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65節
◎胡家的邀請◎ “這就是夏論會……好熱鬧!” 丁舒錦驚奇地睜大了眼, 四下張望。她輕聲驚嘆著,眼中滿是興奮好奇,連路邊賣的面具都要多看幾眼。 四處人頭攢動。夏論會開到這第五天, 是愈發熱鬧,連灰沉沉的天空、淅淅瀝瀝的雨水, 都澆不滅眾人的熱情。本地居民互相抱怨“這反常的雨天”,卻也不減對盛會的向往。 云乘月也感受到了天氣的異常,卻并沒往心里去。天氣偶爾的反常并不稀奇,要是實在雨水太多、太傷農業, 本地官府自然會布陣施法, 帶來晴天。修道繁榮的世界,就有這點便利。 她給小姑娘戴上一頂斗笠, 再調整了一下位置,不讓這顆東張西望的腦袋淋著雨。丁舒錦感覺到了,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一下, 又說謝謝。 云乘月問:“你一直在羅城念書, 沒來過夏論會?” 丁舒錦搖頭,靦腆道:“我還沒有正式觀想出書文,所以如果要來,需要交一筆錢,我想著,等我努力觀想出書文,就能免費來了……” 云乘月一怔:“原來持有書文的修士才能免費進來?他們卻不曾向我要過。奇怪了,我應該沒有展露過書文……吧?” 她沉思了一會兒。 旁邊有修士聽見了, 不由搖頭。這位云道友還不知道自己出名了?輕輕松松戰勝了夏論會的看門人, 又回答出了一道頗難的問題, 哪個還會找她收錢。 丁舒錦雖然不知道發生過什么, 卻真誠道:“一定是因為云前輩很厲害!” 倒是一語中的。 被小姑娘眼巴巴瞅著,云乘月有點不好意思:“我也還在努力修行,不算什么?!?/br> 偷聽的旁人:呵,女修! 很快,夏論會開始了。云乘月現在有了點閑錢,也能在茶館里找兩個位置,點兩杯茶坐下,也讓丁舒錦能歇一歇。小姑娘很乖地坐在那里,脊背筆直,只要了一杯最便宜的紅茶,便認認真真地盯著臺上,唯恐錯過一丁點內容。 見她聚精會神,云乘月不免想起一句俗語:窮人孩子早當家,總歸是比同齡人懂事很多,知道學習機會難得。她忍不住又招招手,讓店家送上來一盤點心,推到丁舒錦手邊。 照例經過一段開場白,就有修士上臺,提出了第一個議題。 “諸位請看,我持有一枚‘憑’字,前段時間,為了精進書文,我專門研習了‘憑’字的古今字體變化,可最近發現,我的書文不僅沒有進步,反而虛弱不少,甚至我自己都快忘記‘憑’字原本的法度、意趣……這可如何是好??!” 有了問題,臺下很快也開始議論紛紛。 茶館里,丁舒錦也冥思苦想:“這是為什么……老師上課時教過我們,說,想要精進書道造詣,就一定要多看不同的字帖,最好能通曉同一個字的古今變化,才能最深入地理解一個字,也才有可能觀想書文。怎么會看得多了,反而書文退步呢?” 云乘月在旁邊托腮沉吟:“嗯對啊,為什么呢。舒錦,來,先吃塊點心,補充一下體力,才更好思考?!?/br> 丁舒錦下意識接過點心,咬了一口,才回過神,呆呆地望著餅,再看看云乘月。 “……綠豆酥?” 云乘月自己也拿了一塊,細嚼慢咽,滿意點頭:“好吃,不愧是招牌?!?/br> “……云前輩?!倍∈驽\哭笑不得,只能無奈道,“您也一起好好想一想嘛?!?/br> “我當然有認真想?!痹瞥嗽路畔曼c心,擦擦手,才接著笑道,“要我說,這位道友的困境,不在于‘看得多’,而在于‘看太多想太多,實踐卻太少’?!?/br> 丁舒錦思索道:“‘實踐太少’……” 她靜靜思考了好一會兒,云乘月也并未開口,只拿起剩下的綠豆酥,繼續一點點地咬著。 等一塊綠豆酥吃完,丁舒錦也“啊”了一聲。 她帶著一點興奮、一點遲疑,說:“云前輩的意思是不是,這位修士前輩看了太多的書面知識,卻忘了自己最初觀想‘憑’字時的感受、心境,所以才不進則退?