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89節
“雙錦?” 樂水披一身嫩黃的斗篷,正慢悠悠地走回來。嫩黃的斗篷很少見,外頭不少人都在往這里看,而他仿若未見,只對她笑起來。 “你怎么現在回來了?哦我知道,你是來看阿蘇的是不是?你不用擔心,我前后換了三個大夫給她看,都說是風寒入體。身體強壯的人都是這樣,要么三年不生病,要么一病就來勢洶洶,過幾天就好了?!?/br> 樂水還是老樣子,一張笑瞇瞇的娃娃臉,說起話來就嘮嘮叨叨個沒完。 季雙錦客客氣氣地回道:“勞樂公子掛念。阿蘇是我的人,本該我來照看,卻再三勞動樂公子,我實在慚愧?!?/br> “和我說這些做什么?說了多少次,不用和我客氣?!睒匪當[擺手,又將手里東西往她這里一塞,“喏,這個給你?!?/br> 明明是白天,他手里卻提了一盞燈籠,現在塞給季雙錦的也是這盞燈籠。這燈籠潤白素雅,繪著牡丹鸞鳳,最難得那鸞鳳竟然是一針一線繡上去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格外靈動有神,無論燈籠怎么轉,那雙眼睛都像在把你看著。 季雙錦一見這燈籠就喜歡,卻立刻搖頭:“樂公子的東西一定都是了不起的寶貝,無功不受祿,我不能要?!?/br> 樂水眨眨眼,擺了個可憐的表情:“就當可憐可憐我,也不能要?” 季雙錦一直有點應付不來他這樣子,無措道:“樂公子,不敢當……” “我有什么不敢當的?!睒匪苹厍饬怂囊馑?,笑嘻嘻往后退一步,“不管,這燈籠就送你了,你若不要,便在這里砸了、燒了,隨便你??倸w我送出去了,就不能收回來?!?/br> “啊……” “可還要再同你說,這燈籠主要就是個好看,旁的用處也不大。無非就是下雪天時,用它來照亮,那風雪再大也不會熄滅。且它火光照亮之處,風雪自停,不怕迷了人眼?!?/br> 樂水愈發笑瞇瞇:“你聽了這些,若是還不心動,或者覺得這燈籠丑得要死,就盡管砸了它。悉聽尊便?!?/br> 他比了個手勢。 季雙錦還能說什么?她只能收好燈籠,感激道:“那就多謝樂公子?!?/br> 她告辭要走,沒想到,本來是回家的樂水,卻一轉身跟上了她。他不再笑得那么燦爛,面上卻仍是微微帶著笑,渾身的可親,叫人很難和他疏遠。 “樂公子……” “我比較喜歡你叫我的字。我字光嶼,你叫我光嶼就行。雙錦還沒起字吧?不如我給你起一個……” 看他一邊叨叨一邊跟著的架勢,季雙錦就知道他是下定決心了。這位一臉笑意的樂公子,本質是個一意孤行的人。 她只能任他跟著。漸漸地,她面上甚至不覺浮起笑意。無論如何,有這樣一個友善文雅又強大的同伴,到底讓人愉快。她是受了樂水不少照顧的。 “……雙錦,你為什么從不問我,為什么對你好?” 季雙錦步伐一滯。 但接著她繼續走,沒有說話,好像從沒聽到那句疑問。樂水也沒有多問,依舊笑瞇瞇地跟著,不過不再說那許多的話。 為什么?因為她隱約猜到了他們兒時可能有交集,甚至交集不淺,讓樂水對她念念不忘。也沾了這點念念不忘的恩情,她得以得到更多的機會,進京、太清令選召、進入三清閣…… 可是,季雙錦想要往上爬,想要力量,唯獨不想要“情”這個字。 這東西太麻煩、太復雜,也太不可掌控。 她既不想和樂水有太多糾纏,卻又不想和他斷絕關系,起碼現在不行。她還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所以,裝傻是最好的選擇。 樂水應該看出來了,但他沒有強硬地追問,而是選擇放任。季雙錦有時候會忍不住愧疚,但有時候又會冷靜地想:也許樂水也覺得保持同伴的關系比較好。他是高門子弟,婚姻是重要籌碼,不該浪費在她這樣價值不高的小卒身上。 當然,如果她有乘月那樣的才華,就又不一樣了…… 季雙錦不愿意繼續想。