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他的腿。

    黑暗的暗室里，陸商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

    艾瑞克坐在門外的沙發上，聽著助理說著今日陸商的經歷，并沒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他八年前就認識了陸商，如果說誰能夠比他更了解陸商，那幾乎是沒可能的，但是顯而易見，還沒有一個人會引起陸商如此大的反應。

    這個姜玉澈……

    看來，陸商是真的栽了啊。

    還說什么獵物不配出手，呵。

    艾瑞克淡定的搖搖頭，繼續喝著手中的茶，并沒有發表什么意見，唯有一旁的助理，跟了陸商三年，卻頭一次見到對方一回來便在暗室里待上一整天，于是，悄聲的問道艾瑞克。

    “公爵，boss的腿……”

    第60章

    似乎, 對于殘疾人來說，提到傷痛處，一向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個別情緒激動的人, 甚至會在聽到一些敏感的字詞時, 便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一般, 歇斯底里、憤怒大喊。

    但陸商卻從未露過那種脆弱的模樣。

    他似乎和自己的病痛達到了和解統一一般。

    很多時候, 人們常常會忽略他行動不便的事實，用正常人的對話模式去和他交談，因為比起說他不得不坐在輪椅上這種說法, 他給人的閑適與自然，更像是他本就生來坐在那里一般, 隨時可以站起來。

    只要他愿意。

    更別說什么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了, 那更是從未見過。

    這助理跟著陸商三年, 即便是當年華爾街精英們聯合圍剿陸商收購的公司股價, 差點坑得其傾家蕩產，一夜回到窮光蛋時期時, 他也從沒見過對方的手抖半分, 依舊穩得像是在做普通的事情一般, 輕而易舉, 便破解了所有人的陰謀詭計。

    多智近妖。

    他一直這么判斷的自己boss。

    然而，今天, 卻發現了對方的另一面。

    其實, 他很想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陸商的腿才會如此？更好奇, 陸商如今這個地位與身價，即便錢不可以買到一切, 但是對方也可以隨意挑選全球頂尖的醫生，一起為他治療了，既如此，那為什么沒有想過醫治自己的腿呢？

    到底是不能治？還是說……不敢治。

    滿腔的疑問，話到了嘴邊，卻又再次咽下。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問出口，若被boss聽到，這份工作妥妥就要完蛋了。

    艾瑞克端著茶杯，看了一眼旁邊的助理，即便不知道對方想問的是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他嘆了口氣，道，“沒用的，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敢，而是……他不想?！?/br>
    “不想？”

    從未料到是這個回答，助理滿臉的疑惑與不解。

    艾瑞克并沒有多解釋，只是點點頭，如同陷入了回憶一般，輕聲道，“誰都勸過，但，自己的心結，只能自己解?！?/br>
    他猶記得自己剛認識陸商的時候，也曾好奇過這個問題，那時，對方尚且沒有如今這般厲害，只是一個四處求投資的少年，但是卻滿臉狂傲，不屑的冷笑道。

    “我即便讓他們一雙腿，也無人能夠超越我?！?/br>
    正是這句話，讓艾瑞克心神大動，連夜掏出了所有積蓄，甚至不惜求助伯父，這才上了“賊船”，而當年的那個投資，也成為了他真正繼承公爵前，關鍵的保命錢。

    后來，他廢了很多偵探，才逐漸了解了陸商的過去，這才知道了這雙殘疾的腿，對于陸商的真正意義。

    然而卻因此再也沒被允許進入過“友人”的行列。

    他知道，自己觸碰到了陸商的自尊心。

    而那雙腿，是陸商的傲氣，也是他的恥辱，讓他近乎刻骨銘心的記住了窮的滋味，生生世世再不敢忘。

    他很難想象，偵探給的資料里，那短短幾行字的敘述到底有多殘酷。

    一個剛剛被主家逐出、被父親家族拋棄的小男孩，依靠著母親日日夜夜洗盤子的積蓄，到底是如何在異國他鄉，被一群小混混打斷了腿之后，冒著鵝毛大雪，爬了一千多米爬到醫院的？

