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來源，距離這里并不遠。

    林安循聲找過去，發現正是隔著幾個教室的屋子。

    屋子前貼著一張沾染了些許灰塵的金屬牌子，上面寫著“音樂教室”四字。

    教室的門半掩著，透過縫隙能夠看見里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他正孤單地坐在鋼琴前，僵硬地用著手指點著鋼琴鍵。

    有些嘈雜的聲音，就是從那里發出來的。

    “吱呀——”

    林安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門，將門推開了一些。

    而這般微弱的動靜，卻是一下子就驚到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男孩，他嚇得立即從鋼琴前跳了下來。

    他好似有些畏懼有人來訪，低低地垂著頭，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林安這才發覺自己無端打擾了人家，她有些過意不去：“你別怕，我是從外邊來的醫護人員，是來給小朋友們做檢查的?！?/br>
    聞言，那孩子卻更加畏懼地抖了一下，甚至將垂在身側的手立刻收到了身后去。

    小孩眼睛卻微微抬起來了，一雙圓潤烏黑的眼兒正警惕地看著她。

    林安見這孩子怕生人，正猶豫著是否離去的時候，就瞥見了不遠處的鋼琴。

    那是一架不太新的鋼琴，似乎是市里頭捐下來的。

    她起了些主意，便軟下語氣朝著那孩子說道：“jiejie彈鋼琴給你聽，好不好？”

    小男孩愣了一下，卻是緩緩地點了下頭。

    林安這才靠近了鋼琴，嘗試著彈了一下鋼琴，琴聲十分晦澀，并沒有比小男孩彈奏得好上多少。

    她有些掛不住面子了，剛想找借口不彈了，身旁就湊近了一個人影。

    她轉頭一看，卻發現宋承然不知何時跟過來了。

    他穿著潔白的白大褂，內里是服帖緊致的白色襯衫，幾乎沒有一絲褶皺，深藍色領帶完美地襯出他沉著冷靜的性子。

    湊得有些近了，她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一抹冷香，令她的心跳都快了一些。

    “我試試看?！?/br>
    林安的睫毛微顫，收斂起內心的波瀾。在察覺到宋承然的意圖時，便立即起身給他讓了位置。

    宋承然試著按了幾下琴鍵，也許是許久沒有調音的緣故，音色并不怎么好，只是勉強能聽。

    他盯著黑白鍵，纖長的手指放在上頭，微微用力，悠揚的琴聲便從指尖處傳了出來。

    起初的琴聲委婉，連綿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

    漸入深處時，所有精彩瞬時間爆發，給人帶來的無比沖擊與震撼。

    理想與欲望的交織，誕生于最崇高的理想，卻又毀滅于最卑微的欲望。

    行云流水一般彈弄著，交錯的黑白鍵孕育著各種不同的美妙音樂，輕輕觸按出一組和鉉，鉉振動出不可思議的樂聲。

    她曾經有幸在電臺聽過這首樂曲——experience。

    在宋承然的演奏中，琴聲起起落落如潮水，似乎在琴鍵中走完了一生，輝煌和隕落的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原本害怕著的孩子在聽著鋼琴聲的過程中，漸漸地放松了警惕，最后竟目不轉睛地盯著宋承然，眼里頗有些憧憬。

    音樂教室外的孩子們也都聽到了鋼琴聲，都在窗戶外好奇地扒著看。

    而此時的他剛好將樂曲收了尾，細若游絲的琴聲漸漸消逝。

    陽光從窗外映射進來，寬厚的白色背影，墨黑的發絲，白凈的臉，好似一幅相得映彰的絕世畫像。

    林安不禁看癡了。

    他許久未彈，偶爾的彈奏動作有些停頓，但林安并沒有發覺。

    a市的家里沒有鋼琴，宋承然也從未說過自己會彈鋼琴，這次倒是恰巧地在她面前表現了一回。

    她感覺喉嚨有些干澀，腦子被震撼得無法思考，一時間忘記夸獎他。

    直到自己的肚子發出了一陣“咕嚕咕?！钡穆曇?，她立即愣住了身形。

    也不知宋承然有沒有聽見。

    林安不敢抬眼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感覺自己的面皮都要燒起來了，連帶著耳垂都跟著熱燙起來。

    窗外隱約有飯香味傳來，那群撲在窗戶外的孩子便一個接著一個地跑開了，嘴里還念叨著：“開飯啦，開飯啦！”

    等室外的一陣混亂人群離去，教室里便只剩下三個人了。

    沒有了鋼琴聲，音樂教室變得比之前還要安靜，似乎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到。

    小男孩仍舊有些怕生，只是怯生生地說道：“哥哥jiejie……可以吃飯了?！?/br>
    宋承然微側過頭，可以看到他在溫暖陽光中有些融化了冷硬線條的側臉：“嗯?！?/br>
    林安沒有抬頭，也沒有瞧見他一向僵硬的嘴角竟撩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只覺得羞赧，眼下就趕緊抓著小男孩的手，大步走到音樂教室外，只急急地丟下一句：“我們先去吃飯了?！?/br>
    待四周的人散盡，宋承然的雙手重新放置在鋼琴上。纖細的手指和一格格黑白琴鍵映在了一起，指腹緩慢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

