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72節
——張星官……?。?! 連這震驚而憤怒的呼喊,都顯得如此微弱。微弱,就是無能為力。 張星官站在井邊,盯著幽黑的井底。還是那樣木著臉,眼觀鼻鼻觀心;如此謹慎而木然的臉。 他手里捧著一團微微發光的事物。仔細看去,可以發現那是一枚灰黑的鱗片?;液谏?,是因為這鱗片已幾乎是化石的模樣;上面的紋路精巧細微,彌漫著古老的氣息。 “實在對不住,太白大人?!?/br> 張星官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可是,誰讓您也覺得熒惑大人是失蹤呢?原來您也不知道那件事?!?/br> 那件事,那件秘密之事,那件流傳了千年、被守護了千年的隱秘之事。那是司天監的核心。 “所有不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是司天監的外來者。真是的,怎么外來者也能當五曜星官,還不止一個人?” 張星官連連嘆氣,發自內心地感到苦悶。 “再這樣下去,像我這樣能干實事的人,實在不多了啊……陛下,陛下,您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仰頭望著天空。那流動的灰黑云層充滿濕潤的水汽,隨時都能澆下傾盆大雨。雨水能沖刷掉很多東西。很方便的力量,但前提是它可以被控制。 “兩名五曜星官的身體和魂魄……這樣的力量,應該能夠再支撐一會兒吧?”張星官喃喃道,“不行,我一個人沒辦法判斷……” “——只要奉上足夠的祭祀,就沒有問題?!?/br> 一個聲音,伴隨著一陣力量波動而出現。 張星官悚然一驚,只見背后有水鏡成型。說是水鏡,但那半空中的鏡子凝滯沉重,波動緩慢,更像水銀。 水鏡中只有一團團縹緲的霧氣,而從霧氣之中,傳來一個嘶啞怪異的聲音。 那聲音說:“這么多年,張家辛苦了?!?/br> 這是…… 張星官忽然反應過來了! 他蹣跚向前走了幾步,猛地跪倒在地,叩拜之后再抬首,向來木然的臉孔頭一次扭曲起來。 “陛下……陛下沒有忘記張家!臣,臣實在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那是陛下??! 張星官哆嗦著。 爹!爺爺!張家的列祖列宗!我們祖上放棄京城繁華,兢兢業業守在這里,真的沒有被忘記——沒有被忘記! 一瞬間他甚至想要落淚,但多年來的習慣早已磨平了他的每一絲情緒。他終究只能擠出一點點淚痕。 但這并不妨礙張星官的激動。這一剎那,面對著皇帝——哪怕那只是一個縹緲的黑影——他也真實地感受到了家族榮光照耀。 犧牲沒有白費。這一刻,他終于能肯定地告訴自己:他忍耐著自己的才華,守在這小地方這么多年,沒有白費! 這樣的欣慰讓他激動得頭皮發麻。他一時抖著嘴唇,實在說不出話。 “張家替朕世代駐守羅城,可謂代代忠臣。這些事,朕一直都記著的?!?/br> 那個嘶啞的聲音是如此莊嚴,又如此親切。他恰到好處地說中了張星官內心的軟弱。 張星官于是更加感動。他大口喘氣,竭力平復激蕩的心情,才結結巴巴地向皇帝問候,又結結巴巴地解釋:“陛下,那,太白大人,還有熒惑大人的事……” 他到底是有些心虛。雖說祖上傳下了秘密的使命,令張星官內心驕傲無比,但他也早已習慣了自己是個地方的星官。出于使命,他敢向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動手;出于習慣,他還是很忐忑。 那聲音卻很寬宏地笑了出來。 “張卿,做得對。而且你還能做更多?!?/br> “做……更多?”張星官喃喃著。 對方循循善誘:“張卿,想必你也感覺到了,千年將近,歲星網越發不穩。它們的胃口也越來越大,兩個五曜星官……以前是夠了,可現在未必?!?/br> “果然不夠么!”張星官驚呼出聲,“臣,臣也擔心,可……那陛下,臣應該怎么做,還望陛下明示!” 那聲音沉默片刻,莊嚴開口:“張卿,你是否愿意為了朕,為了先祖承諾的使命,為了大局,為了天下蒼生,不惜一切手段?” “臣……臣愿意!臣愿意!這就是臣出生以來的使命,是臣代代先祖的夙愿……臣愿意肝腦涂地!臣什么都愿意做!” ——這么多年!他知道爺爺和父親都有多么驚人的才華,也知道自己的才智、城府不下于任何人。如果他們當年能留在京城,如果他們能夠潛心修煉,他們張家也會位列頂尖世家,他也會是名震一方的大修士,而不是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沉默著,和一群平庸的人打交道。 這一刻,張星官只覺得,一切犧牲都比不上自家的犧牲。自家犧牲得,誰犧牲不得?都可以,都可以! 水鏡中傳來一聲擊掌。 “好!不愧是張卿!那么,你就為朕去做這件事?!?/br> 那嘶啞的聲音仿佛微微一笑。 “十五天后,歲星沖日。那一天的傍晚,將是歲星最明亮的時刻。屆時,張卿,你要提前去到海邊,去找到你們世代守護的另一座星祠?!?/br> “然后,你要將封印打開?!?/br> 張星官屏住呼吸。他先是不明白自己聽到了什么,而后又考慮起自己太過愚昧、理解錯誤話語意思的可能。