    為什么沒有路人詢問？又為什么沒有警察幫忙！

    當他狼狽的混合著雪水和鮮血一身泥濘的爬到醫院里，面對著精致而干凈的醫生護士，用英文大喊著“沒錢別進來”時，心中所想的又是什么？

    那個時候，誰問了他一句疼不疼？

    那個時候，又有誰輕哄著他，說不管多少錢都可以，只要能治好腿就行？

    如果說世界讓陸商開始變得冷血無情，殘酷而市儈，那也并非陸商天性如此，而是這世界本來就是如此模樣，他只有改變，才能活下來，才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上，和某個人平等或者俯視著對話吧。

    從小生在普通家庭里的孩子們不會理解這種感覺，只有生來便承擔著一切，童年便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才會理解。艾瑞克已經在自己的家族里原原本本的感受過了，因此對于陸商的遭遇，他知道，無需安慰，只有自己想明白，才會真正放手。

    艾瑞克自嘲的笑了一聲，吹了吹茶杯里的茶葉，靜靜等著對方最后的抉擇。

    而姜玉澈這邊，此刻，正坐在姜氏集團最大的會議室里，面對著幾千名姜氏百貨分店店主、以及姜氏物流的經理、副總們，緊張尷尬的低著頭，按著吳青一早就準備好的稿子，繼續讀著。

    身后的大屏幕上，不少難以到達現場開會的分店店主正西裝革履坐在鏡頭前，靜默聽著。

    上千人的大會議室，所有人呼吸頻率近乎同等。

    可姜玉澈卻被這嚴肅的氛圍搞得差點手腳一致、汗毛倒豎。

    這現場、這畫面，怎么看怎么像極了新生大會時校長上臺講話的模樣??！

    有沒有搞錯！

    他這人最害怕的就是場面話了，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會坐在講臺上，滔滔不絕的念著冗長而枯燥的稿件？

    忍受著下方聽眾們煩躁而壓抑的注視！

    這算什么？屠龍者終成惡龍？

    思及此，姜玉澈瞬間停下了。

    等等，什么時候他竟然悄無聲息的被周圍人同化了？什么董事長，什么得端架子？他有什么架子可言，這一通領導講話，虛頭巴腦的，又真的有人聽嗎？

    不少人手中拿著本子和筆，也不知道在記錄著什么，也許是涂鴉，也許是謾罵，但領導開會，帶紙筆裝個場面配合，也已經成為了大家習慣的事情。

    所有人聽著姜玉澈戛然而止的朗讀，茫然而疑惑的抬起腦袋。

    只見到這位剛剛上任的姜家二少看了所有人一眼后，直接拿起手上的稿子，撕成了兩半。

    眾人：?。?！

    旁邊的吳青表情都變了，然而下方第一排的劉二小姐卻扯出了一個【終于】的微笑來。

    姜玉澈沒理會眾人的震驚，率直的往背椅上一靠，直接拿起桌上放著的麥克風，說道。

    “不講那么多廢話了，實際上今日叫大家來，一來就是走個儀式，彼此見見面，認個臉，二來呢，就是有幾條規矩跟大家提前說明，省的日后出了什么事，說我沒說過這話，不好掰扯 ，所以咱就不整那文縐縐的了?！?/br>
    眾人瞬間松了口氣，臺上的姜玉澈簡明扼要直接站起身說道。

    “各公司內部具體的工作范圍和標準模式，我不打算改變，原本該怎么樣，就還怎么樣，先持續著。但是如今我當了董事長，那就要強調一個我的形式標準，沒什么別的，就兩個字，公平！”

    “別給我說什么高官不高官，幾房的親戚，還是什么多近的距離？有錢還是沒錢，門第如何，那都無所謂！所有員工、領導，必須一視同仁?！?/br>
    “大家都是從底層起來的，因此我也不說什么將心比心之類的話，保障員工福利是第一位，以人為本才是咱們的長久經營之道，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員工提起我們是鄙夷的，有什么困難就跟公司講，能解決的咱們盡量解決，不能解決的咱們想盡辦法去解決?！?/br>
    姜玉澈真心實意的直接跳過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樸實的講道，一連幾句全部都是員工、底層、公平。什么打官腔全部去掉，直接換成普通人都能聽懂的語言，有問題可以現場直接舉手詢問，勞動工會、投訴通道、舉報通道等等全部要求落實到位，字里行間，但凡是個人，都能聽出他對普通人的保護以及背景姻親靠關系者的不屑。

