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76節
敵人突然消失,大陣派出的碎光不禁茫然。它們凝滯在半空,緩緩旋轉,似乎在尋找敵人。但它們未曾注意到,在它們每一點光芒折射的罅隙里,都有一雙蒼老的、含笑的眼睛。 王道恒是千年鬼仙。何謂鬼?虛無縹緲。何謂仙?手段百般。 何謂千年鬼仙?玄之又玄。 無數個他藏身在無數道碎光中,同時捋了一捋胡子。 要在龐大的城市里尋找、救出一個特定的對象,還是被重重看守的對象,何其困難?而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那么……何不化為白玉京的一部分! 當你是城市本身,難道這座城市對你來說還有什么秘密? 老人的身影噙著微笑,散碎在白玉京上空。 大陣搜尋許久,始終未能找到敵人。它終于解除戒備,安靜地回歸正常。無數碎光奔回底下那座恢弘的城市,準備再一次進入休憩狀態。 它們不會知道,從此刻開始,每一只瓦片、每一塊磚石、每一條枯木和每一片草葉,都將成為一個人的眼睛。 王道恒愈發笑了。這名老人得意地揚了揚兩道長眉。 在被天山那人發現之前,且看他如何在白玉京中暢快遨游一番! 第202章 遨游 ◎王夫子在云海之上◎ ——轟! 白玉京的人們也感知到了這一變故。 北部天山滾落細碎山石。官員們紛紛歪倒, 又有人扶著官帽勉強站住,大聲問:“發生了什么?” “是……敵襲?” 敵襲? 官員們仰望上空。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沒有看清敵人的樣貌, 還沉浸在茫然中:白玉京怎么會有敵襲?一統天下、再無敵手的白玉京,怎么會遇到敵襲! 而那極少數看見了敵人身影的人, 又猶自不肯信。他們絞盡腦汁:不可能是王夫子,那是多么高潔永恒的存在,所以是誰,有什么陰謀? 唯有深宮前, 一名銀白長發的星官蹙起了眉毛。她抬起頭, 想要迎擊,但她身下的陣法束縛了她。那陣法是一個血紅的大字, 而她在大字中央;銀鏡鏡面朝上,放在她身前,她雙手握住太清劍, 劍刃朝下, 前端沒入鏡面。 辰星盯著上空,又回頭看了看毫無動靜的宮門。最后,她選擇閉上眼睛。 清澈的力量在太清劍上循環,包裹了鏡面,也覆蓋了辰星的軀體…… 此時的白玉京。 冥思苦想的官員們,還有城中無數摸不著頭腦的人們,都發現:一切恢復了正常。 閃電和驚雷凝成的長刀不見了,那迅速流動的云層也靜止下來。一個平靜的、普通的陰天, 又回來了。 “剛才發生了什么?” 人們互相詢問, 又各自猜測, 很快衍生出形形色色的傳聞。但無論如何, 既然什么事都沒有,大部分人們就又投入了自己的生活當中。 …… 司天監。 司天監位于白玉京城北的正中心,與天山同處于一條中軸線上。從外表來看,它是一座九層塔,占地不廣,但其實它內部重疊了數十重空間,其浩瀚迷離,足以讓任何冒失的闖入者迷路一輩子。 司天監也沒有任何防御措施。傳聞每年都有不怕死的修士悄悄潛入,試圖窺探天機,而他們的結局無一例外,是從此消失,再也沒有露面。 但虞寄風知道他們在哪兒。 因為他現在就匍匐在他們的尸骨之中。 這是一座黑暗的房間,地面刻著一些會發光的星星,對應一些重要的星座。它們幽暗的光輝不足以照亮整個空間,但足以顯示出地面上堆積的累累骸骨。 虞寄風就藏身在骨頭堆成的小山里。他甚至閉著眼睛,不然會有反光;也要控制著不能流出一滴冷汗,因為那也是破綻。 盧桁被下獄后,他曾經求情,但求情失敗。過了不久,因為一件事,他自己也被停職并封印了修為。 這件事來得很突然。