這就叫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br> “咦?總結得很明白。正是,‘學’不僅包括學習書本上的知識,更是要認真體察內心,認真了解身邊的生活和道理?!痹瞥嗽掠悬c驚訝,點頭贊道,“舒錦,老板娘沒說錯,你果然很聰明,是個修道的好苗子。?!?/br> “哪有,云前輩過譽了……” 丁舒錦很開心,又害羞地笑了笑,小聲說:“我也是想到了自己。以前我也在公學中學過‘粒粒盤中餐’,可今日有了切身體會,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分量……想必那些種地的人們,比我今天還要辛苦百倍。今后我一定不再浪費任何食物,就算不喜歡也一定吃完?!?/br> 她認真地發誓。 “是啊,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了這個道理?!痹瞥嗽赂鴩@了一聲,又指了指高臺,興致勃勃,“舒錦,也許你可以將剛才的話告訴那位同道?” “???我?不、不行的,我連一枚書文都沒有,而且也是云前輩指導我,我才能想到……不行不行的!” 小姑娘連連搖頭。 “來嘛,試一試!報酬很豐厚,可以讓老板娘少辛苦很久呢!” “啊……” 丁舒錦心動了,卻還是猶豫。在她心里,這題不是她答出的,她實在做不出來搶人成果的事,哪怕對方允許。 也就在她推辭時,另外有修士朗聲回答了這一題,并上臺得到了酬謝,以及眾人的掌聲。這一題原本也不算難,只是提問者身在此山中,才想迷糊了。 見有人答了,丁舒錦不免松了口氣。 “云前輩……”她不好意思,想著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卻不肯要,實在不合適。 一轉頭,卻只迎來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頭。 “我們舒錦還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呢?!痹瞥嗽滦Σ[瞇地說。 丁舒錦望著她清亮的、充滿贊賞的眼睛,臉又紅了。真奇怪,云前輩并非美人,言行舉止卻自有風度,是否這就是書中說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小姑娘暗下決心,今后也要努力成為這樣的人。 夏論會繼續推進。 一道接一道的議題拋出,每一道都帶來一段時間的議論紛紛。不過這些題確實稀奇古怪,云乘月也不是每一道都回答得上,只能坐在位置上,絞盡腦汁地思索。最后,當有人回答出來的時候,她也真心嘆服、鼓掌,并感到思路又開闊了一些。 “云前輩也有不知道的議題么?” “誰都會有不知道的事。何況我也只是個修道新人?!?/br> “啊,新人都這樣厲害……我要更加努力才是?!?/br> 云乘月笑瞇瞇地點頭。 還是有同道一起交流、討論,更有意思啊。她不期然地想起此前在書院的日子,說話的人就那么幾個,遇到問題只能自己拼命翻書。真是沒趣極了。 日輪西轉,一眨眼,夏論會又該落幕了。 最后,主持人代替胡家,嚴肅發問。 “——請教各位,癡兒如何修道?” 這時,丁舒錦正好在吃最后的點心殘渣;她要確保沒有浪費任何食物。她聽見這個問題,怔了怔,想起了城中傳聞。胡家的議題實在有名,本地居民很少有沒聽過的,她還在學校時,老師、同學們都討論過這個問題,卻沒有人能提出答案。聰明人都不一定能修道,癡兒怎么修道呢?連讀書寫字都不行呀。 正想著,她余光里卻見一道人影站了一起。她才剛一轉頭,便見身旁的云前輩走前幾步,高高舉起了手。 “我來試試回答?!?/br> 滿場寂然,只有她的聲音在傳蕩。