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也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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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娣醒來的時候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她最不喜歡這種味道,因為那代表有人生病了,而她童年中灰暗的經歷基本都是在醫院。 “你醒了以后最近盡量減少勞累,這次過呼吸沒什么大礙,但不能保證下次也和這次一樣幸運?!毙at坐在一旁記錄今天的情況報告,她發現趙娣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就停下筆起身叮囑道。 趙娣嘴上應答著可實際行動完全沒有停下,她已經在穿鞋了,她覺得自己小時候生過的病都是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比這個嚴重多了,其次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請問一下趙耀在哪里?”她打探了一下四周沒一個人躺在醫務室,心里有些沒底。 校醫見趙娣沒有想再休息一會的意思也不好再勸,她把桌上的報告單遞給趙娣讓簽字,上面是她的病情報告還有不按照校醫遵囑的免責聲明:“趙耀應該在美術室,我聽到他和老師這么說?!?/br> 聞言,趙娣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都流鼻血昏倒了為什么不再多休養一下?更何況如果好轉為什么不給她打個電話報平安? 但她沒有表現在臉上,她快速在報告上留下簽名就離開了醫務室,有五年前在學校打零工的經驗令她格外熟悉學校構造,找到美術室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還沒走進美術室就先聽到聲音。 “是這樣嗎……”趙耀的青澀嗓音在空蕩蕩的美術室里十分空靈。 “對,就是這樣,接著再————”另外一個女聲讓趙娣覺得很熟悉,她記不清是在哪里聽過,但等她走到美術室的門口時女聲戛然而止,顯然是被她的突然到來給嚇了一跳。 她的目光不得不聚焦在老師迅速抽離背在身后的手,而趙耀坐在一張畫板前手還懸在半空,這一切都在告訴她:趙耀剛剛和這個老師牽手了。 老師站在趙耀身側見趙娣快步走到他們面前,她的目光從有些疑惑到很快恢復禮貌伸出手細聲道:“你好,你是趙耀的jiejie趙娣吧?我是趙耀的美術老師陸瑤琴,你可以叫我陸老師?!?/br> 趙娣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回握住了陸瑤琴的手,陸瑤琴的手很軟沒有一絲薄繭,她第二次跟手這么漂亮的人握手,第一次還是很久以前在父親新建的大別墅里見到他的新妻子握了手。 那次握手后父親的新妻子再也沒牽過她的手,這讓她十分自卑,于是她這回率先松開手客氣地說:“你好,以前我開家長會的時候怎么沒見過你?” 她說完后倏地想到陸瑤琴怎么知道她?明明她從來沒見過陸瑤琴,興許是剛剛在腦袋里久久揮之不去的兩人握手畫面,她偷瞟了一眼坐著的趙耀,趙耀早就收回手望著眼前畫了一半還未完成的畫。 “我是這個學期新轉來的美術老師,你沒見過我很正常?!标懍幥僬f起話來輕聲細語與她的外貌十分相襯,她的皮膚白又是瓜子臉,烏黑的秀發時髦地燙了大波浪卷盡顯溫婉氣質。 趙娣在陸瑤琴面前總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多余的人,她沒文化高一就因為姥姥也去世沒人照顧趙耀只能輟學,打扮也被男人評價沒有“女人味”,姣好的外貌更是沒有,這令她本想質問的話語如鯁在喉。 陸瑤琴見趙娣沒說話便柔聲道:“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們姐弟倆好好聊?!?/br> 就連性格都是這么識大體,趙娣望著遠去的陸瑤琴背影心想,或許是她的目光駐足許久讓趙耀先行開口:“jiejie到學校來有什么事嗎?” 趙娣忽地回頭望向趙耀,他低著頭沒有看她,她便兩只手捧起他的臉,第一反應是他瘦了,這讓她更想要仔細看他的鼻子:“我聽老師說你流鼻血昏倒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再愛畫畫也要有個限度?!?/br> “我沒事,jiejie快回去吧?!币饬现獾氖勤w耀直接伸手把趙娣捧著臉的手拍開了,他把頭扭向一邊盯著自己未完成的畫作:一扇被風吹開的破舊窗戶。 趙娣看著自己被拍開的手愣了一下,趙耀自長大以后再也沒出現過這種抗拒行為,她與他之間早就習慣彼此“親密無間”,為何會如此? 她重新抬起頭凝眸注視著他的側臉,她開始看不懂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他昏倒跟她也一聲不吭,還是上個星期在校門口的毫無留念,或者是在理發店剪短了頭發后,不……都不是……… 思緒剪不斷理還亂,最后停留在她起始產生要和他保持距離的想法開始,原來是她的抉擇,她早就料到會有這種后果,可她萬萬沒有預料到他是抽身更快的人。 