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96節
“太子?”云乘月挑起眉。 莊清曦還是不說話。 “你不承認也沒用,我那天可是看見她和太子在一起了?!痹瞥嗽抡f得風輕云淡,“看來,這段時間你娘都和太子在一起,是吧?” “別告訴我……你大伯父甚至打起了讓你娘當太子妃的主意?” “……那又有什么不行?!”莊清曦也不隱瞞了,憤憤道,“原本我娘就該和太子定親,原本我娘就該是太子妃!是你娘偷走了她的人生!她委屈了這么多年,就算真的和太子成親,又怎么了?” 云乘月問:“你覺得這是好事?” 莊清曦想說“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是好事嗎?她想起娘親的模樣,想起她永遠一襲白衣的身影,想起她坐在幽靜的院子里畫畫、寫字,總是凄冷孤單。 府上許多下人都偷偷同情她,說她是被那個假小姐的陰影壓得喘不過氣,這話聽得多了,莊清曦也就越來越憤憤不平??捎袝r候,當她靜下心神,依偎在娘親身邊,看她文文靜靜地做著那些事的時候,她忽然又覺得,娘可能是享受這種孤單的。 那樣的娘親,真的會忽然想要嫁給太子嗎? 她從來沒有聽娘親提起過太子,更別說任何懷念或者失落…… 可娘親為什么突然又去伴隨太子左右?甚至一宿宿的不回家。她擔心娘親,去找過大伯父,大伯父卻讓她不要管,看起來還很有些高興、得意的樣子。她就知道,大伯父是真的希望府上出個太子妃。 莊清曦怔怔地坐著。 云乘月也在沉思:莊懷星忽然被太清令拔擢修為,是它有意安排嗎? 可這樣有什么好處?想來想去都想不到。 還是說……她是主動謀求的? 云乘月立即問:“莊清曦,依你看,是你娘主動去找太子的,還是太子主動找她的?” “當然是太子殿下主動……” 莊清曦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后不情不愿地說:“先是有一天,太子殿下來府里赴宴,很高興的樣子,喝了不少酒,還喝醉了。娘正好在旁邊,就去照顧殿下,照顧了……照顧了挺長時間。后來,娘又寄了一封信出去。再之后,就……” 所謂“照顧了很長時間”,恐怕是“照顧了一晚”的委婉說法。 “是有些怪?!痹瞥嗽锣?,忽然想到什么,“莊清曦,我想問你個問題,我們兩個人的母親,關系果真很差嗎?” “……什么意思?” “你娘果真很恨我娘?” “那還有假?”莊清曦驚詫起來,“我小時候聽見過好幾次,娘說她最恨的人就是宋幼薇,長大了倒是沒怎么聽過。但娘深恨宋幼薇,我不止一次見過她畫那人的畫像,再用剪刀剪個粉碎?!?/br> 那是真的很恨了。云乘月若有所思:“那你覺得,她是因為我娘搶了她的人生,才這般恨她嗎?” “不然還能為了什么?”莊清曦不以為然。 為了什么? 三十年前。真假血脈?;榧s。天賦差距。性格差異。還有……奉劍女官身死案? 云乘月冷不丁問:“莊清曦,你父親是什么時候過世的?” “……你這人好沒禮數,哪有這樣問的?”莊清曦瞠目結舌了一會兒,才猶豫道,“我沒什么印象,聽說是我出生不久,父親就不在了?!?/br> “那你母親是什么時候開始服喪的?” “我娘沒服喪……”莊清曦聲音又小下去,“至少娘從沒說過自己在服喪。你要問時間,應當就是我爹不在后吧?” “你覺得你娘很懷念你爹么?” “這……” 莊清曦憋住了。娘親從沒提過爹,一次都沒有。 云乘月站起身:“這樣罷,你回去查一查,你娘是什么時候開始服喪的。如果你查明白了,我就答應帶你去梅江宴。不過先說好,這次梅江宴可能很危險,你要好好考慮?!?/br> “果然要出什么事?”莊清曦猛然站起,喃喃道,“我就猜到,我就猜到……既然這樣,我更加不能讓我娘一個人去梅江宴!” “你娘果然要去?”