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屋外的氣溫上升了很多。

    玻璃窗外的草地褪去覆蓋了近一個月的冰雪，昨晚才下過雨的泥土表層漸漸有了綠意。

    黎楨望著房間外還不那么濃郁的春景，雙手撐在窗沿上，輕薄的紗制窗簾尾掃過她的小臂。

    “不冷嗎？”

    “吱呀”一聲，門被從外推開，手里提著豆漿油條的靳博序從門外進來。

    “哥?！甭劼?，黎楨回過頭，清麗的臉上笑容澄凈。她跑過去，雙手圈住他的脖頸，“我還以為，一大早你已經出去工作了?！?/br>
    “我要是這么早就出去，誰來給我們黎老師買早點，這個活兒，我可不能讓別人搶去?！苯┬驍堊∶媲叭说难?，低頭在她發頂上親了親，“快吃飯吧，等會兒，早餐該涼了?！?/br>
    “嗯?！崩铇E仰眸看他。

    半年前，由于普林斯頓數學研究院和青大有學術上的合作，黎楨作為研究院重要成員之一，跟著她的導師一起來了頤北。

    她來了頤北，又是哥又是老公的靳博序自然也要跟著來，兩人還順帶著久違在國內過了個年。

    “哥怎么又買了這么多吃的，我們兩個人，吃的完嗎?！比胱?，瞅著餐桌上豐盛的早點，黎楨不禁道。

    “不是你說，好不容易在國內待這么久，得把之前在家想吃的早餐多吃幾遍?！睌[好碗筷，打開餐蓋的靳博序，將手里的小餛飩放在她面前，  “你喜歡吃的李記家的餛飩，這次是蝦仁陷的，快嘗嘗?！?/br>
    住在青大安排的公寓里這段時間，黎楨非常喜歡吃這家的餛飩，她知道這家的餛飩可難排上，經常供不應求。即便靳博序沒提，她都知道他排了很久。

    掀開蓋子的瞬間，餛飩的清香味直沖黎楨鼻腔，香的她都快要流口水。

    拿起勺子，吃到自己喜歡的食物，黎楨心滿意足，感嘆了道:“要是回到新澤西，還能吃到這么好吃的餛飩就好了?！?/br>
    靳博序笑的和煦，抬眸看她的同時給自己碗里的豆漿再加了一勺白糖。在一起久了，他的口味似乎也被黎楨影響，之前他喝豆漿從不放糖，現在有時候，他還會覺得不夠甜。

    他回道:“說不定，你這個愿望，還真可以實現?！?/br>
    “我可不信，”黎楨一臉的不相信，“老板又不會去新澤西開分店?！?/br>
    靳博序：“開分店是沒可能，但其他可能，還是有的?！?/br>
    “什么可能？”黎楨好奇問。

    “那這得我們黎老師，動動她聰明的腦袋瓜兒，好好猜猜了?！彼麤]有明說。

    “奧～”她故意拉長音調，“賣關子，我才不猜?！?/br>
    她一副“我不會上當”的架勢，靳博序笑著，沒有說話。

    吃完早飯，墻上的圓形鐘表，上面顯示著“八點四十”。

    九點鐘有個早會，黎楨快速收拾好，拿起沙發上的筆記本，準備出門。

    “等等貓貓……”靳博序從臥室里拿出那條跟她衣服搭配好的絲巾，快步走了出來，“你又忘了戴這個?！?/br>
    黎楨拍了一下腦門，“啊，看我這記性，就說脖子上怎么光禿禿的?！?/br>
    她一手提著電腦，一手抱著厚厚的書籍，站在她面前的靳博序給她系好絲巾，這種事他做起來，已經駕輕就熟。

    “好了，這下脖子就不禿了?！彼⑽⑵^，開玩笑道。

    黎楨低頭看著他的杰作，“靳總手藝還是這么好?！?/br>
    靳博序抱著雙臂，表情看起來頗為驕傲，“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教的?！?/br>
    他說：“當黎老師的學生，可不能砸了師門的牌子?！?/br>
    黎楨向前一步，湊近他道：“既然靳總這么為黎老師著想，那黎老師得給予獎賞?！?/br>
    他垂眸看她，目光和煦又專注，雙手拉住她的手，“那說好，這次可不能只親嘴角?！?/br>
    “哪有自己還點名要獎勵的?！?/br>
    “當然有，”他低下頭去，“你面前的，不就是?！?/br>
    柔軟guntang的唇含住她的，黎楨踮起腳，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旁邊，鄰居家的門應聲響起，聽見聲音，嚇得黎楨跟做賊一樣連忙推開他。