她有點害怕,害怕自己繼續想下去,會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嫉妒好友。是的,她心中依然當乘月是朋友,卻又有些害怕面對她。 這個下午,季雙錦和樂水一起販賣護身蟬。 他們去的是西邊和南邊,主要是西邊。季雙錦最近都在這邊。她告訴西邊的居民們,如果他們非常相信護身蟬的力量、非常相信陛下,那就能用比較優惠的價格購買銅蟬。 銅蟬的定價是一只三十兩,優惠價格是二十兩。西邊的居民是購買護身蟬最少的,但在優惠的吸引下,一些囊中羞澀的窮人也還是咬咬牙,買回一只放在家里。 實際上,這十兩銀子的差價都是季雙錦自己貼補的。她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還有華麗的衣服,從家里帶出來的書畫、金銀,在書院里積累下來的一些字帖,能賣的全賣了,再加上俸祿里省下來的錢,全都貼了進去。 但畢竟有限,算下來她這個月最多貼補一百只銅蟬。之后每個月她最多只能貼補二十只。 這才是第一個月,她貼補的三十只銅蟬已經賣完了。有好幾個居民都是四處借了錢,急急忙忙跑過來的,卻被告知沒有優惠價格的銅蟬了??粗麄兪难凵?,季雙錦心中很不好受。 這時樂水出手了。 “還有一些?!彼粗鴣碣I銅蟬的人數,數出了五只銅蟬,很友好地遞給他們,“還是二十兩?!?/br> “果真?”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和平民的驚喜不同,季雙錦更多是驚愕。她壓低聲音:“你不必……” “不必什么?”樂水笑道,“我樂意。有趣的事情,多做一些豈不更有趣?” 季雙錦張著嘴,最后默認了。 銅蟬都賣完了,剩下少數銀蟬無人問津。西邊幾乎沒人會買更昂貴的銀蟬,南邊也少,東邊就比較多。那里住的大多是城北貴人的親戚,還有各方豪富的家眷,買不到金蟬,那銀蟬當然多多益善。 季雙錦揉了揉后腰,轉身看向另一個人。 “今天也辛苦你了?!彼蜌獾卣f,“你幫忙看看,還有多少想買銅蟬卻沒買到的人?” 那人翻著手里的冊子,悶聲道:“還有十三戶?!?/br> 季雙錦又問:“西邊有多少戶還沒買?” 那人想了想,計算一番,答道:“大約八萬五千戶?!?/br> “這么多?”季雙錦喃喃道,“城西一共九萬三千余戶,這么說,大概只有九分之一的人家買了蟬……這,萬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白玉京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大城市,人口超過百萬,而東南西北四個區劃里,城西最窮,人卻最多。 季雙錦又問:“按你看,這些沒買蟬的百姓們,是果真拿不出錢,還是有錢卻不愿意買?” “這……”那人猶豫片刻,“小人還要再調查一番,才能知道?!?/br> “那就再辛苦你跑一趟?!奔倦p錦摸出錦囊,“這是給你的辛苦費……” “小人不收季大人的錢?!蹦侨肆⒓磽u頭,“小人仰慕三清閣,自愿為三清閣做事,季大人肯用小人,小人已經感激不盡,怎么還能收錢?這便去了!” 他行了一禮,姿態利落,轉身小跑離開。雖然穿得普通,但他行止頗有軍人風范。 望著他的背影,季雙錦露出笑容:“樂公子,看,所謂得道多助,正是因為陛下施仁政,我們才能得到百姓的擁戴?!?/br> 樂水也看著那人背影,聞言微微搖頭:“這人……雙錦,還是要有防范之心?!?/br> 季雙錦一怔:“怎么說?我已經用過他幾次,覺得他是個老實可靠的人?!?/br> 樂水道:“這人過去是守城軍的一員,前不久卻忽然被攆回家。我聽說,是因為他嚷嚷著,硬說他meimei的死是被貴人陷害,在軍中發囈語。之后,他先是去了飛魚衛,求見薛暗不得,才來找我們三清閣?!?/br> “這樣的人,如何能放心使用?” 