最后,他發現自己屏息太久,不得不急喘幾口氣,才慢慢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可是,陛下……可是?可我們一直以來不就是為了防止……”打開封印,為什么要打開封???如果打開,那不就釀成大禍了么! 張星官茫茫然。 那個聲音卻很堅定?!皬埱?,你理解錯了。之所以打開封印,正是為了預防封印崩毀?!?/br> “可……”那會犧牲很多人。 “張卿,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朕自有安排?!?/br> “臣……” 也許他猶豫了很久,也許只有一會兒。張星官也說不清。當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匍匐在地。 “臣,遵旨?!?/br> …… 雨水滴落下來。 “又下雨了?!?/br> “怎么又下雨了!” “官府不管管么?” “聽說是管了也沒用呢?!?/br> “這樣下去,羅城今年怎么辦!地里莊稼都泡爛了……” 人們抬頭看著天空,禁不住地抱怨起來。是抱怨,更是無奈的悲呼。 雨水太多,什么都不好。農作物不好,生意也不好,人的心情也愁云慘淡,又從這慘淡中生出許多煩躁和莫名的火氣。最近打架斗毆的事件多了不少。 這四處彌漫的火氣與水汽中,有一名年輕姑娘撐著傘,躲在拐角處。她正悄悄張望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那么看著。 她很難說是個標標準準的漂亮姑娘,但她眉眼上挑,肌膚光潔而帶著健康的紅暈,有著生機勃勃的自然之美。此時,她眉頭皺得很緊,嘴唇也咬著,顯出一種矛盾又糾結的情態。 她看了好一會兒,終于走向對面某個攤販。 對方原本百無聊賴地守著自己的烙餅癱,一見她,立即熱情招呼:“姑娘來個烙餅吧,新鮮的蠔rou和蝦干一起煎的,很香的!” 姑娘卻不過情面,掏出銅板,買了一點烙餅。攤主眉開眼笑,樂呵呵地開始忙活。 姑娘才問:“打聽一下,你知道那個賣豆花和餛飩面的攤子去哪兒了嗎?” “哦哦,姑娘你說的是丁姨的攤子吧!” 烙餅攤主是個年輕小伙,說話和做事一樣利索。他說:“丁姨這兩天是沒出攤,具體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猜……是不是又被人找麻煩啦?” 姑娘喃喃道:“‘又’?” “姑娘你不知道,丁姨真不容易呢,明明人勤快,手藝又好,閨女還爭氣,可就是被個無賴……唉,說不得,反正被纏上啦,原來開店的,現在擺攤,偏偏還撞上今年這個鬼天氣,生意也不是很好,多倒霉呢!” 姑娘又咬緊了嘴唇。 她接過烙餅,將那油紙包攥在手心,渾然不覺攤主在她身后驚呼“姑娘小心燙啊”的聲音,只顧自己往前走。 她心事重重走著,連腰間掛的錦囊丟了都沒注意。 她一直走到了城北,走到了一間早就打聽好位置的小院外面。這時候,烙餅已經變得微涼,她才無意識地抬起手,吃了一口。咀嚼能讓她稍微放松一點。 她想敲門,可抬手又放下。在墻角徘徊幾次,她到底是膽怯,便拿出準備好的錢袋,將口子扎緊,然后估了估高度,又掄起胳膊,打算把錢袋扔進去。 “……姑娘,你的錦囊,哎?” 一個聲音突然傳來,嚇得姑娘一抖,手里錢袋就落了下來。她連忙回頭,看見一名陌生的女子。那女子身姿筆挺、面容英氣,尤其一對長眉更是出彩,透出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度。 女子腳邊還站著一頭四足動物,大小和普通看門狗差不多,模樣卻很怪,長著兩只小小的角,有半禿不禿的鬃毛,身上覆蓋著藍色的鱗片,唯有那對金色的圓眼睛稱得上可愛。那雙眼睛正好奇地望著她。 “我嚇到你了?抱歉。我撿到了這只錦囊,又詢問了路邊攤主,就擅自循著路來找你。這是你的吧?” 她下意識一摸,才發現自己錦囊丟了。 “對,對,這個是我的……呃,謝謝你?!?/br> 她連忙上前,想拿回錦囊。誰知女子卻一收手,將錦囊攥了回去。 “且慢,姑娘,你這是在做什么?” 女子眼睛一掃那院子,灼灼目光又逼向她來:“莫不是盜賊派人來踩點,正要做記號吧?” 姑娘嚇了一大跳,差點真的原地跳起來。一半是為了這出乎意料的猜測,一半是被對方那刀鋒般的眼神嚇著了。那種眼神……她從沒見過那么鋒利的眼神,連家里當捕快的父兄都沒有這么懾人的感覺。 “我,我不是小偷!我阿爹和阿兄都是捕快,我怎么可能當小偷!”她結結巴巴地解釋。 女子皺了皺眉:“那你在做什么?” “我,呃,那個,我只是想……” 這時,一個略帶沙啞的低沉女音傳來。 “你們圍在我家門口做什么?” 兩人——還有一只小動物——都不禁扭頭看去。 只見一名膚色微黑、高挑結實的女人,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她手里抱著幾個紙袋,里頭裝了些食材、紙張之類,似乎剛買東西回來。 “劉娘子,你怎么來了?還有這位姑娘……嗯,你帶著一只可愛的小動物,應該不是壞人吧?” 云乘月的目光在劉娘子和另外兩位之間來回轉悠。 哎呀,這不是阿蘇和拂曉嗎??烧媸怯悬c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