云乘月神情怪異起來,“那我還真的有個荒謬的、沒有根據的猜想了……” 送走莊清曦后,云乘月拿出通訊玉簡,找到一個人名。 [莊夜,你盡量幫我查一個人……不,應該不算什么麻煩的人,只是時間有些久。三十年前的一個奉劍女官,曾經在莊府住過一段時間,后來據說被我娘殺了的那一個……] 莊夜是個能干人物。幾天之后,結果就悄悄送到云乘月手中。 再過幾天,莊清曦的回復也來了:“我不是很能確定,可我娘仿佛不是在我爹去世后穿的白,而是三十年前……也就是宋幼薇出走京城之后?!?/br> 云乘月基本確定了。 她將傳訊的特殊用紙舉起來,讓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字跡。在陽光的照射下,紙張忽然燃燒起來,最后在她手里化為極細的灰塵,落在地面上,沒有絲毫蹤跡。 “也是可憐人?!彼性诖斑?,自言自語。 “——誰是可憐人?” 薛無晦推門進來。他當然還是“白澤”的樣子,面容平淡到模糊,只眼睛又黑又亮。他背著一個醫藥箱,一走進院子里,就帶來一股淡淡的藥味。 “白澤大夫回來了?”云乘月笑了,“今天這么早,孩子們也肯放你回來?” “請了半天假?!彼畔滤幭?,在院子里坐下,面無表情,“再說,藥用完了,洛小孟才要去拿貨?!?/br> 薛無晦目前的身份,是某家醫館請來的大夫,最善給小兒治病,忙得成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冷冷淡淡的樣子,許多大人一見就怕,可孩子們總喜歡往他跟前湊,一個個都變得乖乖的,最多拉著他衣角說“要白大夫喂糖”,然后在屁股上挨大人一巴掌,罵他們“沒禮貌,白大夫是給你看病的,不是給你買糖的”。 但薛無晦的藥箱里到底是裝滿了糖果,是很便宜的小小的糖塊。云乘月去看過他,他坐在醫館里,總是冷著臉,飛快地看病、開藥,在喊“下一個”的時候,又飛快地給孩子們嘴里塞一顆小小的甜滋滋的糖。 大人們就很不好意思,又很感激地帶著孩子離開了。 來看病的孩子里,有一些是護身蟬的受害者,也有一些是單純的生病。但不管哪一種,都很容易哇哇大哭,吵得人耳朵生疼,連他們爹娘都煩??裳o晦還是那么端坐著,冷淡得不容動搖,說話語速都不曾變化。像個定孩神針。 云乘月很佩服他。她自問是受不了耳邊那么點大的孩子吵吵的,她會頭疼。 “前幾天,我讓莊清曦查的事情……” 她將結果告訴了他。 薛無晦也露出驚訝之色:“這么說……” “不無可能?!痹瞥嗽抡f,“不過,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先別管她,顧好我們自己?!毖o晦倒是全不在意,“我們再來說說梅江宴的事,你在場內,行事須萬分小心,我會在場外做好其他布置……” …… 梅江宴舉行的那一天清晨,也有人倚在窗邊,喃喃自語:“我究竟能做到什么?” 這句話無人聽見,無人回答。 時間只是順利地來到了宴會將開之時。 風還冷,雪還下,陽光卻帶上了明媚之意,空氣也通透許多。 梅江宴在京郊舉行,就在蜿蜒而過的江邊。江畔梅林綿延,白的、粉的、紅的交織成云,落英紛紛,芳菲處處。據說其中還有百千年的古梅樹,守護京城至今,依舊年年春色動人。 為了這次梅江宴,季雙錦從一月初就進入了忙碌狀態,有時飯都顧不上吃。作為三清閣的官員,他們要清查環境、排除危險,確保最近頻發的“半死靈鬧事”事件不對梅江宴產生任何影響。 但是季雙錦忙得很高興。 自從上個月與云乘月一戰,她就像突破了什么瓶頸,短短一月內,她就觀想出了一枚新的書文——醉,修為也突破到了第四境初階。 第四境——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在三十歲之前達到這個境界! 