    黑沉沉的眸中，卻藏匿著不同的情緒。

    他已經，很久沒彈鋼琴了。

    林安扯著孩子跑出來，跑得急了，連呼吸都有些跟不上。

    那小男孩也氣喘吁吁的，一停下就跟著大口喘氣。

    恍惚之間，她感覺自己牽著的手似乎存在異樣的感覺。

    她順著小男孩的手看過去，卻忽地瞧見了有些奇怪的畫面。

    小男孩的右手上竟有六根手指，且每根手指都有些畸形，呈現出怪異的姿態。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林安的視線，那異于常人的手立即像是火燒了一般，驚地將右手抽了回去，重新背到身后去。

    還不等她回應，小男孩就已經哭著跑了出去。

    林安未料想到自己在無意之中，傷害了這個孩子的自尊心。

    她只能焦急地朝著他喊道：“你等等！”

    無論她怎么喊他，小男孩卻仍是不管不顧地跑出了她的視線。

    第15章

    溫柔的人

    一陣短暫的歇息過后，下午就開始忙起了正事。

    因為村子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受村子醫療條件的限制，村民平時的就醫十分不方便。

    下午的義診活動一開始，就有許多村民來了。醫務人員開始為當地村民量血壓、測血糖、做b超、查心電圖、聽診、問診等。

    宋承然身為心胸外科主任，自然是在心胸科室里頭坐鎮。

    他了解了村民的既往病史，對健康問題進行了檢查診斷和病因分析。將存在較為嚴重心臟問題的村民記錄下來，安排到城里進行更深層次的診療。

    中午有過短暫接觸的小孩子們，也并不抗拒宋承然的問診，進行得很順利。

    心胸外科并不像眼科、皮膚科一樣多發疾病，辦公室里還有隨行的一名實習醫生幫忙，宋承然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忙碌。

    林安倒是一點也沒閑著，在向村民講解了衛生保健知識，指導日常用藥等問題之后，又忙上忙下。

    耳鼻喉科比預料中忙很多，她便急急地補上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眼看日頭漸漸西移，林安才得了些喘氣的時間。她剛剛坐定，身旁就有人慢慢湊近了過來。

    面前站著的，是一個長相秀氣的男人，是經常跟在宋承然身邊的實習醫生。

    他本人姓白，因為名字拗口，周圍的人都習慣叫他小白醫生。

    林安忽然想起來，之前差點撞破宋承然給她涂藥場面的人，正是小白醫生。

    她有些慶幸那次沒有被他發現。

    小白醫生此刻正眉眼彎彎，伸手遞給她一顆紅潤潤的蘋果：“小朋友送的?！?/br>
    她正好覺得有些餓，便不客氣地接過了蘋果：“謝謝你?！?/br>
    小白醫生似乎也是出來透氣的，他在旁邊坐了下來，目光卻依舊放在了不遠處的義診人群之中。

    他并沒有表現出多么乏累的感覺，還帶著滿滿的精神，似乎準備隨時投入工作之中。

    林安不得感嘆著年輕小伙子的活力，她問道：“第一次參加義診嗎？”

    小白醫生回過了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是的……義診比我想象中要有趣很多?！?/br>
    “有趣？”

    小白醫生堅定地點了頭：“嗯，我以為義診會是個苦差事。但實際上，忙活了數個小時下來，我還蠻有成就感的?！?/br>
    村民們信任地稱他為“白醫生”，這個稱呼一下子就將他所有的疲憊感都抵消了，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身體里的血液在不斷沸騰。

    聞言，林安不由得認真地看向他。小白醫生的確很適合做一名醫生，他心細又努力，一直在宋承然身邊虛心學習。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也會成為與宋承然齊名的著名外科醫生。

    二人接著聊了幾句，便很快地繼續回到了工作當中。

    醫護人員的工作進行到很晚，在接近晚上八點鐘的時間才吃上了晚飯。

    村子里并沒有多少路燈，大部分道路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學校的大飯堂里還開著一盞明亮的燈。

    林安快速地解決了晚飯，正準備回接待室休息時，視線余光卻忽然瞥見屋后有個古怪的小影子。

    四周的光線很暗，并不能令人瞧清那影子的真面目。

    她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

    林安借著模糊的月光，在瞧清那身影的時候，她不由得一驚呼，竟是今日彈鋼琴的小男孩。

    小男孩并沒有嚇她的意思，只是獨自蹲在了屋后的角落，好似不愿意與別人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