    這棟公寓里，也住著青大的人，和她相鄰的正好是學術交流會里的同事。

    被人看見親親我我，她還是會不好意思。

    “早啊，黎老師?！北壤铇E大幾歲的同事跟她打招呼。

    “早，崔老師?！崩铇E微笑道。

    站在門口的靳博序，也跟對方笑著點頭示意了一下。

    他心想，下次還是在家里親比較好，這樣就不會被人打擾。

    “要一起走嗎？”

    時間不早，黎楨沒有拒絕對方的好心邀請，她看著靳博序，說道：“那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今天會很忙。你忙你的，不用管我?！?/br>
    “行，”靳博序揚了楊下巴，“路上小心?！?/br>
    “好?！?/br>
    說完，黎楨跟他揮了揮手，轉身跟著崔老師一起去坐電梯。

    崔老師打趣的聲音從樓道里傳來，“年輕就是好，黎老師跟你老公真甜蜜。你們結婚幾年啦？”

    “快叁年了?！?/br>
    “沒想到，黎老師你這么年輕就結婚了，真看不出來。你們是同學？”

    “算、算是青梅竹馬吧?！?/br>
    “青梅竹馬好啊，一起長大的，那更浪漫了?！?/br>
    “……”

    目送著她的身影離開，靳博序進了房間。

    他坐在電腦前，和編輯聊著出版的事。

    放下公司的工作，退居幕后這段時間，他在新澤西他們家周圍，蓋了一個小型物理實驗室，閑暇時間都在搗鼓自己的老本行，也做出了一點成績。

    他將研究內容，發給他大學的導師看時，導師建議他整理成書籍，出版發行，并愿意親自給他作序、推薦相關出版社。

    考慮到一些過往的原因，靳博序沒想著出版，在導師的勸說下，他才開始實行這件事。

    礙于“學術造假”的名聲他不能澄清，這次出版，他只能以英文名署名。

    不過，這對靳博序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這樣，也變相隱藏了他的身份。

    微信上，編輯告訴他中文版樣書已經出來，下午會讓人給他送來。

    和編輯聊完，靳博序忙了一會兒研究上的事。

    眼看時間差不多，他準備出門。

    穿好外套，靳博序剛走到玄關，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見是楊昊欽打來的，他接通，問他，“地方布置好了？”

    聽筒里，楊昊欽道：“沒布置好我敢打這個電話來么，我這不是特意叮囑你，別忘了晚上的安排?！?/br>
    靳博序：“忘不了，晚上我接完楨楨下班過去?！?/br>
    普林斯頓跟青大的學術交流快結束，他們用不了多久，得返程回新澤西。楊昊欽說，趁他們回去之前，要多聚一聚。

    原本他們想來公寓，后來考慮到這邊隔音不好，防止打擾到別人，楊昊欽說自己有套別墅在郊區，裝修好還沒住過，周圍風景很好，今晚去那邊聚。

    為了晚上的聚會，楊昊欽提前一周就讓人在收拾。

    換好鞋，靳博序道:“還有事么，沒事的話直接掛吧?！?/br>
    楊昊欽：“有有有……我當然有事……”

    “有話直說?！?/br>
    “那個，你現在要是閑著，要不來公司看看？今天忙死我了快，你快來救救我?！睏铌粴J語氣像是恨不立馬讓他過來。

    靳博序關掉客廳里的燈，“我看你都有空打游戲，不像是忙的要死的樣子?！?/br>
    楊昊欽:“我靠，你在哪兒看見的？”

    “沒人給你說，撒謊前先把游戲聲音調小一些么?！?/br>
    靳博序道:“不聊了，我得去學個新技術?！?/br>
    “學技術？”楊昊欽仰天長嘯，“序哥，你讓不讓人活了，還學，你又要學什么，物理這東西還不夠你忙的啊?！?/br>
    “沒聽過技多不壓身么，學無止境?！辨i好門，靳博序朝電梯口走去。