也因了這寂然,原本不大的聲音,竟準確遞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什么? ——有誰回答了么,怕不是我聽錯! ——那是誰? ——云道友。 ——哪個云道友? ——就是之前那個…… ——不就是個小修士么…… 議論紛紛。 連主持人都愣住了。 他為胡家做這件事很多年了。甚至連他的父母,也曾經干過這事、問過同樣的問題。在他們的經驗里,這個問題永遠是泥牛入海,毫無回音。他原本以為,自己也會在這沉默中迎來工作的終點。 他整愣了好久,才陡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這位道友,樓……樓上請!” 主持人結巴了一句,慌忙說道。 樓上? 眾人抬頭看去。那是佇立在高臺邊的樓閣,也是這里最華麗的一棟樓。它從不對外開放,因為它的主人早已不需要通過一棟樓的經營,來為自己攫取財富。人們只看得見它華美的外表,還有窗邊那飛起的華麗紗幔。 陰雨連綿不盡。但即便是潮乎乎的雨水,也不能浸染高樓的鮮艷華美。隱約有人坐在窗邊,但樓下的人看不清他們是誰。 也直到這時,丁舒錦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 “云、云前輩……!” 她心臟突突地跳,這輩子從沒這么緊張過。天哪,那可是胡家!是胡家!這么多年來為什么沒有人敢嘗試回答這個問題,就是因為沒人承擔得起回答錯誤的代價!沒有人敢戲耍胡家!云前輩到底為什么……不,她難道果真有把握?云前輩是不是不知道這個問題有多困難……都怪她都怪她,她怎么就沒拉住云前輩,怎么就忘了提前跟云前輩說一聲呢! 小姑娘懊惱得幾乎要當場哭出來。 唯一冷靜的,大約只有云乘月本人。 “那我們就上樓談談?!彼姓惺?,“舒錦,走吧?!?/br> 小姑娘茫然地跟上。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依照前輩的指令行事。 眾人屏息,注目。 等到主持人領著一大一小兩個姑娘,三人徹底被那華麗高樓吞噬,現場才倏然爆發出巨大的議論聲。每個人都在和每個人說話,也所以每個人都幾乎聽不清其他人在講什么。 他們唯一知道一點—— 一定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要么,那個曾引起小范圍議論的女修,會被定性為騙子,會下場凄慘,會成為人們念叨的“千萬不要招惹胡家”的又一例證。要么…… 要么,就真的有奇跡會發生。 雨變大了。大雨傾盆,也趕走了街上擠擠挨挨的人群。 有人回頭張望了一眼,卻只見雨水不斷傾瀉,如同無窮無盡,永不止休。 …… 云乘月到了高樓之上,并未看見胡家的主人。坐在那里的,只有一個圓圓胖胖、穿著官服的男人,主持人介紹說是本地縣令顧大人。還有一名眉眼溫厚的中年婦人,而她自我介紹說是胡家大小姐身邊的管家,姓吳。 “云道友,還有這位小道友,我家大小姐因家中客來,這幾日不便出門。您接下議題之事,我已設法告訴大小姐。之后待大小姐有空,我再告知云道友,如此可好?” 百年家族里出來的人,行事一點沒有外面傳聞的張揚之氣,反而友善謙和,彬彬有禮。 云乘月略一思忖,直言道:“吳管家,不是我不想等,只是最近有人找我們麻煩,時間久了,恐怕等不下去。而且,這件事也和貴府有關?!?/br> 吳管家望著她,并未顯露驚訝之色,反而一臉了然。胡家果然知道賴疙瘩的事,但就這樣置之不理。云乘月心中略略一沉,對胡家也多了幾分不喜。 吳管家仍是帶著那微微的笑,溫文爾雅地說:“在云道友等待的這段時間,不會再有任何麻煩發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