那天早上他突然被皇帝召見,讓他親手去殺了盧桁。他很吃驚?;实垭m然陰晴不定、高深難測,但從沒有提出過這種瘋子一樣的要求。他問皇帝為什么,皇帝回答:“以親者痛,方能動搖她的心智?!?/br> 皇帝沒有明說,但虞寄風明白他指的是誰——竟然是為了云乘月。有必要么?她雖然是個天才的新秀,可——怎么能和萬人之上的天子相提并論? 因為太荒謬,虞寄風一開始甚至沒怎么認真。他以為皇帝只是心血來潮。 他當然不想殺盧桁,于是他試圖用嬉皮笑臉的方式應付過去?;实垡恢睂λ容^寬容,可這一次沒用;確認他不肯殺了盧桁后,皇帝就把他一擼到底,封印了修為,□□在司天監中。 虞寄風有想過找辰星幫忙。但好不容易見了她一面,那個銀發藍眼的冰美人只是冷冷地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你暫時不會有事。不要再提盧大人?!敝笏僖矝]來過。 他相信辰星的判斷。她雖然永遠是一張冷冰冰的臉,但她也從不說謊。 虞寄風只好老老實實地待著。但作為五曜星官,他有一些自己人,哪怕他不說,也有最新的消息送到他手中。于是他知道了詔獄被劫、盧桁失蹤,知道了白玉星祠的意外,還有——皇帝突然生病的事。 皇帝是在前天突發惡疾的。他召見了十數名太醫,但詭異的是,這些太醫進宮之后,沒有一個人再出來。 與此同時,飛魚衛秘密調取了一批囚犯,將他們送入宮中。同樣的,他們也沒再出來。 甚至于,虞寄風今早才收到這個消息,中午就得知,他的幾個下屬也失蹤了。 這些人的共同點是:都是第三境的修士。 第三境連勢境是一個堪稱“大梁中堅”的境界,被戲稱為“肯砸資源就能培養出來的修士的天花板”。 虞寄風曾經調侃過,說連勢境修士簡直像蓄養的一等家畜,精心伺候、小心呵護著,才能長得膘肥體壯,宰殺后就直接送到貴人的餐桌上。 那時候他說得漫不經心,現在卻要竭力忍著,才能不讓冷汗滲出。 如果第三境的修士是一等家畜,那他們這種第五境修士是什么? 中午收到消息后,他就躲了起來。這里是司天監拋尸的地方,那些膽敢闖入禁地的人,和一些明面不好處置的人,都葬身于此。這是隱秘之地,只有五曜星官才知道。 虞寄風在房間門口栓了一根靈力絲線,之后就藏在了這里。就算他修為被封,也還是留了一點手段,像這種靈力絲線,它分為兩截,將其中一截放在另一個地方,只要對它施加微小的力量,它就會斷裂并消失。與此同時,另一根靈力絲線也會斷裂消失。 如果有任何人闖入他的房間,他都會立刻知道。 虞寄風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他希望不久后,自己就會嘲笑自己草木皆兵,白白在尸骨堆中躺了幾個時辰。 但很快,他手里的靈力絲線就斷裂了——確實有人闖進了他的房間。 而按照之前皇帝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他的房間。他和下屬的聯系也是通過某些遠程手段,而非見面交談。 在此刻,在皇帝病重的節點,誰會突然來找他?為什么? 虞寄風趴在尸骨里,一動不動。沒有修為傍身,他只像一名普通的武者。他還是不得不呼吸,只能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輕一點、更輕一點。 身下,地板上的星座散發幽光。慢慢地,它們開始一明一滅、一明一滅……怪物的呼吸一般。他知道,這說明有人朝著這里來了。 虞寄風感覺到,自己的額頭到底滲出了一點冷汗。他暗罵自己一句,又有些驚詫和苦澀:原來失去修為之后,他竟然如此孱弱?他成為大修士太久,久到已經忘記了作為凡人的恐懼。