    “是是是……大佬說的對?！睏铌粴J說不過，于是直接投降，掛電話前不忘叮囑他，“晚上七點半，你們別忘了啊?！?/br>
    在靳博序答應后，兩人的通話掛斷。

    出了公寓，靳博序輕車熟路，來到了早晨買餛飩的地方。

    經常人滿為患的店里，中午這會兒卻是空空如也。

    正在店里把擦桌子的老板，看見門口的靳博序，打開門迎了上去:“你好靳總，我們這邊都準備好了，就等您來了?！?/br>
    “李叔客氣，叫我名字就行，今天麻煩您了?！?/br>
    “不麻煩不麻煩，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行?！?/br>
    時間緊，靳博序也沒多說廢話，跟著老板進了后廚，開始逐步學習怎么做餛飩。

    學做餛飩這事兒，靳博序前些天看著黎楨吃飯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念頭。

    新澤西那邊的中餐館賣餛飩的都做的不怎樣，黎楨又喜歡這家店的味道，與其回去讓她想念，不如他自己來學，到時直接回家做給她吃。

    在他長時間交涉下，得知他身份的老板，知道他不是為了學手藝自己開店賣，而是為了能讓遠在異國他鄉的妻子吃到喜歡的食物，才答應了他出雙倍營業額，空出一天教他做餛飩的條件。

    事實證明，學一門新手藝沒那么簡單，在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上，誠如靳博序也會做的手忙腳亂。

    他不太會做面食，光學習和面，就花費了挺久時間。

    好在這一天下來，不算白費。

    快到黎楨下班時間時，他已經學的有模有樣，餛飩煮出來的味道，也跟老板煮出來的差不多。

    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客氣，直夸他有天分。

    怕遇上高峰期，靳博序沒在店里耽誤太久，跟老板道完謝，他開車先回了趟公寓。

    來不及洗澡，換了身衣服的靳博序，在樓下等了幾分鐘，拿到編輯讓人送過來的樣書后，他用事先準備好的盒子裝好，便驅車趕往青大接黎楨。

    傍晚六點叁十多，車停在北門外的他，看見穿著偏職業風格的黎楨跟同行的人員道別，腳踩著高跟鞋，明媚又歡快的朝他跑來。

    上了車，她將手里的電腦和書一股腦兒全都放在后座，“開了一天的會，好累?！?/br>
    “中午你都沒空休息，我把座椅放下來，你躺會兒?！彼?。

    黎楨脫了高跟鞋，從副駕底下拿出拖鞋穿上，“好啊，還是哥心疼我?！?/br>
    她總會說些好聽的話，聽的靳博序心里美滋滋。

    “哥，我想喝咖啡?！彼鰦砂愕恼f。

    “早給你買好了?！闭f著，他從駕駛位旁拿出袋子遞給她，“摩卡和美式，選一個?！?/br>
    “當然是摩卡，”她從他手里拿過紙袋，“喝美式跟喝中藥有什么區別，我受不了苦哇?！?/br>
    靳博序聽著她的語氣，對她的回答不意外地笑了起來。

    喝著不苦的摩卡，黎楨問道:“昊欽哥他們到了嗎？”

    “估計會比我們快一點?！彼肄D著方向盤，說，“我們也不用著急，最多和他們前后腳到?！?/br>
    “那就好?！庇兴_車，黎楨也放心，隨心所欲的聽起歌來。

    她忙著在屏幕上選歌，沒有注意到前方突然停下來的貨車。

    兩輛車眼看馬上要撞到，靳博序一個緊急剎車，黎楨身體猛然前傾，手里的咖啡沒拿穩，灑了一身，緞面的襯衫胸前染了一大半咖啡。

    “沒事吧，楨楨?！蓖Ｏ萝?，靳博序轉頭神色略為緊張地問她。

    剛剛那一個緊急剎車，晃的黎楨片刻后回過神來，她搖了搖頭，“我沒事?！?/br>
    看見身上的咖啡，她從車上的抽紙盒里快速抽出來幾片紙巾，清理著身上的咖啡漬，“就是衣服臟了?！?/br>
    看見她沒事，靳博序松了口氣，順著她的視線去看，問道:“那，要不要回去換？”

    黎楨原本還想將就一下，去了楊昊欽家再處理，可白色衣服上的污漬面積太大，不是用水擦擦就能解決的了。

    她回頭，通過后擋風玻璃看了看路況，他們車后面rou眼可見的排起了長龍，剛剛還通暢的道路眨眼間堵成了一條紅線。

    她語氣有點憂愁，“堵成這樣，我們的車還能開出去嗎？”她轉眸看他，“再回去一趟，時間上會不會來不及？”