一種強烈的不甘涌上她的心頭,于是她下意識想要重拾他們的關系,她沒有預兆地彎下腰湊近去看他的臉。 趙耀完全沒有預料趙娣的臉會出現在眼前,他那雙細長的狐貍眼瞳孔頓時放大數倍,身體跟著后傾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趙娣完全不給趙耀這個機會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盡量保持平和道:“我就確認一下情況,沒事的話就好,不要讓我擔心?!?/br> 她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鼻子,但目光還是散落在他的面龐晃了神,因為最近她接連相親碰到數個不修邊幅的男人,這樣細看對比,她第一次發現他長得很好看。 然后他的面龐在她眼前放大,唇上感到另一片唇瓣的溫熱觸感,兩人近距離四目對視,她睜大了眼睛過了一秒反應過來,是他親了她。 她本能地推開呵斥他:“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嗎?!我讓你到學校里來不是學這些的!” 趙耀剛想反駁什么,不想趙娣直接揮手打了他第一個耳光。 隨著“啪”的一聲響起,趙娣原先紛亂的不安的想法一齊在心中炸開,本來在碰到陸瑤琴后如鯁在喉壓下去的話頭如熊熊烈火愈燒愈旺。 燒得她思緒一團亂麻,腦海里無休止地想到陸瑤琴剛剛戛然而止的“接下來”要是她不出現會如何,燒得她渾身發燙,好似還在剛剛瘋狂奔跑的路上。 她自接到電話聽說他流鼻血昏迷便喪失理智般把要做jiejie而不是“母親”的決定拋之腦后,全然忽略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事實。 若是如此她難以自洽剛剛的吻,不是錯位的“母子情深”,那就僅剩下男女之情,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撞見他與陸瑤琴握手的畫面,再是她在陸瑤琴面前的自慚形穢,那他怎么可能把她當做女人? 這完全刺痛她的神經,近日相親屢次失敗地她只能歸咎為自己沒有“女人味”、“不像個女人”,她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衣著,原先覺得幸運的想法在此刻統統煙消云散,然后從她的嘴里轉為音調刺耳的話語訴出:“我也是個女人!” “女人……怎么了………”比起趙娣的憤怒,趙耀顯然摸著被打紅的右臉頰有些怔愣地小聲問道。 趙娣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這回輪到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了,她看著不再是無表情的趙耀臉上出現錯愕,還隱隱有要哭的意圖,而造成這一切的是原本想讓他永遠開開心心的“魔法之手”所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彼谝淮螞]有再哄他而是把他就這樣丟下在美術室轉身離開,因為她實在不知道再用什么樣的身份面對他。 待趙娣走出校門時,她忽地記起上次也是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學校,可要追溯源頭她從來就沒什么可開心的,曾經陪著趙耀習慣住宿一起歡笑的日子仿佛一場夢,而看起來美好的夢下是她流不盡的血與淚。 她試圖這么想讓自己的心態放平,直到她一路慢慢走到要搭車的車站對面,一輛公交在站前停下亦停在她的面前,她打算等這輛公交開過去后再走到對面去。 “……趙娣?”從公交下車的一名青年女子看到熟悉的身影叫出昔日好友的名字。 趙娣盯著公交剛剛停下的位置愣了一下,隨后才尋到聲音源頭,童年中的依稀印象與現實相重合映出好友如今的臉,她覺得既生疏又熟悉,再加上此時她極盡狼狽,她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走,與她想要去的對面車站完全背離。 奈何身后的腳步緊緊跟上來,青年女子走在趙娣身側急切追問:“趙娣,我是呂竇水,你不記得我了嗎?” 趙娣只能停下步伐,她原本一直低著頭,這會不得不對視她便從腳到頭打量起呂竇水,呂竇水的鞋子穿的是紋有花邊的白色運動鞋,褲子穿的是當下較為流行的深色牛仔褲,上衣是一件好看暖和的粉色棉服。 她本能地稍微退后半步拉開距離抬起頭擺出一個勉強的笑臉客套道:“我怎么可能不記得你,就是剛剛沒認出來而已?!?/br> “原來是這樣,我說呢,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呂竇水拍了拍趙娣的肩,站姿自在隨性,她的舉手投足間已經完全不同于趙娣,甚至旁人很難看出她們是曾經最好的朋友。 比起呂竇水,趙娣則顯得十分拘束,她從初中畢業后和呂竇水不在一個學校便很少見面,而自高一輟學后就沒再見過,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面,或者說她根本沒有預料過這樣的場面發生。 她是大人口中的“喪門星”,周圍的人盡管看起來對她熱情客氣,可從來都沒有人在她身邊停留,他們都只是說說笑笑地走過她的人生而已。 所以當呂竇水就這樣與她重逢再度停留在她的人生中,她的腦子短暫出現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