聞言,季雙錦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他meimei的事,我是知情的……” 樂水有些驚訝:“知情?” “就是牛小苗的事。你不記得了?”季雙錦苦笑起來,想起來在莊家的經歷,也不由自主想起來那一天的云乘月。她的話語因此停頓片刻,心中莫名升起陰翳。 樂水皺眉:“牛小苗之所以死去,是因為她墮落成了半死靈,你何必愁眉苦臉?但我看,這牛小禾恐怕心懷怨恨,來者不善?!?/br> “牛小禾并不知道他meimei詳細的死因?!奔倦p錦卻堅持道,“況且,就算他心有怨恨,也是人之常情?,F在他跟我做事,只要看見我們確實是在為百姓做好事,一定會慢慢釋然?!?/br> “你……你怎么這樣天真?!睒匪畣∪?。 季雙錦卻還是堅持。 樂水沉默片刻,忽然問:“那你呢?雙錦,你在三清閣做事,是因為覺得我們在為百姓做好事?”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季雙錦有些困惑:“難道不是?” 樂水望著她,少見地收起了笑意。他沉聲道:“雙錦,我們是在為陛下做事。而我,背后還有我的家族?!?/br> “我明白,但這并不沖突。陛下是愛民如子、廣施仁政的明君?!奔倦p錦還是不明所以。她抓起一只銀蟬,很愛惜地撫摸著:“你看,這不就是證據?我聽聞凡是請了蟬的人家,家人身體都康健起來,這寒冬也少有人生病。銅蟬效果最弱,卻也讓體弱之人好受了一些?!?/br> 樂水捏了捏鼻梁。不知道為什么,他露出了一絲疲乏之色,還有一絲猶豫。 “如果不是這樣呢?昨天的事……”他低聲說了一句。 “……樂公子?”季雙錦心里一突。 “不,我什么都沒說?!睒匪畔率?,已經是一臉明朗笑意,“你說得對,雙錦,我們只要做好分內之事,萬事自然太平,你也必定能越來越強大,成為名震一方的修士?!?/br> 季雙錦臉微紅:“樂公子過譽了,我現在還不敢想得那么遠?!钡_實是想要的。 樂水只笑。他握住腰間的金蟬。這東西被他當掛件,和一枚玉佩掛在一起?,F在他握住它,帶著一種有些過頭的鄭重其事,柔聲說:“我衷心希望雙錦能得償所愿?!?/br> 無形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動了一動。但當季雙錦抬頭時,只看見灰色的低矮云層,緩慢蠕動如巨大的蟲子。 幾點冰涼的東西落在她額頭上。她伸手一摸,有些驚訝:“下雪了?” 是下雪了。 鵝毛的大雪,忽然就紛紛下來了。一整天的陰沉寒冷有了說頭;四周響起一些抱怨,一些擔憂,還有一些喜悅的聲音,在期待瑞雪兆豐年。 風雪飄搖。他們準備回去了。季雙錦拿出了燈籠,嘗試點亮;光暈中,風雪自停。她看向樂水,兩人齊齊笑起來。 一切寧靜祥和如常。 ——如果不是風雪中走來一位女修的話。 “雙錦,我找你好久,撲空兩次?!?/br> 那白衣藍褲、長發束起的女修從風雪中走來。她聲音平靜柔和,帶著冰雪的冷冽,而那雙眼睛又像含著萬里春風,柔潤溫暖。冷和暖,在她身上奇異地共存。 也在那緩緩抽出的雪亮長劍上共存。 她抽出了腰間的兩柄劍,劍尖垂落,從長街那一頭走來。 季雙錦呆呆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澀聲道:“乘月?” 云乘月舉起長劍,還是那樣平靜:“我要挑戰你,而你要用太清劍來應戰?!?/br> “雙錦,你敢不敢應戰?” 樂水站在她身前,想要擋住她。但季雙錦推開了他。她不能讓別人擋在她們之間。 “雙錦,不要中計!”樂水低聲說,面色竟有些嚴峻。 季雙錦深深地吸了一口雪風。冰涼的風。 “好,我答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