    “楊昊欽那邊我說聲就成，時間上你別擔心，”靳博序解開安全帶，“我下去看看前面什么情況，看我們什么時候能走?！?/br>
    “好，那你小心點兒?！彼?。

    他摸了下她的頭發，下車去前面查看。

    車里剩下黎楨一個人，衣服上的咖啡擦的差不多，她忽然想起，昨天沒有拿回去的紙袋。那里面裝著學生送她的禮物，是件中式風格的上衣。

    這是黎楨第一次感謝自己愛忘事兒的記憶力，幸好她忘了，不然他們還要半途折返。

    她四處張望了下，看樣子還要堵一會兒，于是下車繞到后座，打開車頂燈尋找著那個棕色的袋子，她只希望，靳博序沒有給她拿回去。

    好在那個袋子還在，黎楨一時喜出望外，她伸手去拿，意外撞倒了袋子旁邊的小紙袋，里面的盒子跟著掉在了座椅下，里面的東西散落了出來。

    黎楨好奇地拿起落在她手邊的卡片看了一眼，上面寫著“To  my  furry  babe”（給我的貓貓）。

    她認出這是靳博序的字跡，意識到盒子里裝著的是送她的禮物，她眼睛轉了轉，想要先偷偷看一看。

    車前面的靳博序還在忙，她迅速撿起座椅下的其他東西。當看清他要送她的禮物禮物是一本書時，她面露疑惑。

    直到看見著作者的名字，她瞳孔震了真，震驚的表情很快被喜悅取代。

    關于靳博序出書的事，黎楨并不知曉。

    這段時間他在電腦上忙碌，她以為他是在寫什么發表到網上的學術性文章，沒有深想。

    知道這是他寫的書，開心之余黎楨拿著衣服和手里的書，重新坐回副駕駛。

    她研究著手里的書籍，看的認真又仔細。

    他居然背著她干了這么大的事，她都不知道。

    她望著跟貨車車主剛說完話，正拿出手機幫忙叫拖車過來的靳博序，暗自想，等會兒她可得好好跟他算賬，出書竟然瞞著她，害她現在才知道。

    抱著過會兒一定得給自己要個說法的黎楨，視線回到手里封面具有設計感的書上。

    認真翻閱過導語之后，繼續往下看的她，敲擊著心臟和回憶的文字像是逐漸扼制住了她的呼吸。

    就像很多文學著作那樣，書的扉頁寫著:

    “謹以此書

    獻給我的妻子

    獻給我的meimei

    同時，獻給這世界上最可愛的，

    我的——

    貓貓

    沒有她，這本書也許不會成型。謝謝她教會我生命的美好。

    謝謝她，愿意成為我的愛人?！?/br>
    黎楨手指撫摸著這幾行文字，眼眶逐漸濕潤。

    她抬眸，車前，跟拖車公司還在溝通的靳博序還不知道，原本他打算晚上回來給她一個驚喜的禮物，已經被提前知曉。

    恍然間，她像是看到了少年時期那個點著蠟燭的黑夜，看到了十五歲的他。

    她記得，她對他說：“哥如果成了物理學家，獲得獎項，一定要提到我的名字，就像那些作家在書籍的扉頁上感謝自己親近的人、心愛的人一樣，說感謝我的meimei黎楨，可不可以？”

    燭火的陰影浮動著，他笑著回答她：“好?！?/br>
    即便后來他沒有成為物理學家，可答應她的承諾，他并沒有忘記，并且以另一種方式踐行了自己的諾言。

    車禍情況并不嚴重，貨車爆胎，等會兒就會有拖車過來。

    交警正在梳理交通，看樣子用不了多久道路就能通。

    看著他朝自己走來，黎楨悄悄將袋子裝好，放回了原位。

    靳博序坐進車里，說道：“交警說，十來分鐘差不多路就通了，我們這會兒回去也來得及?！?/br>
    “哥，”黎楨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屈起雙腿坐著，“我想起，后座應該還有件我能穿的衣服，你幫我找找?！?/br>
    他回身過去，伸長手臂翻了翻，瞥見裝有書籍的袋子時，他用外套壓了壓。拿起旁邊一個棕色的袋子，遞到她面前，“這個？”

    黎楨猛點頭，抱著他的脖子上去親了一口：“謝謝你，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