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33節
那是《幼學瓊林》的其中一章。內容很平常,但如果拿去外面給人看見,別人一定眼珠子都掉出來,驚呼說“這竟然是王夫子親自書寫的靈文字帖”。 不錯,在這張單薄的紙張左下角,正落了“王道恒”三字。只看上頭筆法圓融自如、意趣生動自然,就知道這必定是真跡 。 然而,顧老師只是很隨意地鋪開,給一頭小麒麟當學習范本。 “你知道錯誤沒有?”顧老師對著拂曉,嚴肅地說,“昨天我離開了一會兒,你就寫得歪歪扭扭,必定是分心了。今天罰你多寫二十張?!?/br> 拂曉抖了抖,有點垂頭喪氣。 “咩……” ——知,知錯了…… “知錯就要改?!?/br> “咩……” ——好的,好的…… “打起精神,回答得肯定一些!” “……咩!咩咩!” ——好的顧老師,我知錯了,我一定改! “嗯,很好?!鳖櫪蠋熯@才又微微勾起唇角,“聽著,這個月底,如果你還不能觀測出一枚書文,我就要重重罰你?!?/br> “咩……?咩!咩咩咩??!” 拂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它伸出尾巴尖,指指自己,再指指字帖,又指指云乘月。最后,那條尾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顧老師,立馬又重新規規矩矩放在身后。 翻譯出來,它的意思是:怎么可能做得到!我才剛學識字幾天!我又不是主人那樣的天才,可以一日觀想! 作為一頭熱愛主人的麒麟,拂曉已經對云乘月的各項事跡十分了解。 “咩咩咩咩!” ——我做不到的! 拂曉一時都忘了害怕。它據理力爭,眼神堅定。 顧老師唇邊的笑容消失無蹤。她看著它,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嗯?” “……咩?!?/br> ——好的顧老師,我會努力。 小麒麟含淚低頭,尾巴垂下。 顧老師搖搖頭,恨鐵不成鋼。 “再怎么說,你也是一頭五彩麒麟。你看看你的主人,人家也修煉沒多久,就觀想出了書文。我還沒有要求你觀想,只是要求你觀測——只是看清楚而已,你還有什么抱怨的?” “觀測”只是從靈文字帖中發現書文,能勾勒出大概的法度和意趣,即為合格。云乘月在觀想之路中就經歷過這樣的測試。 學習書文,先是要識字、練字,而后就是學習觀測,接著才是嘗試觀想,最后就是不斷探索如何運用書文。 成功觀想出第一枚書文,才算真正踏上修煉的道路。 顧老師有些愈想愈氣,嚴厲道:“拂曉,莫非我親自教你,你還不樂意?” “咩?咩咩咩……咩咩咩??!” 麒麟連連搖頭,又舉起兩只爪子連比帶劃,意思是“我沒有不樂意”和“我真的沒有抱怨”。 顧老師這才神情稍緩,又指指字帖:“那還不立刻開始?” 拂曉連連點頭,趕緊端正坐好。它先是閉眼深呼吸三次,而后睜眼盯著空白的草紙,眼神漸漸變得嚴肅。這是顧老師教它的凝神定氣的方法。 接著,它才鄭重地舉起尾巴,在墨汁里攪了一攪(顧老師已經幫它磨好了),小心翼翼地在草紙上寫出一劃,又一劃。 云乘月在一旁看得努力忍笑,忍得肚子疼。顧老師和拂曉看上去,簡直像是嚴厲的母親教導溫柔卻不成器的兒子。 別看拂曉戰戰兢兢,其實她能感覺到,它很開心有人這么細致地教它。 云乘月不禁回想起一個月前的事。 一個月前,她第一次帶拂曉來山海閣時,就被主管的顧老師攔住,說不可以帶寵物進入藏書室。云乘月很意外,接著就努力解釋,說拂曉和人類幼童沒有區別,而且很乖,不會搗亂,只會安安靜靜地一起學習。 顧老師堅守規矩,不肯讓步,卻又說,如果拂曉真的愿意學習,云乘月可以把它寄放在她這里。她一邊工作,一邊教這頭麒麟識字、寫字,還能監督它練字。 當時,這位女老師也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她工作的時候才戴),一臉不變的冷淡嚴厲,用有些教訓人的口吻說:“如果它真的和小孩子一樣,那要它靜下心來端坐練字,是一件很需要技巧的事。你沒經歷過,你不懂?!?/br> “而且,你自己還要忙著鉆研修煉,哪兒來的功夫教它?你以為教育是一件不需要學習的事?” 顧老師可能有某種教訓人的天賦,淡淡一番話,就叫一人一麒麟都有點抬不起頭。 就這樣,從那天開始,每當云乘月抱著拂曉來山海閣,顧老師都會肩負起“麒麟幼教”的職責。 拂曉的進步也相當明顯,一個月就把《幼學瓊林》學了四分之一。它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學得就更起勁。 想到這里,云乘月一面笑,一面卻又羨慕起來。拂曉都有老師手把手教,她呢?她只能安靜自學??蓪W得按部就班,進步微乎其微。之前那種風馳電掣般的修煉速度,仿佛忽然消失,所謂“天才的資質”,她也半點沒有感覺。 