季雙錦很高興,加上阿蘇徹底康復,每天很精神地跟在她身邊,她就更加高興。她也因而愈發篤定:朝廷和護身蟬都沒有問題,是云乘月被邪祟蠱惑,走上歧路。 如果能把乘月拉回來…… 雖有這個念頭,季雙錦卻不知道具體該怎么做。因為太忙,她甚至沒有思考的時間。 僅有的一點空閑里,她又忙著研究新得到的“醉”字。這枚書文非常特別,筆畫飄忽、光澤閃爍,仿佛一壇美酒,散發著醉人的醇香,輕易就能動搖人的神智。 季雙錦有些驚奇:自己竟然能領悟出這樣的書文?她很少喝酒,平時頂多喝一些甜甜的米酒,從不知道那些辣口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除了意趣之外,這枚“醉”字的法度也有所不同。 她自己以前的書文,“禮”、“悅”、“冰”、“火”都是秀麗端方的楷體,一筆一劃皆從定式,宛如大家閨秀。 可這枚“醉”字,卻是一枚風格狂放的草書,其形飄飛奔放,好似一人醉里挑燈看劍,月下舉杯邀舞。 總覺得,和她有點格格不入…… 不過,自己的書文,怎么會和自己格格不入?真要是格格不入,那根本觀想不出來。 季雙錦失笑:她一定是太過忙碌,都忙傻了。 “雙錦?!?/br> 她連忙收起書文,回過身,同時解釋:“我沒偷懶,我是來檢查陣法邊緣……” 來人忍俊不禁:“我可不是來抓你偷懶的?!?/br> 樂水一臉的笑,又側過臉低低咳了兩聲。 在今天這樣正式的場合,他到底也穿上了暗紅色官袍,卻又披了一身圍鑲貂毛的披風。他人本就不算高,這樣披風一裹,愈發有點壓個子——可說不定也不是衣服的緣故,而是因為他臉色蒼白、神情疲憊,身軀仿佛也佝僂了些。 季雙錦擔憂道:“樂公子,你風寒怎么還沒好?這都十來天了吧……” “無事,無事?!睒匪當[擺手,娃娃臉笑瞇瞇的,還是那么親和討喜,“我這人從小到大就這樣,多年不生病,一生病就勢頭兇猛,等病氣一過,就又會好端端許多年?!?/br> 病得很兇的孩子…… 季雙錦腦海中閃過了一些模糊的畫面。依稀是童年時代的下雨天,老舊又巨大的屋宅,飛著灰塵的陽光,還有床榻上病得昏昏沉沉的孩子。她跽坐在窗邊,對著一本翻開的書,一字一句地念著什么…… “樂公子兒時是不是也病過一場?”一不留神,話就沖動出口。季雙錦說完,又有些后悔,不是決定了什么都不問嗎? 樂水望著她。他眼神明亮,仿佛看穿了她內心的懊悔,于是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神情更溫柔了些。 他帶著笑,輕聲說:“走吧,該去巡察別的地方了?!?/br> 季雙錦張張口,到底只是無言點頭。她對著旁邊一招手,那頭的阿蘇就小跑過來,很高興地跟在了她身邊。阿蘇總是這樣,溫順、聽話又忠誠。 梅江宴快要開始了,江邊五彩的帷幕是早就拉好,在陽光下恣意舒展。各色的貴人的車駕遠遠停著,上頭的車夫和馬兒依在一起,也向這邊投來欣羨的目光。 更遠的地方,百姓們也出城來了。他們自然不在受邀之列,可梅江宴講究與民同樂,并不霸占所有地方。在行禁距離之外,庶民們,也可穿上合乎規矩的好衣服,帶上家人,在草地上鋪展食物,表演逗趣,又遠遠欣賞貴人們的奢華。 平安喜樂,如盛開的梅花一般綿延無盡。 季雙錦非常喜歡這樣的場景,她簡直沉醉其中。她心想:這樣繁華和睦的景象,都是陛下勤政愛民,也是我們辛苦奔波,才得來的。 她從未像此刻這樣,生出對三清閣官員身份的自豪。這樣的盛世誰能作假?誰又會因為杞人憂天就毀了這樣的盛世!絕無可能。 直到一陣喧嘩打斷了她的沉醉,將她拉回現實。 ——“此處乃貴人所在,你二人形單影只、衣著寒酸,如何敢冒充世家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