是比普通白領勁爆多了?因為她教書育人的身份,看客的義憤會更上一層?!奔颈背浇忉?。 可橫空捏造,也會對當事人造成本不該承擔的傷害。 ——大概他們也不必關心事實的精確。只要是做錯事的人,就該受到懲罰。 小鐘不由嘆氣,“為什么出軌的總是男人,被罵的卻總是小三?” “人都是欺軟怕硬吧。得罪排行榜上的大佬,以后就別想在這個區混?!?/br> 季北辰以為她只是說游戲的事,小鐘所想卻不是。 沒有沉默太久,季北辰尋出新的話道:“新出的那個窗簾燈,挺好玩的。放下來的時候,會有粉紅蝴蝶飛起來,一直繞著人轉?!?/br> “我已經賣號了?!毙$娭毖缘?。 “誒?這么突然?為什么?” “倦怠了。想做別的事?!?/br> 小鐘拿賣號和代練的收入買了一個平板,用來畫畫。 急性子的季北辰沒等她將話說完,就徑自猜測起來,“這……真的要重新做人好好讀書?是因為隔壁班的學神?” “隔壁班的……誰?”小鐘一頭霧水,皺起眉。 季北辰道:“就剛走的那個。我認得臉,知道他成績很好,但不確定名字?!?/br> “林稚啊?!?/br> “對對對,就是林稚,想起來了。我總是把他跟鄭心珉搞錯,以為林稚才是女生?!?/br> 被當成女生已經他的家常便飯,小鐘忍不住笑。 季北辰卻驚詫地捂嘴,做出一個夸張的破防表情,“不會吧,不會吧。你真的喜歡上學神,要為了他好好讀書,背叛單身汪階級同盟?!?/br> 且不論這推測有多離譜。都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有“為別人讀書”的說法?大清不都亡了嗎? “才不是呢?!毙$娞志鸵炯颈背降亩?。 季北辰飛快地兩大步跳開,一邊還轉過身,做鬼臉嘲諷:“嘿,你來啊~抓不著我吧~” 小鐘不依不饒地趕上,季北辰背著路,繼續往后跳著,活似一只螳螂。他的動作敏捷,卻很容易預判,小鐘做好準備打出致命一擊,抬眼卻與站在他背后的大鐘對上眼神。 “小心?!彼雎曁嵝?,動作收得一團亂。 季北辰以為小鐘使詐,依舊沒有防備往后跳。 大鐘不動聲色閃開,季北辰一腳跌空,撞在墻上。 “鐘老師……” 大鐘面色憔悴,聲音也有些沙啞,“不要在走廊上追逐打鬧?!?/br> 季北辰自認為錯不在自己,擺起臉色,“老師,鐘杳先動手打人的?!?/br> “那你說說,人家女生為什么氣到打你?” 他似乎早就站在門口,她們說的很多話都聽見了。 季北辰啞口無言。 “晚修到我辦公室來?!贝箸妼颈背降?。 那鐘杳呢? 他沒有說一句就已離去。 兩個人犯的事,為何只叫季北辰一個? 小鐘像做閱讀理解一樣,思索其中的深意。 自上回約定以后,小鐘按時上學,沒有逃課犯事,他自然也沒找她麻煩。 原來忘記前事重新開始,就是回到彼此改在的位置各安其分? “人家女生”,她在他心中只是這樣的存在,就像他只能是她的“野男人”。 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陷入惆悵,“他好像經常這樣,一整天都沒有精神?!?/br> “挺正常的?!?/br> 小鐘鄙夷,“你以為誰都像你,回家熬夜打游戲,來學校補覺?” “晚上交公糧,白天當然沒精神?!?/br> “真夠無聊?!?/br> 她被猝不及防的葷話惡俗到,徹底沒了與季北辰說話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