這段時間她求教無門,只能一個人使勁鉆研、琢磨。她甚至想起了虞寄風,想起了他在浣花城中說過,“缺少煙火氣”會成為她的瓶頸。難道就是現在? 可說到底,“煙火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她已經很努力地去和周圍的人交往,也盡量去發掘內心的情感了。這還不夠么? 云乘月很想向顧老師請教。但她知道,這樣開口只會為難顧老師。不是她不愿意教,而是書院答應了白玉京,要對她保持緘默。 她忍住了一聲嘆氣。 “今天也麻煩您照顧拂曉了?!?/br> 云乘月說道,又行了個禮:“這段時間多謝您費心。今后這孩子也要勞您指點了?!笔遣皇窃撍忘c束脩來?她琢磨著。 顧老師已經重新拿起筆,對著書冊勾勾畫畫,不斷核算著什么。她沒有抬頭,只“嗯”了一聲。 “乘月,你自己也須篤志好學?!彼f完,又想起什么,“對了,你剛才說要找什么?地圖?” 云乘月盡量讓自己忘記那些愁緒,忙道:“我想找一份書院的地圖?!?/br> 顧老師抬起頭,眼神疑惑又帶著些探究:“那不是能隨便借的東西。你找地圖做什么?” 云乘月用余光掃了一眼四周。她留了個心眼,沒有說出王夫子的名姓,只有些含糊道:“我想仔細把書院轉一圈,看看有沒有什么啟迪?!?/br> “嗯……” 顧老師皺起眉毛,思索了片刻。繼而,她神情一動,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或者聽見了什么。 “好罷?!彼c點頭,“乘月,你等一等?!?/br> 她起身,繞過背后的一面書架,消失在幽影中。過了一會兒,她又捧著一只木匣出來。 “拿去?!?/br> 她放下就不管了,只重新坐下,又對著書冊名錄勾勾畫畫起來。作為山海閣的主管,顧老師要記錄一切書冊的借閱情況。然而,云乘月隱約覺得,從顧老師寫字的筆畫來看,她似乎沒有記錄“地圖”這樣東西。 她心想,顧老師沒有記錄,是預防有人查清?剛才傳音的人……果然是王夫子吧? 這樣來看,書院也沒有真的置她于不顧。云乘月抿出一點笑。 看顧老師沒有再多說的意思,云乘月再次道謝,便捧起木匣,往自己一貫用的書桌那頭走去。 “乘月?!?/br> 顧老師猶豫了一下,卻又在她身后叫她。 她回過頭。 “你可以暫時將拂曉托付于我,或者其他你信得過的人。有些時候,尤其在一個修士探索自己未來的道路時,她很需要獨自一人?!?/br> 顧老師低下頭。她依舊伏案工作,瘦削的身形幾乎與幽暗的光影融為一體。 “顧老師……?” 云乘月一怔。 那位女性沒有抬頭。她語氣平淡卻篤定,仿佛自有一番深意。但也許,這只是光影帶給她的錯覺;也許顧老師只是隨口一說。 獨自一人,真的對修煉更好么? 云乘月躊躇了一下。 但就在這個瞬間,她看見拂曉抬起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又低下頭。 時間太短,云乘月其實并不能看清拂曉的眼神。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堅定起來。 “不用了,我會照顧好拂曉的,謝謝顧老師好意?!?/br> 她又對拂曉笑了笑,就抱著東西走向自己的位置。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背后,顧老師抬起頭。她看看云乘月的背影,再看看手邊的小麒麟。這小東西狀似鎮定,實則一臉緊張,尾巴都在輕輕地抖。 顧老師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 “你很害怕和我相處么?” 拂曉一愣,立即搖頭。 “咩……” 它很輕柔地叫了幾聲,說它不害怕。 顧老師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麒麟腦袋:“那你舍不得離開乘月……不,你害怕被乘月拋棄?” 麒麟垂著腦袋,沒有回答。 顧老師淡淡道:“我了解你的遭遇,也明白你的恐懼。但是,你要明白,如果你想成為真正的修士,你就不能依賴旁人。你首先必須獨立?!?/br> 拂曉抬起頭,茫然地:“咩?” 它聽不懂。獨立,什么是獨立? 顧老師耐心地說道:“所謂獨立,就是無論他人如何對待你,你都能夠用自己的方式應對。你要自己決定如何活著,而不是為了別人去活?!?/br> “咩?”拂曉歪了歪頭。它問,它是主人的靈寵,它也需要獨立嗎?它只是想好好修煉,幫上主人的忙。不獨立又怎么樣? “不行?!?/br> 顧老師搖搖頭,收回撫摸它的手,神色嚴厲了幾分。 “修士可以合作,可以敵對,唯獨不能寄生。否則,你永遠只是一頭渾渾噩噩的動物,可以被人愛撫,可以被人保護,可以逗人開心——唯獨成不了頂天立地、堅忍不拔的修士?!?/br> “而如果不是真正的修士,是幫不上她的忙的!”