    一番話，推心置腹，直接激起了所有在場股東們、店長們的齊齊感嘆。

    尤其是當初參與了京海市定點實驗項目對賭的幾家百貨超市店長，那更是激動不已，暗暗的握拳慶賀自己總算是沒有下錯注。

    姜玉澈和姜玉琦，那風格簡直是差距太大了??！

    只有真正被保護者，才會懂得什么叫做老板靠譜，員工放心！

    原本忐忑不已，想著莫不是換湯不換藥，都是姜家的后代，怎么可能不一樣的所有百貨超市的店長們，也成功舒了一口氣。

    一掃這幾年被姜玉琦和全家壓制的苦悶。

    就連姜氏物流的經理、副總們，也齊齊吃了一驚，他們原本還懷疑姜玉澈c國好老板的口碑全是炒作起來的，如今看來，對方沒有干涉指導工作的想法，反而提倡以人為本，尊重員工，倒真有了一兩分半信半疑。

    莫不是……撿到了？

    幾個跟慣了姜家家主，陡然被下派給孫子輩的領導層，多少心里也對這個姜家二房留下的唯一獨苗苗，感到了一絲好奇。

    簡單開完了職員、店長大會，姜玉澈很快再次忙得頭暈目眩起來。

    因為，靈舒一條街的預熱開始了！

    隨著大大小小的商家開始入駐，街道內原本由姜玉澈和韓三少等人聯合指定的不少特殊店鋪也紛紛開業，大小的鞭炮聲響徹了幾日，引起半個京海市居民們的好奇，而在這種熱鬧之中，《小橋流水人家》新的一季，也正式開始了官宣！

    “啊啊啊啊奶奶！你等了許久的綜藝第二季終于要開播了！”

    “這一次還是直播＋錄播的形式不？我上一季錯過了玉澈少爺的絕美錄屏，嗚嗚嗚，后悔死了?！?/br>
    “瘋了，徹底瘋狂！誰能想到啊家人們，咱們居然有生之年還能等到這個男人給咱們錄制的第二季綜藝！想想啊，財閥三代給咱們表演才藝？嗚嗚嗚，何德何能！”

    “老實說，姜二少會的奇奇怪怪的技能真的很接地氣不是嗎？比起那些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會卻靠著老子狂妄的不行的富二代，簡直是一股清流啊清流……”

    “靈舒一條街？只有我注意到拍攝地點嗎？這地方怎么有點耳熟，以前好像是一條又臟又臭的老街，去那兒拍攝真的能行嗎？”

    ……

    紛紛攘攘的討論聲，一不留神，就蓋了幾萬層，節目導演和星光娛樂公關部看整體氛圍都是歡喜期待的，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然而，即便如此，一眾正面的說法中，也夾雜著不少負面的評價。

    但這些卻明顯不是路人做出的，而是元家找來的。

    因為字里行間，都在拼命提及著另一檔綜藝，一心想比一比，秀一秀。

    “《小橋流水人家》？這什么奇奇怪怪的綜藝名，和深市電視臺斥巨資打造的《一食一飯皆不易》有什么不同？不會看人家火了，故意抄的吧？”

    “惡心透了，姜二少沒有自己的綜藝節目嗎？光指著抄襲元家大少爺的，這手段也太低劣了?！?/br>
    “就是，連綜藝模式都一模一樣，很難不多想……”

    清一色的倒打一耙，反客為主，直接令不少不明所以的路人信以為真，真的以為是姜玉澈他們亦步亦趨跟著學的，觀感十分不好。盡管節目導演百般解釋，說自己早就創造了《小橋流水人家》的綜藝模式，前面已經有好幾檔綜藝了！可依舊無人聽信。

    前幾期實在是太難看了，反而加重了觀眾們對突如其來節目模式“改變”的懷疑。

    無人說姜二少如何，但大都對《小橋流水人家》這個導演，抱著nongnong的懷疑與不信任。

    京海市電視臺內，體察到“民意”的領導班子，差一點就因此更換了原本的綜藝導演，還是姜玉澈聽聞了此事，攔下了，這才給了對方第二次機會。

    “謝二少仗義執言！嗚嗚嗚?！?/br>
    這個已經年過半百，原本風頭無兩的知名綜藝導演，此刻活像是一夜老了十幾歲，滿身滿眼皆透露著一股疲憊與委屈，哭的像個幾歲的孩童一般。

    姜玉澈這人最看不得別人示弱，尤其還是跟自己父親年紀差不多的人，沒辦法，只能連忙讓吳青找出來傳說中元大少新做的那檔綜藝節目，看看到底怎么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