他苦笑著反思自己:他這樣的,有什么資格對小云說教?很明顯,那孩子只是短暫地迷茫,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而他…… 而他,才剛剛找回了活下去的欲望,想試著活得更有滋味一點,就陷入了危機。 冷汗在他額頭攀爬,混合著皮膚上的油脂,由慢而快地滾動。很癢。擦還是不擦?擦容易被發現,不擦也容易被發現。 最后,虞寄風決定盡量小心地用舌頭把它舔掉。要把握好汗水經過唇角的時機。 一、二、三……就是現在! 他成功了。 還來不及高興,來不及松一口氣,四周陡然亮了起來。 黑暗消失了,這片空間顯露原形;它看起來像個很扁的長方形,前后是普通房間的距離,左右兩側無邊際地伸長。 尸骨也無邊際地伸長。它們雜亂地堆砌著。 虞寄風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他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里亮燈的樣子。他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的骸骨似乎不是人骨……像個什么古怪的大型動物?他見過的哪種異獸是這樣?他絞盡腦汁。 他試圖用這種聯想來緩解緊張。他決不能緊張,因為緊張就意味著被發現,而被發現意味著……他一點都不想變成這些骨頭的一部分。 可是,這種期盼注定落空。 他頭頂的骸骨被一只手拿開了。刺眼的光掉了下來。虞寄風不愿意抬頭。 一個聲音大笑,帶著一些嘲弄,還有一種莫名的亢奮:“看啊——高高在上的熒惑星官,竟然真的藏在這種污穢之地!” “熒惑大人,您不嫌惡心嗎?” 虞寄風一言不發。 那個聲音嘿然一笑:“躲貓貓的時間結束了啊,熒惑大人!” 一柄刀被壓在了他的頭頂。 虞寄風終于抬起了頭。 他一臉從容,甚至帶著一點微笑,保持著他慣常的漫不經心的氣質。他慢慢從尸骨堆中爬起來,動作很僵硬,因為他的身體已經麻痹了;但他表現得好像還是那名修為驚人的大能。 “別急——別急?!彼念^微微往后仰,避開那鋒利的刀刃,“這不是出來了?閑著無聊找個地方睡覺而已,別這么激動嘛?!?/br> 那名官員——不,原來是一名司天監的星官。普通星官,看服裝,像是以前太白星官的下屬。對了,太白那個倒霉蛋也在羅城失蹤,大約也…… 星官的臉看上去很陌生,眼里卻閃爍著一種激動的惡毒;虞寄風暗暗思忖,卻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得罪過他。不過,他記不得的人多了去,也不差這一個。 虞寄風便跨出尸骨堆。 下一刻,他的身體僵住了。 一縷刀光壓在他脖頸上,薄薄的刃切進了他的皮膚。刺痛,鐵銹味的鮮血。 這人竟然敢動手? “熒惑大人,”那人笑道,眼神愈加惡毒,“陛下要見你,卻沒說要你全頭全尾地去!只要你活著進宮,陛下就不會計較,熒惑大人應該懂吧?” 懂,怎么不懂?你都把“我想對你施加酷刑”寫在臉上了。虞寄風在心里抱怨一句,并悄悄背棄了雙手。 他還剩一點手段。只是,如果和這種人同歸于盡,是不是太不值得了?他有些猶豫。 感謝他這點猶豫。正是因為這一刻的間隙,風吹進來了。 不該存在的、灼熱的狂風,呼嘯而來。 無數尸骨震動起來,像無數古老而殘酷的樂器,發出了“嗚嗚”的聲音。好多骨頭都被吹飛出來,四處擊打;有一些擊打在了陌生星官身上,將他打得仰面倒下,一動不動。 暈了……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